第三十七章
對自己的喜怒哀樂忠實,對自己的夢想忠實,對自己的人生忠實,不要被太多的外在條件、外人的眼光所束縛。忠實做自己,做一個無法無天、快樂逍遙的自己。」
她的話震撼了齊穆韌,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即便是思想開明、與眾不同的外公,也只提點過他:對自己好一點。
他盯住她,像在看什麼珍稀動物似的,阿觀被他看得全身發毛,輕咳兩聲,他依然沒移開眼神。
她倒杯茶水放到他手邊,他拿起來喝了,但視線還是沒轉開。
她越來越尷尬,一時間找不到新話題,只好就剛才那個繼續接下去。
「妾身不明白,當主子的怎麼可以對下人動輒打罵?那是殘暴不仁,是缺乏人性的作為,說穿了,主子和下人有什麼不同,不過是王爺有個好父親,他們沒有而已……」
瞬地,他的眼神改變,目光陡然間變得猙獰,阿觀被他看得滿心驚悚,話卡在喉嚨口,頭皮一寸寸發麻。
齊穆韌猛地起身,口氣瞬間冷冽。
「你說,我有一個好父親?」
冷酷口氣中帶着譏諷,他淡淡一笑,卻引發她的顫慄,好……可怕……
【第二十章破冰】
屋外,四婢、古文觀止站成兩排,和剛進清風苑的齊穆笙都聽見他們的對話了。
四婢低着頭,淚水翻滾、滿心激昂,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主子,原來她們也可以擁有尊嚴與關愛?
古文觀止也驚詫不已,胸中波濤不定。王爺雖將他們當兄弟看待,可王爺畢竟是主子、他們是下人,那是全然不同的身分吶。忠心不是刻在他們的腦子裏,而是烙進他們的骨頭、深入他們靈魂中,他們對主子忠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能要求主子對他們忠心?
他們有滿肚子的想法,卻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響,做出分毫動作,唯有齊穆笙嘆了口氣,苦笑搖頭。
他喜歡偷聽嫂子說話,因為老是能聽到一些異於他人的見論,就像討論主子奴才那一段,只不過……她怎麼就不懂得適可而止。
門突然被打開,齊穆韌臉色鐵青的走出來,他未多看旁人一眼,古文觀止立刻隨身跟上前。
齊穆筆進屋、四婢也跟着進去,阿觀一臉茫然托着下巴,想不透自己說錯什麼。
她看向齊穆笙,猶豫地問:「大姜,我是不是……」
「對,說錯了話,你應該見好就收,後面那段說比不說還糟。」齊穆笙臉色也很沉重。
她咬唇,懊悔自己沒管住嘴巴。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想,他該想個辦法解決現在的局面。
「好。」阿觀煩悶地點頭。
曉陽拿來披風為主子披上,然後與曉初跟在主子身後出門。
月季留在屋裏,她與琉芳互視一眼,沒有對話,卻已明白對方的心思。
琉芳離開屋子,往晴芳、蘭芳住的地方走去。
不為主子說的那番話,就為主子的純良稟性,她都希望晴芳、蘭芳能夠多偏主子一些,可、能說服她們嗎?她沒有把握,但總得試試。
在此同時,柳氏命人送來的燕窩已經留在小廚房,顧嬤嬤送完燕窩后,走往晴芳、蘭芳的屋子。
她輕聲對她們道:「王爺留你們在這裏服侍王妃,你們定要盡心儘力,不能有一絲鬆懈,若王妃有什麼閃失,柳主子定然不與你們干休,可別忘記,你們的爹娘還在主子手下當差。」幾句恩威並施的話,讓兩人微微發抖。
「是,請顧嬤嬤轉告主子,蘭芳、晴芳會遵從主子命令,好好做事。」
「這樣就好,日後得空多往景平居走走,主子心底可是想着你們的。」
她們聽出言下之意,連聲道謝,送走顧嬤嬤后才雙雙回到屋子。
琉芳悄悄隱身在柱子後頭,眉頭深鎖。
看來要說服晴芳、蘭芳是不可能了,她們的家人控在柳側妃手上,就算有異心也不敢輕舉妄動。
幸好主子猜對了,柳氏為名聲,不敢輕易對主子下手……輕輕嘆了口氣,她同意主子的話,成天到晚忖度別人的心思,真的很累。
阿觀緩步跟在大姜身後,兩人走出清風苑后,他停下腳步轉身問:「出嫁前,葉丞相沒告訴過你王府里的事嗎?」
阿觀緊閉雙唇,不確定要再糊弄他一次「靈魂出竅」,還是輕鬆一句「記憶力喪失」帶過,她看着大姜,滿臉猶豫。
幸好他沒等到她想出答案,便自顧自往下說:「我父親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嫡母曹夫人生的是大哥齊穆風,我和二哥的娘親是父親的側妃,至於四弟穆平和妹妹玉華是孫姨娘所出。」
阿觀點點頭,府里的主子,她早已經從月季那裏了解過。
她還知道,齊穆風無能懦弱,連官職都是依靠着齊穆韌才能得到的,而齊穆平資質平庸,大字認不了幾個,成天鬥雞遛鳥、無所事事,獨獨在生兒子這件事情上頭頗有才能,二十歲已經是三個兒子的爹。
不過阿觀沒回話,等着大姜的下文。
「父親並不喜歡我和二哥,而我母親早逝、無可依恃,我與二哥幾乎是英姨一手帶大的,英姨是我母親的陪房丫頭,外公收養她后,讓她同母親一起讀書識字,是個頗有見識的女子。
「父親長年在外征戰,嫡母對庶子女的看重自然不如自己的親生孩子,當時,我們兄弟在府里的處境相當為難。我已經不記得是多大的事了,只記得自己病重得快死去,全身發熱,像置身煉獄,英姨求大夫人為我延請御醫,大夫人的回應是兩聲冷笑。
「後來英姨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竟然求得皇帝帶領御醫來王府為我醫治,皇上見我們兄弟處境堪憐,竟撂下重話,說我們若是出事,便要齊穆風和整個曹氏家族陪葬。」
阿觀思忖着他們的父親聽見這種威脅,會有什麼反應?
「父親從戰場上回來,聽見嫡母的挑撥,他向來看重大哥勝過其他兒子,他一心一意要讓大哥承襲爵位,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他氣得衝到我們屋裏,大掌狠狠掐住二哥的脖子想把他捏死似的。
「二哥硬氣,半聲不吭,雙眼直視父親,我眼看着二哥的臉越漲越紅,哭着跪在父親跟前,求求他看在我們母親分上,饒了我們。丨「我永遠忘不了父親的殘暴表情,他不是生氣,他是真的想要掐死我們,那刻,我說不出心中是恐懼還是失望,「虎毒不食子」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講的?如果此話為真,那麼我們的父親,禽獸不如。」
大姜眺望遠方,臉上滿布悵惘,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他的話讓阿觀聯想到那個夢境,夢裏曹夫人口口聲聲罵齊穆韌是來路不明的雜種,那是真話還是假話?是老王爺酒後的醉言醉語,或是曹夫人的惡毒編造?
曹夫人說自己沒有證據,唯有已經死去的老王爺可以證明,他是怎麼證明的?這個時代又沒有DNA,有沒有可能,是個陰錯陽差的大誤會?
她曾經悄悄問過月季:四個爺裏面,誰最像老王爺?
月季毫不猶豫回答:二爺、三爺最像,不管是身材、臉形、氣度或能力都像極了老王爺。
有月季那番話,阿觀理直氣壯把那個夢給拋開,因為天底下有什麼證據可以強得過遺傳基因?
可……她現在不確定了,齊碇武這般殘忍而粗暴地對待他們,是不是代表他敢百分百確定,齊穆韌、齊穆笙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如果他們非老王爺所出,為什麼月季會認定他們最像老王爺?他們知道父親厭恨自己的原因嗎?曹夫人有沒有惡意把這件事當成碎嘴八卦傳出去,讓所有人對他們指三道四?又或者,他們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那天晚上,二哥拉着我的手問:穆笙,你想不想擺脫這一切?想不想讓父親對我們公平一點,想不想讓天底下的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我們?
「我鄭重回答:我要。於是從那天起,我們比以前更加努力用功,除了學子們所讀的書經之外,英姨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些坊間沒有的書來讓我們讀,那些書很有意思,深入淺出,卻把書經里難懂的道理解釋得清清楚楚。
「我和二哥互相勉勵又互相競爭,因此,我們的學識突飛猛進,或許我們透露出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吧,嫡母的冷漠、父親的兇惡,讓我們比同齡孩童來得早熟。我不像大哥那般沉潛穩重,又有副驕傲性子,不了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進宮見皇奶奶時,我刻意極力表現,讓所有人眼睛為之一亮,卻也替我和哥哥招來殺機。
「回府後,嫡母四處延請名人高士來教導大哥,卻不讓我們和穆平跟着學習,我父親甚至喝令我們不準進前院、不準讓他看見我們的臉,父親的態度讓踩低拜高的府中下人,對我們輕視怠慢,然後……不久,便有人在食物里對我和哥哥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