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拜託,看着他醉醺醺的模樣,她頭都痛了起來。
瞧瞧他德行,到底是誰在耍賴啊?
不告訴她地址也行。她嘴裏嘟囔着:「反正我就把你送到最近的飯店。」
然後我就要回家了。
說完,她伸手招計程車。
偎靠在她肩上的安韋斯突然說話。「不管到哪兒,我總是一個人——」
咦?
她看向他。
半閉着眼的他一臉苦澀。「都那麼久了,我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十八年……原來我已經獨自生活了十八年……」
他這話什麼意思?她抬高的手慢慢放了下來。「經理——你家人呢?」
他張開眼睛,動作很慢很慢地轉過頭來。「死掉了。」
他聲音好輕,要不是兩人靠得這麼近,她很可能聽不見。
她輕咬下唇,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想回家?
她想起自己的遭遇,爸媽走掉之後,她有好幾年,也很畏懼走進空蕩蕩人等待的屋子裏。
原來……他跟她是一樣的,她同病相憐地看着他。
「我好累……」嘆口氣,他閉上眼睛。
之後不管林美里如何叫他,他眼皮動也沒動,一副睡得很香的樣子。
真的睡著了?!
她一臉苦惱地低叫。「哎喲——」現在是要怎麼辦吶!
她斜眼瞪着身旁人,聽了他剛才的話,她哪忍心再把他往飯店扔?
真是的!
她捧着疼痛的腦袋,思考了下,才從他臂膀下艱難地鑽了出來。
重死了!她吃力地撐着他的身子高舉起手。「計程車!」
現在也只能帶他回家了……
【第四章】
「小心點!別撞到牆壁了——」
攙着幾近無知覺的安韋斯,美里搖搖晃晃地爬到自租的小公寓。她租賃的二樓公寓位在蘆洲,上班通車得花半個小時。不過優點是鄰近學校與捷運,市場也在旁邊,一個月只要六千塊,就有一房一廳一廚衛的居住空間。
她滿頭大汗地把重死人的他攙進自己房間。
在計程車上她已經想好了,床讓給他,自己就委屈點在客廳打地鋪;可能不好睡,不過也才一晚上,沒問題的。
「累死了!」
望着安穩熟睡的安韋斯,她一手拭汗,一邊喘氣。還有件事得幫他做——她丟下肩上的包包,然後幫他脫去鞋襪,跟他身上的西裝外套。
對了對了,差點忘了眼鏡!她很快地從他外套內側口袋找出自己的黑框眼鏡戴上。
能再清楚看見周邊物體的感覺真好。
她微笑地順了順髮絲。
「好啦,」她沒好氣地瞪着床上的睡美男說:「你就躺這兒好好睡,別再給我惹麻煩了,祝你一睡到天亮。」
說完,她從衣櫃搬出冬天蓋的棉被跟備用枕頭,很快地在客廳地上鋪了一個還算舒服的窩。
全身黏答答的——她一邊脫去腳上的高跟鞋,一邊解開腰上的皮帶。進浴室前,抱着換洗衣服的她還特別瞄了卧房的安韋斯一眼。
很好,睡得很熟。
她安心地把浴室門鎖上,痛快地洗起澡來。
一個小時過後,安韋斯被一陣「喀喀」、「喀喀」的鍵盤敲擊聲吵醒。
仍存有七、八分醉意的他慢慢爬坐起身,一臉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環境。
林美里的卧房擺設很簡單,一張單人床、兩個衣櫃,靠近門邊有個窄窄的長桌,上頭放着幾件零碎什物跟一盞小枱燈——這時並沒有打開。懸在窗上的布簾因為光線昏暗,所以看不出顏色。
而接連響起的「喀喀」聲音,是從外頭傾泄着燈光的房間傳進來的。
這是哪裏?
安韋斯一臉迷惑地走向光源處,只見一個白衣長發的纖瘦身影坐在電腦桌後方,她身旁有一座白色的長書架,靠近他一些的,是一方及膝高度的白色矮桌,桌邊擺着一床棉被跟枕頭。
房間的亮點,就是掛在門上的巨幅油畫,鮮艷的橘色抽象畫有如陽光點亮了樸素的空間。他眯着眼走到畫前仔細欣賞,縱使意識模糊,仍舊可看出繪圖者的天分驚人。
畫底下小巧的英文字Mei,透露了作者是何人——
林美里。
「這是你家?」
聽見聲音,一直專註思考,然後鍵入文字的林美里嚇得一彈。回頭,發現安韋斯已站在身後。
他什麼時候醒的?我竟然沒發現!
「經理!」
她正要站起來說話,卻被他按住雙肩。
「幹麼那麼緊張——」他彎身靠近她望着螢幕,十七寸大的螢幕里顯示着兩個視窗,一個WORD、一個E-mail,他眯着眼努力地讀了兩行字,才慢半拍發現她正在寫型錄報告。
很認真啊。
他轉頭衝著她一笑,正要誇獎,卻猛地被她身上的淡淡香氣拉走了注意力。
他微醺地湊在她頸邊嗅了嗔,絲毫不覺椅上人渾身僵硬。
他他他——他在幹什麼?她憋着氣想。
「你搽了什麼?味道好香——」他神色迷濛地看着她問。
「就……沐浴乳啊……」她微側着身子,盡量拉開兩人的距離。
「很好聞。」他又嗅了一嗅,才發現她僵着背,身體呈現奇妙的斜度。「你那麼緊張幹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她連連搖頭,她並不擔心他會突然獸性大發,而是畏懼他舉手投足間散發的男性魅力。想也知道,喝過洋墨水的青年才俊,不太會對她這種平凡的小角色感興趣,問題是——她不像他那麼見多識廣啊!
尤其,他又是那種世間少見,臉蛋身材與腦袋兼具的上選鮮肉——不不不,是優質型男——這麼近距離地貼在自己身邊,實在有害身體健康。
她的心正不受控制地撲撲狂跳,彷佛正跑着百米競速。
她強自鎮定地開口。「經理你一定口渴了吧?我這就去幫你倒杯水——」
「我不要喝水。」他再次把她按下,很快地摘掉她鼻樑上的眼鏡。「我說過了,我不喜歡你戴眼鏡。」
醉歸醉,眼鏡這事他倒記得很清楚。
「還給我——」她伸長了手,卻一個不小心,腳勾到椅腳,整個人失去重心地撲進他暖熱的胸口。
安韋斯下意識抓住她的細腰。
她越是掙扎想站穩,動作就越是笨拙,最後還不小心踩了他幾腳。
「痛——」他低叫。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她慌亂地撥開頭髮,鮮少跟男人近距離接觸的她,窘到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沒事。」他睇着她酡紅的臉龐,這會兒讓他感興趣的是別的事。「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他帶着酒香的嘴,就在她臉頰邊一張一合。
她惱瞪他一眼。還不是因為你!「經理你醉了,我看還是趕快回去床上休息。」
直到這會兒,他還攬着她不放。
「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臉這麼紅?」他一根手指在她眼前直晃。「該不會——你是第一次跟男人靠這麼近?」
沒想到他隨意亂猜,竟也能猜中。
是——又怎樣?
她抿嘴瞪他。
要不是你莫名其妙把我眼鏡拿走,我也不會拐到腳摔跤啊!
「噯,」他傾身嗅嗅她剛洗過的長發,凝視她濃而翹的眼睫毛。「為什麼把我帶來你家?」
喝醉的他很「盧」,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經理,可以把我放開了。」她不安地扭着身子,努力想拉開一點安全距離。
她甚至懷疑,這麼近的距離下,他怎麼會沒聽見她有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為什麼要放?」他覺得現在很好啊。她又軟又香,待在她身邊,他忽然間覺得自己沒想像中孤獨。「你討厭我,不喜歡我抱着你?」
清醒時他一向自信、高傲,可喝醉的他,卻不由自主流露出脆弱無助的神態,如此大的反差,要她很難不心動、心悸。
她暗自沉吟。
好吧,她願意承認,她並不討厭他抱着她——甚至稱得上喜歡。
但那又怎麼樣?
「你回答啊,不想被我抱着,為什麼又要帶我回家?」他繼續糾纏。
跟喝醉了的人講話還真是費力——她泄氣一嘆。「這兩件事你不要湊在一塊兒講,我帶你來我家,單純是因為你跟我說你家人都走了,你當時看起來好悲傷,我沒辦法丟下你不管。至於抱——我跟你又不是——」那種關係。
這才是事情的關鍵點——她跟他不是可以摟摟抱抱的關係!
「我連這都跟你說了?」他插話打斷她。
「是啊,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