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殘夢西風去
紀采連着幾天都夢到自己坐在采蘋的房間裏刺繡,夢醒之後搞不清自己到底是采蘋還是紀采,這也讓她不敢再走進采蘋的房間。儘管覺得腦中靈光閃動,指尖有着要動起來的**,但還是壓抑住了想去試試綉藝的衝動。
終於,所有人都各就各位,每天雷打不動的做着自己份內的工作。有時偶爾現以前留下來的一些東西,清理之前還要評頭論足一番,好像並不覺得自己其實和他們是同樣的人,隨時會面臨同樣的結果。
紀采想起曾經看過唐人王建的《宮人斜》,“未央宮牆青草路,宮人斜里紅妝墓。一邊載出一邊來,更衣不減尋常數。”形容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況吧。
雖然敏綉宮的一切都回復了生機,但畢竟還是缺少了主人,依然宮門緊閉冷清寂靜,這倒是紀采很愜意的居住氛圍。她想起回來有幾天了,一直都悶在這裏,應該去看看明玉或李嬤嬤。
下午的天陰沉起來,她告訴夏煙自己要去錦繡宮,剛轉過前殿就聽見吱吱呀呀開啟大門的聲音,一個太監的尖聲傳進來,“太子殿下駕到,敏綉宮迎駕!”
周圍閑散的宮女太監馬上閃人,紀采定住腳步,等前呼後擁的太子身影出現,低頭跪了下去。
太子身着闊袖便服衫,腳步略停,“你們在這裏候着,采蘋,隨我進去。”
紀采默默的走在太子身後,太子突然停住腳步,紀采猝不及防,差點整個人都撞到太子身上,“啊”了一聲,硬生生吞下險些脫口而出的埋怨,怔怔的看着太子。
太子抱歉的一笑,看着紀采,也不開口。
“太子殿下想去哪裏?”紀采只好先打破僵持。
“帶我去明珠的寢房。”太子挪開目光。
夏煙每天都帶人打掃明珠的卧室,現在已是纖塵不染。太子默不作聲,一件一件東西的看,最後坐在妝鏡前,打開妝奩,拿起一個紫金釵擺弄着,面沉如水,若有所思。
太子的背影一動不動,如同一塊凝凍的冰,散着寒氣。
紀采也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望着綉着梅蘭竹菊的屏風呆,這一定又是采蘋的作品。自己以前見到過的綉品大部分是機器繡的,哪像現在這些刺繡,都是一針一線的手工。采蘋的綉品真的好多,看樣子她平時可沒少綉,真的就如李嬤嬤所說,一心只在刺繡上。
紀采被一聲輕咳驚醒,太子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正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她直視那雙深眸,那裏有探尋,有關切,有解不開的愁結,一點一點,暈化成一片雨霧。
一隻溫暖的手撫平她腮邊的一抹淚痕,一支簪子被輕輕插上鬢,“這支簪,我留了很久,希望有一天可以親自給你帶上。”男人磁性的嗓音彷彿來自虛渺的夢幻。
那微微的一動讓紀采瞬間清醒,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卻絆在門檻上,身子向後仰去,太子手疾眼快,一伸手拉住了她。
勉強站穩腳跟的紀采尷尬的一笑,“謝謝。”看見太子燦然的笑意,更覺得難為情,太子一定認為自己是故意的,也無法解釋,怕越描越黑,只好一指外面,“咱們該回去了。”
太子沒動,還是歪着頭笑。紀采被看得窘,臉色微沉,轉身走到門外,低着頭不再開口。
“回去吧。”太子終於收起了笑容。
天飄起了浮絲般的微雨,紀采沒了去錦繡宮的心情,送走太子回到自己的房間,摘下頭上的簪子。這是一支做工精美的銀質蝶形簪,蝴蝶栩栩如生,蝶翼上線條細膩逼真,中間鏤空嵌着珍珠,簪桿上也穿着三顆珍珠,這五顆珍珠成色極佳,幾乎完全同等大小,輕輕一轉,流光溢彩。
日子安靜而有規律,紀采依舊堅持着每日晨練,白天有時喝喝茶呆,有時寫字或是畫畫,偶爾呆在明珠的書房裏看書,但大部分時候都拿回去在自己的房間裏看,雖然很多字不認識,但也能順個**不離十。宮裏的一切不用她操心,自有夏煙打理。
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正是紀采最喜歡的,她也在安然的享受着。
回了錦繡宮一次,但沒看到明玉,她去了皇后那裏。跟秋影聊了一會兒天,也沒等着明玉,紀采知道不能離宮太久,只好回來了。明玉雖然再沒來過敏綉宮,但卻派人送來很多各類用品,並讓來人囑咐紀采,缺什麼直接告訴她。
李嬤嬤的身體每況愈下,紀采每次去看完回來,心裏都難過一陣子,怕會有再也看不到老人的一天。
太子隔幾天就會來一次,但都是在晚上,停留的時間很短,也不再大隊人馬,只帶着十福,就是忘廬的那個小太監。每次還只是讓紀采陪着,自己默然呆坐在明珠的卧室里。
紀采本欲拒絕陪同,不過看見太子每次看到她也是一副欲語還休的神態,心裏知道他一定是想問自己為什麼不帶那個簪子,所以也就不開口說不想陪他了。兩個人都是默默的來來去去,沒有什麼交流。
天氣開始變得悶熱,很多天都沒有下過雨了。太陽像個掛得高高的大火球,烤得花兒草兒葉兒都卷了邊,蟬鳴的此起彼伏更加重了夏的燥熱。
沒有空調,沒有電風扇,搖羅扇搖得胳膊酸,還是不停的擦汗,冰鎮的酸梅湯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得肚子漲。紀采只好打着把紙傘出去溜達,在後園子裏轉了一圈,看見太監拿着長長的竹竿在粘知了。她站着看了一會兒,被曬得有點頭暈,就轉到明珠書房想找本書拿回去看。
一進屋,清涼撲面,頓覺神清氣爽。紀采瀏覽着書架,突然現一本字帖,飄逸俊秀的字體吸引了她,忍不住攤開紙,磨墨提筆,臨摹起來。
幾篇字寫完,倦意上涌,她把桌子上的東西一推,頭枕着胳膊想休息一下,慢慢的睡意襲來,進入了夢鄉。
自己坐在一個綉架前,不停的綉着,綉了一隻蝴蝶飛走了,又綉一隻又飛走,不一會兒滿屋子都是蝴蝶,擠滿了整個空間,翅膀顫動的聲音大得好像巨雷在耳邊炸響,她拚命掙扎着想逃出去,但是被死死的禁錮着,不能動彈。蝴蝶還在不停的衍生着,拚命要鑽進她的嘴裏眼睛裏,而她只能奄奄一息的等待自己被吞噬。
紀采驚醒,滿頭是汗,霍然站起身。不行,不能讓自己總是在夢裏刺繡。
她徑直走進采蘋的房間,坐在綉架前,拿起繡花針,毫不猶豫的綉了起來。此時的大腦完全停止工作,就像是被催眠,沒有意識,手指是自己控制自己。
最後一針抬起,紀采吁了口氣,才現周圍早已昏黑。她點燃燭燈,回想着剛才的情景,眼前綉布上殘缺的圖案終於完整,百花競艷,彩蝶飛舞,正是她第一次來這裏恍惚中看到的那幅蝶戲花,根本無法想像竟是自己綉出來的。
對比着兩邊的蝴蝶,她總覺得自己繡的缺了些什麼,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來,但就是越看越不對勁。
算了,以後再想吧。紀采揉揉乾澀的眼睛,感到渾身酸痛。走出房間,月亮已經高高的掛在了天上。原來自己綉了這麼長時間,居然一直沒有人來打擾。
她舒展了一下四肢,打算還是像平時一樣出去巡視一圈再回去,可是剛走到正殿門口,就聽見一陣吵鬧和東西被摔砸的聲音。尋聲望去,看見了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