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公主悲情
一路上紀采都在琢磨方公公是何許人物,一出現就擊垮了麗貴妃。皇後幾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更是別有用意,話里話外刺激着麗貴妃,但是到底最後說了什麼話才徹底打倒她的?
她抬起頭,現並不是回錦繡宮的方向,前面的明玉默不作聲的跟在皇后鳳輦旁邊。
原來是回到了寶泰殿。皇后落座之後,喝了一口宮女端過來的茶,“方公公,你回去后就把本宮的身體狀況如實稟報皇上吧。”
“是,皇後娘娘。”
“哈哈哈……”方公公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宮門口,明玉就忍不住大笑起來,“姨母,今天真是大快人心,看那麗貴妃以後還敢不敢橫行霸道!”
“這還要感謝采蘋。”皇后微微一笑,看着紀采,“沒有采蘋的幫忙,我們怎麼能這麼輕易的抓到了麗貴妃的話柄。”
“采蘋只為自保,不敢當皇後娘娘的感謝。”
“是嗎?”皇后意味深長的看了紀采一眼。
紀采一驚,明白皇后已經知道她剛才是存心誘導麗貴妃說出那些話。一時無話可說,只好低頭看腳尖,原來方公公是皇帝身邊的人,難怪麗貴妃嚇得暈倒。
“還是姨母有先見之明,將方公公也帶了過去。就算麗貴妃還想來個死不認帳,只是被方公公聽了去,她還有什麼膽子抵賴。”明玉一直以來看着麗貴妃不把她當皇后的姨母放在眼裏,心裏早就恨之入骨。這次終於有機會報仇,她巴不得直接踩死麗貴妃。
“采蘋,幸虧你機靈讓秋影給我報信,否則就看不到好戲了。”明玉難得的興奮,“姨母,不如直接稟告父皇,黜了她貴妃之位,看她還怎麼張狂。”
“黜了她,還不是會有別人頂上。”皇后幽幽說了一句,深深的無奈與寂寥映上眉梢。
明玉微微垂下頭,也不再說話。
紀采心裏暗暗嘆息,這位外表看起來柔弱賢淑的皇后,其實一直是深藏不露,忍辱負重,給麗貴妃造成孺子可欺的假象,就是為了等待一個合適的反擊機會。
即使沒有這次的誤打誤撞,張揚無忌的麗貴妃早晚也都會敗下陣去,敗,就敗在既高估己又不知彼。在內外夾擊之下依然穩居六宮之的皇后,豈是單憑娘家的勢力這麼簡單?
只是,生在這個年代的女人何其不幸,丈夫要與別人分享。盛裝巧飾,只為了讓他多看自己一眼;用盡心思,明爭暗奪,換回的恐怕也只有百分之幾的愛。
她想起現代的很多男人因為三妻四妾而淪為階下囚,如果他們能穿越到這個年代,坐享齊人福,恐怕要樂不思蜀了。
出了寶泰殿,明玉腳步輕快,回到寢宮還沉浸在喜悅之中。“采蘋,你以前總是不多言不多語的,今天怎麼這麼厲害!姨母說的對,還真要好好謝謝你。”
“可能是潛意識在作祟吧,”紀采不願太多解釋,明玉不會想到那麼多的玄機,“我也不是故意的。”剛剛離開寶泰殿時總覺得皇后在盯着自己的背影,現在後背還涼颼颼的。
“潛意識?不管怎麼說,今日總算滅了麗貴妃的威風,出了我一口惡氣。”明玉重重的把自己放在椅子上。“哼!知道姨母已身懷龍胎,不嚇死她才怪!”
紀采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皇后耳語幾句,麗貴妃馬上暈倒。麗貴妃一直就是仗着皇后未能生育而得意忘形,這下她的優勢完全灰飛煙滅,失態狂語還被皇上身邊的人聽了去,恐怕以後只好低眉順眼的過日子了。
“很久沒這樣開心了!自從駙馬出事……”“駙馬”二字一出,明玉的笑容馬上消失,語氣頓住,彷彿窒息。
青荷擔心的看了明玉一眼,求助地看着紀采。
紀采只是聽秋影提過,明玉公主的駙馬因叛國罪被誅了九族,因為是剛剛新婚,並不牽涉公主,所以公主又被接回宮中居住。不過自己也不知來龍去脈,如何安慰是好。
“昨天靜妃娘娘的夏蟬來要霞帔綉樣,到這她才想起來,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會綉了。”只好把話題往自己身上扯。
“好像是靜妃娘娘的么妹出閣,所以想送她一些特別的嫁妝。可惜我們的技藝靜妃娘娘又看不上眼。”青荷隨聲附和。
明玉長長吐出一口氣,掩飾掉心中的痛楚,“采蘋綉藝無以倫比,繡花花生香,綉魚魚兒游,說來真是可惜。”
“就是,當年公主的嫁衣還是采蘋繡的呢。”青荷話一出口,忙打住,有些張惶的看了一眼明玉。
明玉神色未動,彷彿並未聽見。
“公主的嫁衣是采蘋繡的?”紀采瞪大了眼睛,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事。
明玉無可奈何的笑了,“采蘋,你真是把以前的事忘的乾乾淨淨了。你倒幸運,少了多少煩惱,就當一切從頭開始吧。”
紀採的頭都疼死了,自從莫名其妙的穿越了時空,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時代,碰到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她真的有種恨不得一頭撞到牆上的衝動。“就當一切從頭開始?可我這是莫名其妙的從哪裏開始呀?”
看着紀采痛苦的表情,明玉以為她又想起明珠,“沒事,沒事。在我身邊和以前是一樣的。”
紀採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公主,能不能看看您的嫁衣?”
“看它幹什麼?”明玉的臉色開始黯淡。
“對不起,公主。是采蘋不好,提起您的傷心事。”
明玉站起身來,“青荷,你們先下去吧。”示意紀采跟她走,“從來沒有人敢提起這些事,憋在我心裏快瘋了,能說說也好。”
“打開它,把東西都拿出來。”走進寢室,明玉一指平時從未打開過的箱籠。
裏面也不過是些舊衣物,紀采把東西全翻了出來,露出一個錦匣。
“拿出來。”不等紀采詢問,明玉已經話。
“實木的,真沉呀。”紀采費力的搬出錦匣擺在桌子上。
明玉解開佩戴的香囊,拿出一把小巧的鑰匙,輕輕的開了鎖,卻猶豫着並沒有開蓋。
看着明玉小心翼翼的神情,紀采也屏住呼吸,知道這一定是明玉最珍貴的東西,也許隱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古代,尤其是宮廷里,知道秘密越多的人死的越快!”突然升起的念頭讓紀采一悚,看見明玉還沒有開蓋的意思,連忙輕輕的說,“公主殿下,不如出去到花園裏走走吧。”
明玉搖了搖頭,積聚在眼中的淚水滾落到了腮邊,她深吸一口氣,一下子掀開了錦匣的蓋子。
紀采低頭一看,是紅紅的錦緞,半露着一個鳳頭的圖案,栩栩如生,金色的絲線熠熠的着光采,好像這隻鳳就要振翅飛起。“您的嫁衣?”
明玉好像是費了全身的力氣才打開蓋子,她虛弱的坐到椅子上,空洞地直視着前方,“把它拿出來。”
衣服一共內外兩件,紀采小心地把它們掛到衣服搭子上,忍不住驚嘆起來:“好華麗的嫁衣!”
薄如蟬翼的金銀線綉披衣,純紅的宮錦輕軟柔滑,寬大的袖子直垂地面,袖口和領口密綴金片,以金線細細縫合,金色的鳳凰圖案是整個服飾的設計重點,精美逼真,給紀採的感覺是,這套衣服如果拿到外面去,那麼這些鳳凰一定會乘風而去。
“這是我繡的?不,是采蘋繡的?”紀采不可置信的摩挲着嫁衣上的圖案,順手撿起掉在地上的一塊白綢,“難怪每個人都稱讚采蘋的手藝。”
“那天拜完堂,我就坐在洞房裏等。”明玉說的很慢,語氣蒼白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已經很晚了,我從沒坐過那麼長的時間。重重的頭飾壓得我脖子都快斷了,腰也酸的要斷了。”
“房間裏雖然站了一堆人,可是卻如無人般,連呼吸聲都聽不見,除了外面隱約的鼓樂聲,就只有喜燭在噼啪作響。我忍耐到了極限,剛想問青荷是什麼時辰,就聽見有腳步聲。青荷輕聲告訴我說駙馬來了。”
“駙馬來了,駙馬來了。”明玉重複着,站起身走到嫁衣前面,用指頭輕輕的撥弄着領子上的金片。屋子裏很靜,靜得紀采聽見明玉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
看見明玉沉浸在回憶里,她知道,這是痛苦的回憶,可她不想去打斷,面對痛苦才是忘記痛苦的最好辦法,說出痛苦才能真正放下痛苦。
明玉似乎也下定了決心,回身坐下繼續說,“駙馬一進來,就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當時我很緊張,心裏砰砰的好像要跳出來。他一步一步慢慢走過來,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昏倒了。”
她撫住胸口,想起自己當時緊張的樣子,輕笑了一下,“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的心上。”
紀采聽得有點毛骨悚然,不由環顧四周,偌大的寢室只有他們兩個人,“駙馬同志,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要出來呀!”
“駙馬省略了那些程序,我反而覺得很好,我本來就厭膩那些繁文縟節。當時就想,他如果掀起蓋頭,我該抬頭還是該低頭?可是,他離我只有幾步遠的時候,直直跪了下去。‘李元秀參見公主。’沒掀起蓋頭前,新娘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所以就任由他跪着。新婚之夜,新郎不掀蓋頭,就這樣跪在新娘面前,你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場面嗎?”
明玉突然問,紀采不知該怎樣回答。
好在明玉並不需要她的回答,頓了一下,接着講下去,“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聽見外面更漏響了三聲。駙馬終於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單腿跪下來,拿掉蓋在我手上的喜帕,我感覺到他就這樣看着我的手,好久好久,不動也不說話,我清晰的聽見了他的呼吸聲。駙馬的舉動讓我很心慌,他是驃騎將軍,兵部給侍中的兒子,難道長大后性格變怪異了?我日盼夜盼的新婚是這樣的開始?就算我理解他的舉動也不能沒完沒了的吧?”
“駙馬後來起身做什麼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停的胡思亂想。他把一件東西塞到我的袖子裏,重新用喜帕蓋上我的手,然後就朝門口走去。我真的急了,顧不得那麼多,一下子站了起來,扯掉蓋頭,大聲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駙馬停下腳步背對着我,並沒有轉身,我也沒有勇氣再朝他走一步。這樣僵持了一會兒,他就開門出去了。青荷滿臉疑問走進來,看見我的樣子也不敢問。我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到睡著了。”
明玉再次停下來,似乎回到了當時的悲傷中。
紀采忍不住走過去,把明玉攬在自己的懷裏,輕輕的摟着她,明玉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嗚咽着,“第二天早晨,青荷驚慌失措的告訴我,說兵部給侍中昨天夜裏帶兵攻打皇城,要推舉二皇伯為新主。但父皇這邊早有準備,給侍中和他的兩個兒子兵敗被俘,參與舉事的官員和王族被一網打盡,所有謀反者九族盡誅!”
摟着泣不成聲的明玉,紀采完全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一起皇室奪權的政治血案,雙方都是利用公主下嫁的時機各有圖謀,而公主理所當然的成為犧牲品。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公主夢,哪個小女孩沒夢想過自己是公主呢。可是現在身在皇宮,看見這些身份尊貴的公主各自不同的悲哀,真不知道做公主好在哪裏。
“何苦生在帝王家。”紀采一邊輕聲嘆息,一邊用袖子幫明玉擦眼淚。
“何苦生在帝王家?”明玉身子一震,反覆重複着這句話,一下子抱住紀采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