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宮啼怨
走了一圈,處處陰冷蕭索。
後面的花園完全荒廢,一個小湖,水面被污物覆蓋,腥臭難擋,落葉尺深,荒草蔓人,一片凄涼,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似乎春天也遠離了這裏,幾株開着殘花的桃樹孤零零的立着,根本沒有帶來一點春天來臨的氣息。
阿如指點着住着妃嬪的房間,都是冷森森靜悄悄的,看不出生命的跡象,還有很多空房間,蛛網厚塵。
廚房更是沒辦法和理膳堂比,堆在地上的菜不是蔫就是爛,鍋是破了口的,碗是掉了碴的。
紀采終於明白為什麼細柳說這裏是地獄了。這裏的確不是冷宮,而是比冷宮更冷。
妃嬪得罪皇帝被貶後到冷宮居住,皇帝氣消了還有可能再出去。而這裏住的幾乎都是爭寵鬥爭中的犧牲品,或被迫害,或遭妒忌,或是戰敗,來了就是不可能獲得赦免的終身監禁,也就意味着永無出頭之日。
所以被送到這裏的妃嬪中性情剛烈的都自殺了,剩下的是沒死成或沒勇氣死的,有的已經呆了二三十年,沒人記得她們曾經是誰。反倒是宮女太監要好些,因為有定數,一旦新人進來,以前的人就有了出去的機會。
阿如是2年前得罪了一個有權勢的女官被送來的,因為沒錢賄賂管事的太監,只好繼續留在這裏。
細柳也是同年來的,不過那時的細柳還真是楊柳細腰,總被人欺負,後來狠拚命搶、拚命吃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開始欺負別人,反倒根本不想出去。
陳妃是去年冬天來的,當時就被人灌了葯。
“作孽呀!”阿如搖着頭。“她還真是命硬,自己躺了兩天活了下來,不管細柳怎麼折磨她也一聲不吭的受着。唉!這皇宮有什麼好。我們是家裏窮沒辦法被賣進來做牛馬,這些當嬪妃的哪個沒點兒家世,何苦來受這個罪!”
“都是被表面的風光迷惑!”紀采跟着嘆氣,“以為進了宮就高人一等,花團錦簇,安享富貴。這些事就算是聽人說起,不親身經歷又怎能想得到有多殘酷,誰又想到會輪到自己頭上。”紀采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恐怕這些事也是聽過就算了,哪像現在這樣感同身受。
細柳不知躲到哪裏,吃飯的時候也沒有露面。
紀采看着漿糊一般的飯菜,沒了胃口,直接回到柴房,找出之前藏的東西,重新裹到包袱里。仰天倒在稻草堆上,回想剛才看到的一切,要把這裏變成天堂,說起來容易,這麼差的條件,該怎麼做呢?
也不知想了多久,她被突然闖進來的人嚇了一跳,“阿如姐?什麼事這麼慌張?”
阿如上氣不接下氣,“快,跟我出去,”一把拉住她,“細柳她們商量着要對付你。”
“真是死不悔改!”紀采怒從心頭起,跟着阿如出門,現原來天已經完全黑了。“等等,躲一次躲不了二次,我有辦法治她們。”一揮手裏的鑰匙,拉着阿如藏到角落裏。
很久也不見人來,紀采揉了揉看螞蟻搬家看累了的眼睛,小聲說,“阿如姐,你是不是聽錯了?”
“不會。我起夜看見阿天和寶芳偷偷進了細柳的房間,他們幾個是一夥,能有什麼好事。我趴門偷聽了一會,聽見他們商量對付你,就趕緊……”
“噓!”紀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有三個人躡手躡腳走過來,前面的正是細柳。
幾個人走到柴房前,細柳輕輕打開門,帶頭沖了進去。
“快!”紀采一看他們進屋,快步跑過去,一把關上門,飛快上了鎖。
裏面的幾個人反應過來,拍門大喊,“放我們出去!”
“阿如姐,你去把大家都喊過來!”
不一會兒,睡眼惺忪的一群人很不情願的站在了柴房前。
“姜公公,這件事您老人家有什麼看法?”紀采打開柴房的門。
屋裏幾個人拎着棒子拿着繩子,門裏門外的人目瞪口呆的對視着。
“這,這,細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姜太監直拍大腿,“你這是,你這是……唉!”
“采蘋讓我們好好過活也沒什麼不對。”“爭來爭去也逃不過奴才命。”“就是,欺壓別人自己不也還是個奴才。”“我看她們才該打!”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幾個人都低下了頭。
“采蘋,你說怎麼辦?畢竟她們是針對你的,由你處置比較妥當。”
這姜太監真會踢皮球,紀采心裏氣惱,用力關上門落了鎖,“既然姜公公還沒想好,那就只好委屈她們一晚了!給你一夜的時間好好想想!”
阿如帶着紀采來到她睡覺的房間,屋裏一個大通鋪,“采蘋,今晚只能先將就着了。”
“沒關係,阿如姐,人多熱鬧。”
“采蘋,我叫巧應,她叫阿寶,她叫蕙蘭,她叫文如……”巧應坐在紀采身邊,熱心的挨個介紹着,“我就是看不慣細柳那副樣子,說陳妃狠,她虐待陳妃更狠,我們都看不下去。要是換成她是陳妃,可能還不如人家呢!只是我們都打不過她。今天你可真威風,替我們出了一口氣!”
“細柳原來也不是這樣。”阿如幫紀采整理鋪蓋,“她剛來時還不是總被宜蘭欺負,後來狠把宜蘭打得見她就躲,大家也不敢惹她,就變得很霸道了。那時還好,只是不幹活,爭點吃的什麼的。直到陳妃也來了,她開始使勁折磨陳妃,才越的不像樣起來。她們主僕在這種地方也能見面,這份孽緣實在夠深的。唉,說來說去還不都是苦命人。”
“這裏到處沒個像樣的地方,簡直就是個苦窯,”紀采皺起眉頭,“也難怪大家都破罐破摔。看樣子第一步就是要改善環境,環境好了,心情才能跟着好起來。”
“還有飯菜!”文如也湊了過來,“要不是餓極了誰吃得下!原本是餓得吃不上飯才進宮,誰知道不但挨打挨罵,吃的更像豬食,還不如在外面討飯!”她這一席話,把幾個人的眼圈都說紅了。
“這也是沒辦法。送來的菜什麼時候像樣過?”阿如連聲嘆氣。
“那些嬪妃都是被皇帝下旨關在這裏的嗎?”紀采看她們傷心,趕緊改變話題。
“好像有的是有的不是,”巧應搶着回答,“陳妃來的時候就聽她罵什麼貴妃貴妃的,後來喝了葯就說不出話了。”
“後宮不是皇后說了算嗎?”紀采很奇怪。
“你怎麼會不知道?”阿如更奇怪,“這後宮有兩位正主,皇後娘娘根本不大管事,真正管事的是麗貴妃娘娘,皇後娘娘只不過是個干點頭的泥菩薩。像我們這樣無品無位的宮女太監,被人看不順眼或得罪了誰,上面的女官或執事太監就有權給配到這來。那些妃嬪可都得經皇上或皇後娘娘下旨才來的。宮人由皇后親自下旨的還少見,你原來是女官吧?”
紀采真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看樣子她們還不知道明珠公主的事。這裏的人原也都是干粗活的最下等宮人,很多信息根本傳不到他們那裏。
“不全是那樣的。”阿寶壓低聲音湊過來,“我在這呆了六年了。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是自己不出去的,在這吃不飽穿不暖總比出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打死強!”
阿寶的話引來一片嘆息,“有的是不知被誰偷偷送來的。前幾年有個采女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就被帶了來這,足足哭了一晚,哭完就上弔死了。那姑娘美得像個仙女,肯定是遭人妒忌。聽說老早以前還有懷着龍種的,被打胎后因大出血而死,不過我沒碰到過。所以呀,這裏到處都是冤魂!冤氣太重呀!”她聲音顫,看看四周,縮了縮脖子。
“啊!嚇死人了!”巧應一把抱住紀采,倒把紀采嚇了一跳。
紀采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聽着這些殘酷的事實,她不知該怎麼說,說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徒勞的。
身在皇宮,這些事都只是家常便飯而已。只要你夠狠,就可以踩着別人往上爬,否則就只能等着被別人踩,現代的職場不也如此嗎?不是利用別人就是等着被別人利用。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或明或暗,都擺脫不了一個爭字。
“還不是因為皇帝太好色!弄上百個女人就為了滿足他一個人的**。再寵幸一個妒婦,建一個人間地獄,讓別人都跟着倒霉!”紀采越想氣越不打一處來。
“唉呀,快別說了!”阿如嚇得直擺手。
“我聽以前的老宮女說,最早可不是這樣的。”阿寶繼續說,“這裏原來住的都是那些已經生育過又被廢了封號的妃嬪,念在她們給皇家留了子嗣,不好賜死或攆出宮,所以就建了修慶宮讓她們住,還派宮女太監伺候。只是歷經幾代后不知道怎麼就變成現在這樣,得寵得勢的看誰擋路就想方設法給踢到這來。”
“我想起你是誰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文如驚叫起來,“敏綉宮采蘋的綉藝連外面的綉娘也甘拜下風,技絕天下,說的就是你吧?”
“噢,我也想起來了,在宮裏可有名了!采蘋,有空教教我們吧。”阿寶眼巴巴的看着紀采。
紀采早已頭大如斗,采蘋綉藝絕天下?可憐自己連繡花針有幾個針眼都不知道呢。
“這裏的冤情一輩子說不完,我的事幾輩子說不清。”她打個哈欠,“鬧了一晚上也累了,大家快睡吧,明天任務艱巨着呢。”
巧應還拉着她不肯放手,“采蘋,你就說說,明天怎麼治細柳她們幾個?”
“行了,睡吧。明天的事明天說。”阿如把巧應拽了起來,“去吧,我也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