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凄凄前路
李嬤嬤僵直的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一言不。
紀采從沒看過李嬤嬤這樣寒沉的臉色。雖然老人的眼睛看不見,但每次憐惜與疼愛的語氣都感到很溫暖,她知道老人一直在為采蘋的事操勞奔走。
望着老人壓抑不住的慌張,她意識到今天的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了結,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靜靜的站着。
李嬤嬤終於搖搖頭,語氣沉重,“我要馬上覲見皇後娘娘,以免事情有變,你呆在這裏哪也不許去!雨蘭!”
還沒等紀采搭話,李嬤嬤已經由雨蘭扶着走了出去。
紀采頹然的坐下來,李嬤嬤的神情和舉動讓她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暖月回去一定會添油加醋的惡人先告狀,得罪了最得寵得勢的麗貴妃,那麼自己……這裏是封建王朝的皇宮,沒有理性沒有人性。按照歷史所載,得寵的妃嬪想對付一個得罪她的宮女,還不就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李嬤嬤已經很耐心教會了她大部分的宮廷禮儀,也講解了很多宮廷制度。雖然禮儀方面對有芭蕾功底的紀采來說不是難事,用詞的生澀也很容易適應,但制度內容的嚴苛卻讓她體會到了身為奴僕的卑微。
以前上班,單位的規章制度都讓她感覺到不自由,一心想辭職做自由撰稿人,現在居然身在等級森嚴的皇宮內苑,必須遵守的規矩何止幾十條。
想起這些,紀采只有唉聲嘆氣,本來對自己這部戲是否演出成功就毫無信心,現在看來能不能演下去都成問題了。
她一頭倒在床上,胡思亂想得頭都要炸了,除了弄明白今天的事絕不是簡單的小事外,其他的都還是一團亂麻。
自從蘇醒到現在,清清靜靜的躲在理膳堂,遠離了一切,根本忘記自己是皇宮宮女身份,彷彿身處度假村,全然一付休養的輕鬆,現在所有的平靜都將被打破,不願去觸碰的關於年代的恐懼感終於襲來。
唉!紀采懊惱的翻個身,想起暖月滿臉的恨意,不由得哼了一聲,要不是大病初癒,憑着自己跆拳道六段的功夫,還不把她的三白眼踢成三黑眼。只是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衝動,從前安靜平和處變不驚的心態哪裏去了?
現在該怎麼辦呢,到底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讓李嬤嬤都失去了鎮定,再一次的酷刑還是直接處死?
怎麼想都是一頭漿糊。算了,不想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紀采“呼”的一下坐起來,房間裏一片漆黑,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半夜了吧,她邊想邊下地點燈,一個端坐的人影嚇了她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李嬤嬤。
李嬤嬤一動不動的坐着,窗外的月光灑在她身上一片斑駁,整個人如泥塑般。聽見紀採的聲音才微微顫了一下,“你醒了?”
“嗯。您什麼時候回來的?”紀采點燃了燭燈。
燭光下,老人臉上的皺紋似乎又深了許多。
李嬤嬤頹喪的面容,紀采心裏很難過,她知道這是在替自己擔心,“李嬤嬤,您不用擔心,不管什麼事我都應付得了。”
“我根本沒有見到皇後娘娘。”老人的手在微微抖,“皇後娘娘去了皇上那裏。我等到現在,皇後娘娘一直不肯見我!”
一定是麗貴妃去找皇帝告狀,皇帝就找皇后,要求皇後下命令處置自己。既然老天安排自己來到這個是非不分的地方,又怎能讓自己不明不白的消失,應該還沒作弄夠她呢吧。
想到這裏,紀採的心反倒平靜下來。
她輕輕拉起李嬤嬤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暖着,像當初李嬤嬤拉着她的手一樣。
“您放心,”聲音裏帶着自己都陌生的堅強和冷靜,“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承受得了,我會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好孩子!”李嬤嬤老淚縱橫,“我明天直接去面聖,拼了老命也要保全你!”
李嬤嬤歷經三代君主,在皇宮中有一定地位,連皇帝也會禮讓三分。可是一位老宮人的眼淚如何抵得過寵妃的哭訴,紀采不願再想下去。
送走李嬤嬤回來,滿心疲憊的紀采毫無睡意。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重新獲得了生命,有什麼理由不讓自己堅強的活下去!
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既然要活下去,僅僅有勇氣還是不夠的。這是男尊女卑的封建宮廷,表面的榮華風光掩蓋着血淚橫流的暗涌,爭寵爭勢、勾心鬥角、視人命為螻蟻是唯一的生存法則。
爭,是自己最不擅長的,從小到大什麼也不會去爭,一切任由水到渠成,懶得去爭。就連愛情,不是爭也不想爭的放棄了嗎?
紀采喜歡隨遇而安的生活,周允浩經常半真半假的批評她太懶散,不求上進。尤其是到了那個陌生的城市,她更喜歡安靜而孤獨的獃著,哪怕只守着一個人。
當周允浩越來越多的時間去交友應酬時,她卻寧願一個人一本書一杯茶。職場上繃緊神經的你來我往紀采不是不懂,可是她不願意去趟那趟渾水,安然做個看戲的人,看你方唱罷他又登場,自己樂得逍遙來逍遙去。
這第二次生命里,千年的輪迴改變了一切,若不爭唯有死,是不是老天爺也怒其不爭而用這種方式降下懲罰呢?
內心沉睡的倔強和堅韌在驚醒,只要不是立即掉了腦袋,就沒什麼不能面對的!
我會活着!
紀采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活下去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機會!
哪怕僅僅只剩下魂魄,也要回去!
整晚沒睡的紀采天還沒亮就來到院子裏,一夜的思考讓她開始重新審視着自己的一切,千招萬招,第一招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她深吸一口氣,凌晨的空氣清冷得讓她精神一陣,“嘿”的大喊一聲,練起了跆拳道最基本的太極套路。
一套品勢下來,全身熱汗,氣喘吁吁。
看樣子不堅持練是不行呀,還得繼續每天的晨練,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
紀采一轉身,雨蘭端着盆目瞪口呆的站在門口。
她抹了一把汗,接過盆,笑着,“怎麼了,傻了?”自己把盆端進屋洗臉。
雨蘭跟進來,遞上擦臉的絲絹,還在驚愕中,“采蘋姐姐,你好厲害,還會功夫!什麼時候教教我吧,好不好?”
“好,有時間一定教你,不過你要保密知不知道?”雨蘭仰慕的眼神讓她心情大好。雨蘭乖巧的點點頭。紀采一把摟住她,“走,看看李嬤嬤去。”
李嬤嬤的房間讓給了紀采,自己住在外面院子裏。紀采和雨蘭剛走出來,就看見她和趙嬤嬤站在院子裏。
紀采一臉的輕鬆笑容讓趙嬤嬤有點詫異,“傻孩子你……”
後面的話被李嬤嬤打斷,“快點,雨蘭,咱們走。”
紀采知道這是急着去見皇上,剛要說話,外面傳來一聲尖細刺耳的高喊,“皇后懿旨到,敏綉宮采蘋接旨!”紀采倒沒覺得什麼,李嬤嬤和趙嬤嬤卻臉如死灰,僵在原地,雨蘭一臉驚恐,單薄的身體微微抖。
看到她們的神情,紀采明白過來,一切都已成定勢。皇后的命令天還沒亮就過來傳達,就是不想給她們翻盤的機會,麗貴妃的威勢的確不可小覷。
事到如今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李嬤嬤,我是不是應該自己出去?”
“皇后懿旨到,敏綉宮采蘋接旨!”尖細刺耳的高喊再一次響起。
李嬤嬤機械的點點頭,“你,一個人,趕快去!”
外面站着五個太監,領頭的是個胖子,臉上的肉把眼睛鼻子嘴都擠到了一起,眼睛小得看不出是睜是閉。看見紀采出來,嘴巴周圍的肉開始顫動,“敏綉宮采蘋接旨!”
紀采規規矩矩的跪了下去。
胖太監有點破音的宣讀讓她渾身不自在,除了第一句“茲原敏綉宮宮人采蘋未能恪恭職守……”和最後一句“即日起役於修慶宮。”聽清楚了之外,其他都聽得稀里糊塗。
念完了?胖太監沒了聲音。紀采抬起頭,看見胖太監正滿臉疑惑的望着他,聖旨背面兩隻展翅飛翔的鳳凰好像也在瞪着她。
她一時怔住,忘了自己應該怎麼辦,只好直接站起身。
胖太監臉上的肉動了動,一揮手,“把人給我帶走!”
看見他身後的太監直撲過來,紀采連忙退了一步,“我自己會走!”
聽到紀采強硬的語氣,胖太監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也許是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肯讓步的決心,胖太監又揮揮手,示意2人退下,轉身就走。
紀采知道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剛想回頭和眾人告別,就聽見李嬤嬤的聲音,“李公公,請留步!”
李太監回身站住,並沒有說話。
“李公公,請看在奴婢的薄面上,容奴婢交代采蘋幾句。”
李太監遲疑了一下,輕輕點點頭。
“雨蘭,跟我進來!”李嬤嬤不容李太監反對,拉着紀采快步走了回去。
李嬤嬤雙手顫抖着打開衣櫃裏的箱子,翻出一個包袱,打開攤在桌子上,“采蘋,嬤嬤現在只能幫你這麼多了。”
紀采一看,是堆散碎銀子和飾。
“你快出去,把銀子給李公公!”李嬤嬤摸出幾塊銀子交給雨蘭,雨蘭答應一聲,跑了出去。
“到了那裏,只有自己靠自己了!快!再添兩件換洗的衣服。”
“修慶宮是什麼地方?”
這一問讓李嬤嬤打了個戰,哆嗦着嘴唇,“那裏……是一些犯錯嬪妃的住所。”
“哦,也就是冷宮唄。”紀采釋然,覺得倒是個好去處,肯定沒人騷擾。
“這些東西你帶上。”李嬤嬤摸索着繫上包袱,遞給紀采。
這些東西也許是李嬤嬤一生的積蓄,紀采怎麼肯要,“您還是自己留着吧,我不要。”
“拿着!”李嬤嬤嚴厲起來,“修慶宮不比其他地方!沒這些東西你活不了!”她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放到紀采手裏,“這裏有三顆藥丸,記住,黃紅黑三種顏色分三天依次服用,不要忘了!快,放好!”
紀采還要推讓,雨蘭跑進來,“嬤嬤,公公催呢!”
李嬤嬤用力把包袱塞給紀采,拉着她就往外走。外面站着一群人,小六子和幾個平時最愛圍着她打轉的小太監小宮女正抹着眼淚,看見她出來,一下子都大哭起來。
這些孩子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露出與年齡相襯的笑臉,自己一走,他們就又恢復到刻板枯燥的雜役生活,不知什麼是快樂。想到這裏,紀採的眼睛也濕了。
李嬤嬤拉着她的手越攥越緊,那早己熟悉的慈愛面龐就像是祖母不捨得遠行的孫女,紀采心頭一酸,緊緊抱住了老人。
“孩子,去吧。”李嬤嬤輕輕拍着紀採的背,“嬤嬤不會讓你在那裏呆太久的。”又輕聲提醒,“千萬不要忘記服用藥丸!”
李太監咳嗽了一聲,李嬤嬤鬆開紀采,點點頭。
紀采對來送別的人露出微笑,不舍的揮揮手,轉身看着李太監,“走吧。”
身後的一切越來越遠,紀采知道現在走着的是自己新的人生路,只能一個人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