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做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不好嗎?」
「當然好啊!」她麻癢得微縮肩頸,又想躲,又捨不得躲。「只是……」
「只是什麼?」
「總覺得……有些心慌。」
「慌什麼?」
怕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海市蜃樓,轉瞬便會成空。
采荷默默尋思,卻不敢坦言,怕他誤以為她是懷疑他的心。
開陽見她悶聲不吭,眉峰斜斜一挑。「不準對我說謊,在我面前,不得有半分隱瞞。」說著,她掌住她後頸,與她的鼻頭相互摩挲。
她被他挑逗得暈生雙頰,意亂情迷。「若是我說了謊,你要如何?」
「我會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我才不怕呢!」
「真不怕嗎?」他低笑,捉弄地搔她癢,她躲不開,又笑又嚷。
「別鬧了!好,好,我怕就是了……」
「聽起來不像很怕呢。」他作弄她。
「怕,怕,我怕死了。」她求饒。
他這才甘心,收回手,她懊惱地橫他一眼,梳攏凌亂的雲髻。
「你這人,真壞。」
他由她笑罵,攬抱她纖腰,玩弄她衣帶。
「別玩了。」她試着推開他。「方才我回來時,先吩咐他們燉了補湯,應該熬得差不多了,我去瞧瞧。」說著,就要起身下榻。
他卻不肯放開她,緊緊將她圈在懷裏。「什麼補湯?燉給你心愛的夫君喝的嗎?」
「才不是呢!你又沒病沒痛,喝什麼補湯啊?是燉給母妃喝的。」
「母妃?」
「自從她上回感染風寒后,身子一直欠佳,我怕是有失調養,所以才想燉點補湯送去。」
原來是為了孝敬母妃。
「你這個媳婦可比我這個兒子孝順多了。」他感嘆。
「那當然啦,我可是天天向她老人家請安呢,哪像你?」她橫睨他。「十天半個月也難得去探望她一回,整天只曉得跟一群權貴子弟廝混!」
「你不喜歡嗎?你不喜歡的話,以後這些應酬,我盡量推辭便是了。」他說得乾脆。
反倒是她急着搖頭。「不用,我不是這意思,只是希望你有空就去看看母妃,你愛跟朋友郊遊,就儘管去吧!我知道你心向著我就好。」
「不向著你,還能向著誰啊?」他逗問。
「誰知道?」她抿嘴輕哼。「那些歌姬舞妓個個貌美如花,風情才藝不知勝我幾分。」
「呵,吃醋啦?我說我親愛的王妃才真正是容貌才情兼備的美嬌娘,琴棋書畫樣樣通,連打馬球都是英姿颯爽,騎術更勝男子……」
「還說呢!從三年前那次意外后,直到如今你都還不許人家上場打球。」
「當然不成,要是馬兒又狂性發作,摔傷了我柔弱的娘子怎辦?我可捨不得你受一點點傷。」
「誰柔弱了?不是才說我英姿颯爽嗎?」
「在我心裏,你就是最纖細最脆弱的,誰都碰不得。」兩人甜蜜地鬥嘴,開陽心念忽動,大手滑落她纖腰,解開衣帶。
她察覺異樣,連忙拍去他的手,他卻如同一尾滑溜的魚,又摸回來,而且更索性探入她松敞的衣襟內,擒握一團嬌軟玉乳,她羞得身子發熱。
「你……很壞耶,光天化日的,還沒入夜呢,你在做什麼啊?」
「想要你。」他對着她耳內吹氣。
她頓時一陣酥軟。「不可以啦……」
「就要。」他執拗,像個孩子堅持要自己的玩具。
「不行,我還得去看看燉湯……」她徒勞地想掙脫他,偏偏心軟了,氣勢也軟了。
「玲瓏會幫你顧着。」他頓了頓,忽地揚嗓。「玲瓏聽見了吧?我跟你王妃娘娘有要事待辦,那補湯就交給你了。」
待在外間的玲瓏早就察覺內室情形有些不對勁,聽見王子殿下的吩咐,心知肚明,忍笑回應。「是,小的知道了。」
她很知趣地告退,留下一對慾火焚身的夫妻。
數日後,開陽前往樂妃寢殿,向母妃請安。
樂妃正倚在軟榻上歇息,見他來了,忙坐起身,又是高興,又是埋怨。「咱們母子多久沒見了?你啊,總算想起自己還有我這個母親了!」
「孩兒不孝。」開陽恭謹地應道,語氣雖是有禮,卻也顯得疏離。「孩兒聽說母妃近日身子欠安,特來瞧瞧,也帶了些人蔘之類的補品,都交給下人了,讓他們天天熬給您喝。」
「算你還有心。」樂妃接過貼身侍女端來的茶盞。「這是采荷日前送來的茶葉,聽說是王後娘娘下賜給她的,你也喝點吧。」
「是。」開陽也接過茶杯,飲了口。
「對了,采荷呢?怎麼沒跟你一塊兒來?」
「她原先也要來的,臨走前王後娘娘忽然召見她,她讓孩兒跟母妃說聲對不住,明天再來探您。」
「得了,她幾乎日日都來,我很清楚她的孝心。」樂妃說著,感嘆地頓了頓,望向兒子。「說起來你還真是娶了個好女孩,又是相國府的千金,又得王後娘娘的寵,性子溫文和順,人品才貌都是一等一的,你啊,可得好好對待人家,別讓她受一點委屈。」
「是,孩兒知曉。」開陽應道。
氣氛忽地靜寂,母子倆相對無言,都是默默喝茶,一旁服侍的宮女見談話戛然而止,不免有幾分尷尬,面面相覷。
樂妃看出她們手足無措,揮揮手要她們退下,宮女們這才如蒙大赦地離開,留他們母子倆獨處。
照理說,沒了旁人的干擾,許久不見的母子該是能自在地說些體己話了,但氣氛仍不見熱絡,依然沉寂。
還是樂妃熬不住,率先揚嗓。「據說真雅公主率兵出征后,不幸遭難,如今下落不明,怕是生還無望了。」
開陽默然不語。
樂妃窺望他,試着從兒子冷凝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我問過采荷,王後娘娘是否會趁此機會要求陛下召開圓桌會議?她說目前情況未明,她不便妄加揣測。」
開陽聞言,很明白母妃想試探些什麼,微微不耐地擰了擰眉。「這不是母妃您該管的事,父王要不要召開圓桌會議,與您何干?」
「怎麼會與我不相干?」樂妃反駁。「這可是關乎你能不能成為太子啊!」
「孩兒便能成為希林太子,母妃您又意欲如何?」這話,噙着些微挑釁。「您該不會以為,待我登基后,您便能坐穩太后之位?」
「我哪有資格?」樂妃聽了,花容失色,急忙搖手。「太后之位肯定是希蕊王后的,哪輪得到我來坐?只是……」
「只是如何?」
「這日子總該好過些了吧,畢竟我的親兒是王啊……」
開陽凜然,母親的感嘆聽入他耳里,不知怎地總覺得帶刺,如細尖的針刮著他耳膜。他揚眸,眼神清冽。「母妃覺得現下的日子不好過嗎?」
「啊?」
「這座雕欄玉砌的寢殿,還有這些服侍您的宮女、護衛,除了王後娘娘,母妃是這宮裏最受禮遇的嬪妃了,錦衣玉食、吃穿不愁,這般日子還不好過?」
「我不是這意思,兒啊,你誤會了,我其實只是想這日子過得安穩些,不用每天擔心怕事,想着又有什麼大禍即將臨頭……」說著,樂妃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回想自己自從入宮以來,鎮日便是與後宮眾嬪妃爭寵,即便想安份守己地過活,也逃不了鬥爭的漩渦,多年前,便是希蕊拉攏她,一起斗下德宣的生母。
思及此,她心口悸痛,望向自己唯一的獨子,深深嘆息。「我知道,為了德宣跟德宣她母親的事,你暗地裏一直怨我,我也不想那樣做的。德宣她母親確實對我很好,但我也沒辦法啊,當年宮中風聲鶴唳,我若不選邊站,自己恐怕不能幸免於難,也不能保住年幼的你……我真的很怕,開陽,你懂嗎?就像那夜你為了躲過希蕊王后的報復,交出德宣謀反的證據,母妃我……也一樣不得已啊!」
是啊,不得已,一切都是不得已,出賣血緣至親,眼睜睜地將他們送往地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自保,都是不得已!
這世上,未免有太多不得已了。
開陽緊緊咬牙,極力剋制着胸海浪濤洶湧。要冷靜,他必須冷靜,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他的痛,即便是親生母親亦然。
因為有些苦,註定了一個人承受……
開陽自嘲地撇唇,毅然起身。「母妃若是沒有別的事,孩兒這就告辭。」
「兒啊,你聽明白我的話嗎?」樂妃焦灼地叮嚀。「務須謹慎留神,無論是希蕊王后還是采荷,你都不能得罪啊!即便你是現今最有機會繼承王位的人選,也不能擔保不會突生變故。」
這話完全出自一個母親的擔憂,開陽聽了,卻是一臉譏誚。
以為他不懂嗎?這些年來,他能在宮裏平安苟活,便是靠着舔舐刀鋒上的血,屈從王后,迎娶采荷為擋箭牌,處處與人為善,寧可被常成不務正業的浪蕩王子,也從不樹立任何政敵。
他是這般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活着。
母妃怕事,以為他就不怕嗎?所以他才討厭前來探望,每回來此,總會令他憶起陰鬱的往事,令他對自己的處境更加憎惡。
他旋身,走得決絕,頭也不回。
穿過院落時,迎面忽然闖進一隊青衣打扮的星徒,為首的是青龍令轄下的七大星宿主之一,角宿。
角宿見到他,面色微變,一群人連忙行禮。
開陽蹙眉。「怎麼回事?你們來這兒做什麼?」
「小的稟告王子殿下,我們是奉青龍令大人之令,前來抓人的。」
「你們來抓人?抓誰?」
「我們要抓的人,是……樂妃娘娘。」
有人密告樂妃娘娘與巫人勾結,行巫術,釘草人娃娃,詛咒的對象正是希蕊王后。
靖平王收到密告,大為震驚,命人前去樂妃寢殿搜索,果然搜出若干草人娃娃及巫術咒紙,證據確鑿,當場關進大牢,詳加審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開陽措手不及,只能任由角宿將人帶走,迴轉寢殿,他立即召見兩位心腹部署密議。
「怎麼會有這種事?!」赫密驚駭。他一向消息靈通,自詡有一副順風耳,宮內宮外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但這回,他卻完全不知情。「釘草人、行巫術?樂妃娘娘當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舉嗎?」
「這不是我母妃做的,她絕對不會這麼做。」開陽慢條斯理地回應,沉着臉,眸光陰森。「暗地裏鬼祟作亂,就算借給她天大的膽子,她也不敢。」
「如此說來,是遭小人陷害?」
「當是如此。」
「是誰?」月緹蹙眉問道。「樂妃娘娘向來與世無爭、安份守己,會是招誰惹誰了?」
開陽聞言,冷笑。「她沒有招惹誰,那人要對付的,應該是我。」
「什麼?!」月緹與赫密大驚。
「這麼大的事,能夠瞞過赫密的耳目,又是青龍令下的角宿帶人來搜索,這幕後主使,只可能是一個人。」
「殿下是指……主使者是希蕊王后?」
「正是她。」
「怎麼可能?!月緹與赫密倉皇相顧,都是難以置信。
「王後娘娘為何要這麼做?她不是與殿下站在同一邊的嗎?近日宮裏已有傳言,說是真雅公主生死未卜,朝廷局勢動蕩不安,應當儘快召開圓桌會議,立下繼承人,以穩定政局……這難道不是王后暗中散播的耳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