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不以為然地又是一聲冷哼,她正想說話,他已搶先開口。
「你好像變瘦了。」
她一震。
「有嗎?」
他深刻地注視她。
「上次我見到你,不是這樣子的,起碼瘦了五公斤吧!」
她是比趙晴清瘦一些,但肯定沒瘦這麼多。
沈愛薇擠出笑容,故作輕快。
「是你看錯了吧?不過你說我瘦了也不錯,對女人來說,變瘦總比變胖好。」
「是嗎?」他不置可否,頓了頓。
「我以為你並不想見到我。」
這話說得淡淡的,像是不帶一絲情感,但話里的深刻意味,仍是刺痛了沈愛薇。
她不想見到他嗎?
是的,她的確曾經那麼想過,永遠、永遠再也不要見到他了,但如今,她終究還是抵抗不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召喚。
想見他,很想很想再見到他……
「我每次來這裏,你不是都急着躲我嗎?」他補充說明。
唉,他說的不是她,是趙晴。
沈愛薇芳心一沈,自嘲地抿抿唇。
「你希望我躲着你嗎?」
「什麼?」他愣了愣。
「不相見比較好嗎?既然這樣,你為什麼有事沒事總要來這間民宿住幾天,不就是為了想見她……見我一面嗎?」
她細聲低語,勇敢地直視他,美目盼兮,自然流露一股女性的嫵媚。
這樣的嫵媚似乎震撼了他,也激怒了他,嘴角肌肉微微顫動。
「你這是在嘲笑我嗎?」
秀眉一挑。
「我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嘲笑嗎?」
他瞪她,半晌,冷冷一笑。
「看來你又找回從前的伶牙俐齒了!我本來以為你見到我,會怕得說不出話來。」
「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也許是怕我向你討債。」
「討債?」她驚訝。
他神色更冷。
「你不會忘了自己欠了我什麼吧?」
「我欠了你……什麼?」
「別裝傻了!趙晴,我沒心情跟你玩猜謎遊戲。」
她不是在玩遊戲啊,她是真不曉得他跟趙晴之間有何約定。
沈愛薇在心底嘆息,很想探究謎底,但聰慧的她明白現在還不是時機。
她轉開話題,刻意指了指茶几上的點心。
「你餓嗎?要不要吃點餅乾?」
他跟着轉移視線。
「這餅乾你做的?」
她眨眨眼。如果是趙晴,這碟手工餅乾的確有可能是親自烤的。
「對,是我做的。」她不害臊地說謊。
「不會下了毒吧?」他嘲諷地問。
她忍不住輕聲一笑。
「我有這麼恨你嗎?」
「誰知道呢?我想誰也不樂意整天有人向自己討債。」
到底是什麼樣的債?她真是愈來愈好奇了。
她凝睇他。
「你真幽默。」
「什麼?」他表情有瞬間錯亂,顯然完全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我說,你很好玩。」居然會懷疑她在餅乾里下毒,他不可能是認真的吧?只能解釋為他在開玩笑。
但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好笑,瞪着她笑吟吟的容顏,忽地揪擰眉峰,一個箭步上前,臂膀粗魯地擒住她。
「我不是在跟你玩!」他將她推抵至門扉,朗朗星眸燃着火光。
「你以為這一切都是我在跟你開玩笑嗎?你知道這幾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什麼、什麼樣的日子?」她有點嚇到了,笑容斂逸,嗓音輕顫。
他瞪她,許久、許久,見她臉色逐漸蒼白,驀地懊惱地磨牙。
「你出去。」
「啊?」
「出去!滾出我的視線!」他嘶聲咆哮。
這下,沈愛薇更慌了,面對脾氣暴躁的他,她不知所措。
這跟她猜想的不一樣,她以為他是迷戀着趙晴的,不是嗎?他的所作所為該是個犯單相思的傻瓜才會做的。
但現在看起來,比起迷戀,他對趙晴更多的是憤恨。
為什麼?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紀翔,你……」
「我叫你出去!你聾了嗎?」
她沒聾,聽得很清楚。
「我知道了。」沈愛薇低眉斂眸,飄忽離去。
該死!他失控了。
送走那個不識相的女人後,紀翔半倒入單人沙發。
他連續深呼吸,平抑起伏的情緒,一面用手按揉隱隱抽搐的太陽穴,他很清楚這是偏頭痛開始的徵兆。
又來了!
他執起茶几上的咖啡壺,為自己斟了杯咖啡,不加糖跟鮮奶,就這麼喝着黑咖啡,一口接一口,盼着咖啡因能稍稍壓抑頭疼。
但顯然沒什麼用,或許是方才情緒過於激烈翻騰,才導致頭痛加劇。
看來得吃止痛藥了,可他不想吃,不願自己依賴藥物上癮,每回偏頭痛發作,他總是強忍到最後一刻。
再忍忍,他可以撐過去的。
紀翔暗暗鼓勵自己,一遍又一遍,緩緩調勻呼吸。
你希望我躲着你嗎?
清柔的嗓音倏地在他腦海迴旋。
你很好玩。
他用力捧握腦門。
我欠了你什麼?
該死!該死!真該死!
紀翔緊咬牙關,強忍嘶吼的衝動,那個女人在捉弄他嗎?她怎能那般從容不迫地在他面前裝出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
她怎麼敢主動來找他?
她怕他的,不是嗎?
自從回到台灣后,他打聽到她在這間民宿工作,便時不時闖上門來,刻意在她身邊徘徊,對她施加沉重的心理壓力。
她知道他是來向她「討債」的,也明白離他們約定到期的那天愈來愈近,時間分分秒秒,滴漏着他對她的恨意。
他相信她感覺到了,所以這幾個月來,每當他來此地逗留,她總是儘可能離他遠遠的,能不見就不見,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可今日,她不但主動來見他,說了一大串話,話里竟還帶着幾分戲謔。
她怎麼敢?怎麼敢!
他記得他第一次來時,她曾怯怯地找他商量,希望能以「金錢」代替她欠他的「債務」作為償還的方式,當時他一口回絕,後來因頭痛發作,更近乎歇斯底里地對她狂飆一頓。
從那之後,她便將他當成無法溝通的神經病,再也不敢輕易靠近他。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態度丕變?
紀翔昏沈地尋思,愈想頭愈痛。
他怎麼了?為何對她那麼凶?
他一向是那樣對趙晴的嗎?原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惡劣?
逃離紀翔的房間后,沈愛薇下意識地躲進廚房,背倚着牆,氣喘吁吁。
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與他的再相逢,不該是如此劍拔弩張的場面,何況,她扮演的還是另一個女人。
她以為他愛的女人。
難道不是嗎?如果他不是愛着趙晴,為何在數個月前回到台灣后便立即打探她的下落,藉故接近她?
如果不是因為愛,他何必飛越千萬里,來到她身邊?
她知道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國外工作,憑藉自己音樂創作的才華,在荷里活闖出一片天,有好幾部影集及電影配樂都是他編曲或混音的,去年他的作品更得到了艾美獎最佳配樂。
如果繼續這麼發展下去,她相信哪天他得到奧斯卡獎都不奇怪,可他卻在事業正值巔峰的時候,決定放下一切回台灣。
當然,在台灣他仍可以持續音樂創作,只是脫離了荷里活的環境,機會顯然會變少。
是什麼樣的原因促使他作出如此決斷?
除了趙晴,她想不到別的理由……
「小晴,小晴!」
丁伯伯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驚醒沈愛薇迷濛的思緒,起初她有些恍惚,過了好幾秒,才猛然醒悟他是在叫自己。
現在的她,就是「趙晴」啊!
她苦澀地牽唇,定定神,揚聲喊:「我在這裏!」
不一會兒,丁伯伯轉進廚房,見她面色蒼白,有些詫異。
「怎麼了?看你臉色不太好的樣子,不舒服嗎?」
「我沒事。」沈愛薇勉力揚笑。
「丁伯伯找我有事嗎?」
「喔,對了,我是來提醒你送客的,客人要退房了,還有房間也該整理一下。」
「我知道了,我會整理的。」語落,沈愛薇理了理微亂的秀髮,振作精神出去送客。
送走客人,她開始打掃房間,依舊是笨手笨腳的,跟吸塵器搏鬥宛如跟噴火龍對抗似的,不時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來到紀翔隔壁房間,即便她一再提醒自己小心,還是發生了意外,在清理浴室時誤將蓮蓬頭方向轉錯,噴了自己一身水,衣衫濕透,狼狽不堪。
而且噴的還是滾燙的熱水,她不禁失聲尖叫,急着想關水龍頭,卻又不敢近身接觸熱水,慌得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