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但不行,這會壞了他全盤計劃。
他深吸口氣,凝聚全身僅余的自制力,好不容易才放開她柔軟的胴體——
「我們吃飯吧!我餓了。」
她茫然睜開眼,目送他果斷離開廚房的背影,胸臆霎時空空蕩蕩,難以言喻地失落。
【第六章】
吃過晚餐后,他接到一通來自美國的越洋電話,是他經紀人打來的,與他商談工作上的事。
他朝她比了個手勢便逕自回房講電話,這一講,便沒完沒了。
沈愛薇洗了碗盤,收拾好餐桌,回房洗了個香噴噴的澡,全身抹上她慣用的紫丁香乳液。
她原本考慮是否該換上睡衣,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一件質料輕軟的洋裝,裙擺滾着飄逸的荷葉邊,腰間繫着古典的蝴蝶結。
她仔細吹整一頭墨黑亮麗的秀髮,在發尾卷出迷人的波浪,十年前,他曾對她說過,她全身上下最令他愛不釋手的便是她飄逸的長發。
如今為了冒充趙晴,她狠下心剪斷了發,發尾只及頸后,但發質依然一如既往地纖柔。
將頭髮吹得蓬鬆細軟后,她別上一根水鑽髮夾作為裝飾。
打扮完畢后,她對着梳妝鏡,看着鏡中美麗的容顏,愣愣地出神。
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遲疑片刻,接着來到閣樓窗前,推開窗扉怔怔地凝望窗外,晚風習習,撩起她鬢邊細發。
為何他還不來找她?莫非要她親自送上門?
他說過,這十七天,她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包括陪他上床。
所以,她將自己包裝成香甜可口的禮物,等着他來拆封。
「沈愛薇,你真是個傻瓜。」
當夜色越發深濃,而他毫無動靜,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天真無知的傻瓜,被他耍得團團轉。
但她,不能當個傻瓜,跟某個男人結漓三年,身為人妻的她能夠毅然決然地離家出走,半威脅地迫使另一個女人與自己交換身分,就表示她下了無與倫比的決心。
她拋棄人妻的束縛,漠視世間的倫理,並不是為了將自己變成傻瓜。
她是沈愛薇,就算心裏明明害怕極了,表面也要裝得很高傲的沈愛薇。
她驀地笑了,輕柔的、自嘲的笑,笑聲一如既往地清脆,如水晶風鈴在風中搖蕩。
她深吸口氣,盈盈轉身,踩着優雅的步履下樓。
在樓梯間,她便隱約聽見音樂聲響,到了二樓,聲音更清楚了,是從他工作室傳來的。
他的工作室在一樓,和客廳相連,玻璃隔間,正中央立着一台作曲用的數位鋼琴,連接着電腦,室內鋪着吸音地毯。
他坐在琴前,修長的十指在鍵盤上流暢地撫過,敲響一連串悅耳的音符。
琴旁的茶几擺着兩瓶紅酒、一隻酒杯,看來他在創作時喜歡淺酌幾杯,或許是為了激發靈感。
沈愛薇放輕步伐,柔軟的拖鞋無聲地滑過地面,悄悄來到他工作室虛掩的門扉前,倚着玻璃牆。
他一面撫琴,一面調整着各種控制鈕進行編曲,弦樂器、銅管、節奏明快的鼓聲,各式各樣的伴奏樂器交織成一篇熱鬧的樂曲。
沈愛薇也會彈琴,自小接受的名媛教育令她在音樂上頗有造詣,她聽得出紀翔正在斟酌各種編曲的方式,改變和弦,協調各種音色。
原來他就是這樣作曲的。
她靜靜地看着他專註的側面,幾乎看痴了,認真工作的男人,果然很帥!
過了好片刻,當他告一段落,舉杯喝酒時,這才瞥見她凝立一旁的身影。
他訝異地挑眉。
「你來多久了?」
「好一會兒了。」她低聲回答,輕輕推開玻璃門,走進室內。
迎面送來一陣清幽的女人香,紀翔一震,握着杯腳的手指不禁緊了緊。
他望着她,她只是簡單地打扮,秀髮隨意綰起,臉上也只勻了淡淡的BB霜,但那沐浴過後白裏透紅的肌膚,襯着那雙水瑩清亮的眼眸以及烏溜溜的秀髮,讓她整個人顯得像洋娃娃似地俏麗可愛。
他喉嚨發乾。
「要喝酒嗎?」
「什麼?」他的嗓音太干啞,她沒聽清。
「我們來喝酒吧!」他舉舉手中的酒杯,笑了笑。
「你不是說,一連喝兩瓶紅酒都沒問題嗎?既然如此,來陪我一起喝。」
「嗯。」
她頷首同意,到二樓吧枱取來另一隻酒杯,又切了一盤起司,鋪在蘇打餅上,當作配酒的點心。
「過來這邊坐。」他拿了一隻懶骨頭坐墊,邀請她在琴邊坐下。
「聽聽看,你覺得哪種配樂比較好?」
於是,他彈,她聽,兩人一面喝酒,一面玩音樂,他每回修改過後都會詢問她的意見,直到最後兩個人都滿意了。
「OK,大功告成!」
兩隻玻璃杯在空中慶祝地撞擊。
「這次可要乾杯喔。」他下戰書。
她淡淡一笑,從容迎戰,一杯紅酒喝到干,接着倒轉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紀翔笑了。
「你果然很會喝!」他替她斟酒。
「你會彈琴吧?」
「嗯。」
「彈一首來聽聽。」
她猶豫。
「要彈什麼呢?」
「隨便。」他不由分說地推她坐到琴前。
她想了想,終於決定,幾個琴音方落下,他立即會心一笑。
「Pachelbel的<卡農>啊。」
這是首相當受歡迎的古典樂曲,也被改編成各種樂器的版本,很多音樂家都曾針對原有的旋律進行各種變奏的創作。
沈愛薇也有屬於自己的版本,是她高中時代摸索出來的版本,那個有點甜、有點酸,也有很多苦的青澀年華。
那時候,她和他相識、交往,然後,是她單方面乾脆決絕的分手,他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那時候,她肯定傷了他,雖然她自己也受傷了……
沈愛薇的手指輕顫起來,在胸臆起伏的情緒太過洶湧,她不由得彈錯了幾個音。
他彷佛察覺她的緊張,拿起一把小提琴與她合奏。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奏,而且還是用她自行創作的版本,可兩人竟似心靈相通,演奏起來十分和諧,銜接得天衣無縫。
當最後一個迴音被夜色吸收后,室內忽然陷入一片安靜。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怔忡地凝睇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吐落不出一個字。
他也無語地看着她。
牆上的時鐘滴答響,漏着光陰。
十年了,他們都想知道,對方對十年前發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何想法。
異常的沉默,長長的、像可以延伸到宇宙盡頭,無邊無際的可怕沉默。
沈愛薇覺得透不過氣。
「你……說話啊!」她細聲細氣地揚嗓。
他放下小提琴,墨眸依然轉瞬不移地盯着她。
「你要我說什麼?」
她眨眨眼,呼吸更困難了。
「不然你也……做點什麼。」
「你想我做什麼?」他傾身靠近她,問得很曖昧。
曖昧得令她臉頰發燒,不禁往後退,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似笑非笑,掌心撫過她緋紅的臉頰。
「怕了嗎?很尷尬嗎?不曉得說什麼、怎麼做才好,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他一連串地問,嗓音沙啞,撩撥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垂斂眸,不敢迎視他過分深刻的眼神,他見狀,更加靠近她,邪佞的氣息吹拂她耳畔。
「這就是你給我的感覺,十年前,你就是這樣玩弄我的心。」
她震顫,全身凍住。
他挺直身子,忽地輕聲笑了,笑得有些放肆,有些冷漠。
「還有三年前,我為了救你出車禍,醒來后,你卻說自己根本不認識我。」
她一驚,下意識地反駁。
「我沒那麼說過!」
「你說了。」他語氣平板。
「我沒說。」那個女人不是她,是趙晴。
但,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沈愛薇用力咬唇,掌心捏緊。
到哪裏為止是趙晴,從哪裏開始又是她自己?她自己都分不清了,他又怎麼能分得清?
他不知道,現在站在這裏的這個她,並不是十年前他一見鍾情的那個女孩,不是那個幫忙作證跟老闆說他不是小偷的女孩。
三年前,與他許下約定的女人,也不是她。
她不是趙晴。
而她好想、好想問個明白,他心目中迷戀的那個女孩的形象,究竟有幾分是真正的她?
沈愛薇揚眸,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男人,心田無聲地萌芽憂傷。
「你從來沒懷疑過嗎?」
他蹙眉。
「懷疑什麼?」
「你說,你是為了救我才出車禍,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在那場車禍以前,我們為何會見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