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曲蒨氣喘吁吁的趕回8樓公寓,卻在七樓鋁合金花雕門前猶豫的停了下來。
她這樣突然跑來好嗎?如果蕭茲問她為什麼來,她要怎麼回答?說她因為擔心他,所以才跑來看他嗎?可是如果他接着問她,為什麼擔心他的話,那她要說什麼?
因為她愛他嗎?
不,這句話是絕對不能說的,因為說了只會讓現狀更複雜而已。
他說他愛她,他說要來接她回家,他絕對不知道當她聽見這些話時,內心有多麼高興與感動,可是除此之外,她還有一種非常深厚的無力感與悲哀。
五年前他也說過他愛她,還說過會照顧她一輩子,終身對她不離不棄,結果呢?後來他卻因為身分地位的改變而拋棄了她。
她相信他仍愛着她。
她相信他是真心誠意來接她回家。
但是然後呢?這樣就可以解決當年令他們倆離婚的問題了嗎?他們倆的身分變得門當戶對了嗎?她變成能讓他帶出門而不會丟他臉的女人了?他不會再覺得和她在一起是一種委屈?
不,現在的他們和四年前離婚時的他們並沒有任何差別。
當年他拋棄她的時候仍對她有情,她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這一點,可是他仍將她離棄。而今他雖說愛她,但誰又能向她保證四年前的事情不會再度發生呢?
可以說她膽小,也可以說她懦弱,但是即使如此,她還是鼓不起勇氣再接受他一次,即使她仍然深愛着他。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吧?
可是她總不能因此就不理會生病的他吧?尤其在她還不知道他病得如何、他身邊沒有人可以照顧他的時候。
用力的深吸一口氣,她終於下定決心伸手按下門邊的電鈴。
「叮咚、叮咚。」門內立刻傳出電鈴響聲。
曲蒨靜靜地站在門外注意門內動靜,等着他來替她開門,但門內沒有任何聲響,他到底是沒力氣起來替她開門,還是已經暈厥過去,根本就沒聽到電鈴聲響呢?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讓她的心緊縮了一下,心胸窒悶難過。
她再也管不了那麼多、無法繼續等待了,迅速從口袋裏拿出劉妤交給她的備份鑰匙,開鎖推門而入。
七樓的格局與八樓完全不同,雖然她之前就曾聽劉妤說過這棟8樓公寓每一層樓都有着不同的佈置與裝潢,但真正看到的時候,她還是呆愣了一下。
同樣一棟樓,同樣的坪數,同樣的方位,但是怎麼裝潢和格局不一樣,感覺就好像換了個世界似的?
不對!現在不是管這件事的時候!
曲蒨迅速轉頭,看到屋內的幾扇門后,立刻朝那幾扇門大步走去。第一扇門是書房,第二扇門是房間,但是卻沒人在裏面,第三扇門--
找到了!他在這裏!
房裏的窗帘半掩着,光線並不清楚,但是仍能讓人一目了然的看見床上那個蜷曲的身影。
曲蒨腳步輕盈的走上前,低頭凝望沉睡的他。
床邊的矮几上有他喝剩一半的水杯及成藥的包裝紙,顯示他並沒有到醫院去看病,只是自行服用坊間成藥而已。几上除了水杯之外,沒有任何其他食物。
她伸手輕探他額頭的溫度,感覺他額頭的溫度仍偏高,額際沁着一層薄汗,一下子便弄濕了她的掌心。
看着昏睡中的他,她眉頭不覺微微隆起。
「蕭茲、蕭茲。」曲蒨動手輕輕搖晃着他,想叫醒他。
他一開始毫無反應,接下來她又叫了幾次之後,才見他緩緩地張開了混沌而疲倦無力的雙眼,目無焦距的看着她。
「你快起來,我帶你去看病。」她輕柔卻堅定的對他說,但他除了獃獃的盯着她看之外,一點反應也沒有。
「蕭茲,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你認得我嗎?」她擔憂的緊盯着他問道,突然想起了於寒所說的話--發燒沒處理好的話,可能會把腦袋燒壞掉。
她緊緊地盯着他,心中充滿了害怕與恐懼,心急如焚。
「蒨。」他蒼白的薄唇終於輕輕蠕動了起來,吐出一個沙啞的字音。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你必須去看醫生。」
「妳為什麼在這裏?小剛呢?」蕭茲掙扎着想從床鋪上爬起來,卻力不從心。他覺得他全身的骨頭似乎都散了,根本不聽他的使喚,他覺得全身無力,好累。
「於寒在照顧。」曲蒨直接跳過第一個問題,回答他第二個問題,「你得去醫院。」她擔憂的看着他蒼白的模樣,再次堅定說道。
「我沒事。」他幾不可察的輕搖了下頭。
「你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怎麼會沒事?」她有些生氣。「你吃午餐了嗎?」
他沉靜了幾秒,好像在回想什麼,然後搖搖頭。
「已經過了中午嗎?」他啞聲問道。
「那早餐?」她不答又問。
他再次搖頭。
曲蒨氣得想罵人。她告訴自己這傢伙現在是個病人,要罵也要等他恢復精神之後再罵。
「我去弄點吃的,你先躺着等我一下。吃飽之後我帶你去看醫生。」她說著轉身便走,怎知他卻瞬間攫住了她的手。
「別走。」他緊抓着她的手說。
「我沒有要定,只是想到廚房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別走。」
「你必須吃點東西。」
「別走。」
「蕭茲--」
「我不會死的,餓不死,也病不死。」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臉上似乎有抹自嘲的哀傷。「過去四年來我每次生病都是這樣一個人挺過來的,沒有看醫生也不會死,沒有吃東西也不會死。我不會死的,妳別走,再多陪我一下。」
「你……」
「屋子裏沒有人,也沒有半點聲音。我每次一個人這樣躺在床上的時候都會想,如果我就這樣病死了,會不會到屍體發臭腐爛了之後才被人發現?我明明這麼有錢,明明有這麼多人對我趨炎附勢、卑躬屈膝,但是最後卻一個人病死在自家的床上,妳說這是不是很可悲?」
曲蒨秀眉緊蹙,緊繃的心似乎有種針在輕扎的感覺,呼吸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不順了起來。
他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
「我不能死,至少在再見到妳之前絕對不能死,我就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所以才能活到現在吧。」
他冷冷的一笑,但目光看向她時,卻又變得熾熱且深邃,充滿了感情與……請求。
「我好想妳,蒨。即使這只是一場夢,也請妳不要走,多陪我一下好嗎?別走。」
「我沒有要走,只是想去弄點東西給你吃。」曲蒨聲音發乾的說。
「我不要吃東西,我只要妳別走。」他乞求,凝望着她的神情中充滿了他人從未見過的軟弱。
曲蒨覺得心好痛。
她不應該覺得心痛,至少不應該為他之前所說的話感到心痛,因為當年是他將她趕離、拋棄的,即使他真的一個人孤死在自家床上,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了別人。
可是為什麼她明明知道這樣,她的心還是有勝莫名的疼痛呢?
「別走好嗎?」蕭茲注視着她,再度乞求。
「可是你一定要吃點東西,然後去看醫生才行。」她放柔聲音。
他再次對她搖頭,而她卻發現自己這回完全無法對他生氣。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廚房好嗎?」
他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撐起虛弱的身體想從床上爬起來。
曲蒨毫不猶豫的上前扶他,只不過被單一滑下他胸膛,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他有裸睡的習慣。
真是的,現在怎麼辦?
她瞪着他赤裸寬闊的胸膛,腦袋有一瞬間是空白的,不過她立刻恢復鎮定,告訴自己不管他現在有沒有穿衣服,都是個病人。
曲蒨轉頭尋找他的衣服,在床尾處的藤編置物箱上發現了他的睡袍。她快速上前拿取它再回頭時,卻發現蕭茲已一把拉開被單,露出他同樣赤裸的下半身。
這不打緊,讓她臉頰迅速泛紅,雙眼遏制不住圓睜,心跳漏跳一拍的是他身體某處精力旺盛的明顯反應。
他怎麼……他……
隨着她瞠然雙眼的視線低下頭,蕭茲也看見了自己雙腿間的亢奮。
他抬起頭,對她苦笑了一下。「抱歉,它已經有四年多沒見到女人了,所以才會這麼興奮。」
她瞪大眼睛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要有何反應。
「妳放心,我不會對妳做什麼的。」他繼續苦笑的對她說:「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雙手扶着桌子企圖幫自己站穩,可是膝蓋都還沒伸直,整個人卻無力的跌回床面上。
曲蒨驚慌的立刻跑到他身邊。
「你覺得怎麼樣?為什麼才病一天而已,情況就這麼嚴重?」曲蒨一臉擔憂的問。
剛剛她只注意到他的臉色和額頭的熱度,根本就沒注意其他地方,現在認真一看才發現他瘦了好多,臉頰都凹陷下去了。除此之外,他的黑眼眶也好嚴重,雙眼中還泛滿了血絲,好像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好好的睡上一覺的樣子。
她在專心照顧小剛的這段期間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會在短短的一個月內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到底有幾天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的睡覺了?」
蕭茲深深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總之我們先到廚房去,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她深吸了一口氣,溫柔的替他披上睡袍,幫他穿好衣服后,小心翼翼的扶起他。
蕭茲低頭看着吃力扶持着他的曲蒨,感覺胸口暖暖的。他的心終於又回到原位了嗎?
曲蒨。他心所在的地方。
除了感冒之外,他還有嚴重的疲勞過度、睡眠不足和血糖過低,所以他的抵抗力才會變弱,只淋一場雨而已,就病成了這副德行。
曲蒨陪着他到醫院看病,陪着他吊點滴,從抵達醫院到再度回到家的三個小時之間,她一直都沉默着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蕭茲隱約感覺到事態嚴重,以自己對她的了解,當她長時間沉默不語的時候,就是她發大火、生大氣的前兆。
他要完了。
「你到底在做什麼?」鋁合金花雕門都還沒來得及關上,她率先走進屋裏的轉身對他低吼。
「關門呀。」蕭茲露出一臉茫然兼無辜的表情裝傻道。
「醫生說你疲勞過度、睡眠不足、糖分攝取量不夠多,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麼?」她一字一字的朝他咬牙迸聲問道,緊握的拳頭因強忍怒氣而微微顫抖。
「喔。」蕭茲將大門關上,脫掉外出鞋,然後走進客廳的沙發上,疲憊的坐下休息。
「喔什麼?」她等了半天仍等不到他的回答,用力的踩着地板走到他面前。
「只是工作而已。」
「只是工作而已?」她嚴厲的瞪着他,重複他的廢話。
「白天在麵店工作,晚上在家裏處理英國的工作,最近又多了一項跑醫院的工作。」他嘆息的說著,忽然撐起虛弱的身體準備走向書房。
「你要去哪兒?」
「昨天從麵店回來之後,因為身體不太舒服的關係,洗了澡就睡,工作還沒做……」他話未說完就被她打斷。
「你給我站住!」曲蒨怒吼道,簡直就不敢相信他現在竟然還想着要去工作!他把醫生說要多休息的話當成耳邊風嗎?
蕭茲霍然停下腳步,轉身回頭,只見她正怒氣沖沖的走向自己。
「你給我立刻進房睡覺。」她大聲的命令他。
「我必須先把工作做完,要不然西蒙會擔心的。」蕭茲認真的對她說道。
「西蒙會擔心?」她臉色鐵青的揚高聲調。
蕭茲點頭,眼神漸漸變得陰鬱。
過去四年來他們已經把二少、三少的惡勢力全部都封殺剷除了,但是那母子三人似乎還是不肯死心,在去年甚至還買了殺手想暗殺他。
他們的惡行當然沒有成功,二少最後還因這件叫唆殺人案的證據確鑿而被警方拘押,丟了公爵的頭銜與權勢。
不過西蒙認為那三人不會就這麼輕易的善罷甘休,因此非常反對他這次的台灣之行。
可是四年的相思已是他所能忍耐的極限,台灣之行他是誓在必行。西蒙知道勸阻不了他后,只要求他答應一件事,那就是必須每天都與他連絡,讓他知道他是安全無恙的。
昨天西蒙沒在視訊會上等到他,一定很擔心吧?他得馬上和他連絡才行,免得他以為自己出了什麼事。
太專註想着這件事,蕭茲完全沒發現曲蒨的臉色變得有多麼嚇人。他轉身再度舉起腳步走向書房,卻在下一秒被人擋住了去路。
曲蒨一臉狂怒的擋在他前方,她抬起頭,伸出右手食指驀然用力的點在他胸口上。
「你再說一次誰會擔心?說呀,誰?西蒙是不是?西蒙會擔心是不是?除了他之外,這世界上會擔心你的人都死掉了是不是?小傑不會擔心是不是?我不會擔心是不是?你說呀,你說呀!」
她每說一句話便戳他胸口一次,用的力氣之大,讓他不禁往後退了好幾步。
她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蕭茲懷疑的看着她,腦袋才閃過這個疑問而已,接着他頓時露出一臉驚喜異常的神情。
「妳在擔心我嗎?蒨,妳剛剛的意思是妳會擔心我、很擔心我是不是?妳仍然愛着我對不對?」他激動得一把抱住她,緊擁進懷裏。「我愛妳!我愛妳!」
完全沒想到他突然有這樣的反應,曲蒨獃獃的被他抱在懷裏,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
「你幹什麼?放手……」她掙扎的叫道。
「不放,不放,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放開妳了,再也不了。」他話一說完,立刻用熾熱的吻堵住她的雙唇,熱情的吮吻她。
好久了……
這令他朝思暮想的甜美滋味一點都沒有改變,仍是那麼的香甜迷人,輕輕一碰就讓他心情激蕩、慾火狂燃。
「蒨……」他氣息紊亂的輕喚着她,熱吻從她唇瓣順勢往下蔓延到她的柔頸,然後一路往她酥胸吻去。途中所有煩人的阻礙都在最短時間內被他排除。
曲蒨剛開始本能的伸手推拒他,但他的唇舌才碰觸到她,她就突然兩腿發軟,無法呼吸,愉悅與想念的感覺瞬間凌駕在她的理智之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他帶進房間裏的,當他將她壓倒在床上,邊撫摸親吻着她的身子,邊褪去她身上的衣物時,她只覺得渾身火熱,暌違已久的慾望之火在她體內高漲,來勢洶洶得幾乎讓她承受不了。
「蕭……」她不自覺的呻吟出聲。
似乎知道她的難忍與急迫,他的吻在一瞬間變得激狂,奮力衝進她體內,深深地與她結合在一起。
他們第一次的高潮來得兇猛而快速,但卻仍無法滿足他們分離了四年的空虛與思念。
他們熱情的繾綣,就像想要補足過去四年來所有錯失的一切。
這一夜,他找回了他的心,而她卻又再一次將心遺落在他身上。
蕭茲醒來時已經早上十一點多了,他低頭看着懷中仍然熟睡的曲蒨,嘴角揚起幸福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趁她末醒前,趕緊到書房去與西蒙連絡一下,好讓他放心。
可是心愛的女人在懷裏的感覺是那麼的充實,讓他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只想再度緊緊地擁抱她,和她一起感受所有的快樂,直到自己老到再也動不了為止。
這才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情景,沒有煩人的工作,沒有找碴的惡魔血親,只有她馨香的軟柔嬌軀,和充滿信賴的依偎,這才叫做幸福。
如果要他以全部的財產換得這一刻的永遠,他願意。
俯下身,他親吻她的秀髮,貪婪地嗅着她的發香;就是這個味道縈繞着他的心弦,讓他過去四年來為了尋找它而夜不安眠。
她獨有的幽然香味。
他情不自禁的親吻她的發、她的頰……
一連串微癢的輕觸吵醒了曲蒨,她輕動了一下,接着緩慢地睜開了惺忪睡眼,愣然的看着他。
「早安,親愛的。」他微笑着對她說,聲音因剛睡醒而沙啞。
曲蒨慢半拍的眨了眨眼,然後慢慢地想起關於昨天的一切,包括為什麼她會赤裸的睡在他懷中。她臉色迅速泛紅,有些尷尬、不自然的避閉他深情的凝望。
「呃,我們是不是該起床了?」
「不。」他翻身壓在她身上。
「蕭茲?」她輕喊出聲。
「告訴我妳愛我。」他用手肘撐着自己,目光灼灼的注視着她。
曲蒨沉靜的看着他,心在掙扎、在猶豫。
她愛他,經過昨晚之後,他們倆應該都已經知道這個事實了。但是心裏知道與聽她親口承認、說出這個事實,這兩者之間仍有很大的差距,而且也可能產生很多的借口和變數。
她若不承認,她可以說昨夜只是一場意外。
她若不承認,她可以說那只是單純的慾望。
她若不承認,她甚至還可以說那根本就是一個錯誤。
要將他推離自己的借口很多,但是問題在於她真的想推開他嗎?
過去四年來他們都過得一樣辛苦孤獨,他們就像兩個不完全的圓,因為有對方才能獲得完整。明知道這是個不可抗拒的命運,她還要推開他嗎?而他呢,當年又是為了什麼原因推開她呢?
「你先告訴我當年為什麼要和我離婚。」她摸摸他的頰,然後捧起他的臉認真的望着他說:「我要聽實話。」
兩人陷入沉默中。
蕭茲臉上出現了猶豫的表情,而曲蒨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默默地等待着。
過了好半晌,他終於輕嘆了一口氣,翻身躺回床上。
「當年……」他緩緩地開口,慢慢地解開她心中深埋了四年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