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們共進晚餐,她異常地沉默,他體諒她身體不舒服,要她早些去床上躺着歇息,她竟似如蒙大赦,立即轉身回自己房間。

他不免有些失望,今天他生日,又是夫妻倆小別重逢,原本想和她多聊聊的,喝喝小酒、一起看DVD之類的,但見她意興闌珊,他也不好相強。

等到打開冰箱,發現她親手做的蛋糕,他情緒驀地亢奮起來,自從母親過世后,這還是初次有人想到替他過生日。

他感激她的蕙質蘭心,可興沖沖地去敲她房門時,她卻說自己很累想睡了,門鎖亦緊緊扣住,顯然不歡迎他的闖入。

這是他的妻嗎?在他出差前,兩人的關係明明很融洽很親密的,每晚都同床共枕,只是短短七日,她又變回從前那個冷漠疏離的沈愛薇了嗎?

前陣子那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甜蜜生活,難道只是他的一場春夢?

安書雅啜着酒,也不知是酒精令他頭腦昏沈,還是回憶真的太不可信,他忽然感覺恍--心神遊走於半夢半醒之間。

他想起前往美國出差的前幾天,接到的那通來自徽信社的電話。

他們說,他的妻經常出入宜蘭某間安養院。

那間老人安養院,顧名思義,收留的就是各種年邁病患,據說他的妻前去探望的便是一個失智的婦人,年約五十多歲。

根據安養院的資料,送她前來住院的是她的女兒,趙晴。

趙晴!

這個名字又出現了,愛薇說趙晴是她的高中同學,但有必要一再去探望一個同學的母親嗎?兩人的友誼有那麼親嗎?

而最令他震驚的,院方的工作人員居然指認愛薇本人就是趙晴!

這太玄了,簡直不可思議。

他理該熟悉的女人,最親近的枕邊人,莫非擁有雙重身分?

得知這件莫名其妙的事實后,他不時有意無意地暗示妻子,鼓勵她對自己吐露秘密,但她像緊閉的蚌殼,就是不願坦白。

如今她的舉止越發怪異了,令他腦海不由得浮現某種陰暗的猜想……

不會的!不會是那樣,不可能!

安書雅猛然甩頭,甩去腦中不受歡迎的念頭,他喝乾杯中酒,大踏步回到室內,來到餐桌前。

桌上,她為他做的蛋糕退了冰,邊緣的奶油開始融化,刻在巧克力版上的LOVE也逐漸變得模糊。

他盯着那慢慢淡去的英文字母,就好似那本來熱烈的愛也於一夕之間消逸,他不明所以,胸臆橫梗着一股難言的憂鬱。

他用指尖拈了口奶油,送進嘴裏,該是甜甜的味道,為何嘗起來會有些苦?

安書雅凝立原地,神情木然如雕塑。

為何他會有種哀傷的預感,他愛的那個她,已經不見了?

他,失去了她。

他什麼時候才要跟她攤牌?

沈愛薇坐在副駕駛座,車窗降下,迎進涼爽的清風,她望着窗外風景,指尖有些不耐地輕敲着。

今天周末,安書雅說要帶她去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兩人先到家裏附近的咖啡館吃過早午餐,接着他便開車載她經過海岸線,來到一所綜合醫院。

「大學的時候,我有段時間在這裏實習。」他解釋。

她不明白他為何帶她來這種地方,她也不關心,她只覺得奇怪,這幾天安書雅看她的眼神明明就像是察覺到某些不對勁,怎麼遲遲不戳破呢?

他在算計些什麼?

對於男人,沈愛薇一向是抱持着謹慎懷疑的態度,即便是她心裏斷不了牽挂的那一個,她也難以坦然敞開心房。

何況是安書雅。

與他結婚近三年,她深知他不是個能輕易打發的人物,他太聰明,也有野心,很清楚如何抓住她的弱點。

她所能做的,只是盡量與他保持平和的關係,不管私下兩人怎麼相敬如「冰」,表面上都要裝出模範夫妻的假象。

他想得到醫院,想在社交界擁有一定的地位,她便配合他,這不僅是身為他妻子,也是沈家千金的本分。

她很小的時候便明白,她的人生不能由她自己來決定,婚姻大事更可能被當成穩固家業的籌碼。

就這麼認命了嗎?

內心曾千百次地交戰.善與惡,乖巧或叛逆,在一次次地受傷后,她終於有了結論。

她不要再傻傻當個受害者了,從今以後,只能由她來傷人。

安書雅、趙晴,都只是她的棋子而已,每個人都是……

沈愛薇無聲地冷笑。

安書雅也不知是否警覺到她惡意的心思,瞥望她一眼,雙手俐落地旋動方向盤,轉個半圈,倒車卡進停車格。

「我們進去吧!」

他開門下車,領着她來到醫院的兒童病房,其中一間專供病童玩耍的遊戲室,此刻正有個義工阿姨親切地對孩子們說繪本故事。

「你記得這裏嗎?」他問。

她顰眉,疑惑不解。

「角落那台鋼琴,你看到了嗎?」他指指室內。

透過玻璃窗,她的確看到一架廉價的鋼琴,黑色的外表擦得晶亮。

他望向她,眼神意味深刻。「我第一次見到你,便是在這裏。」

她愣了愣。

「當時你應該還在就讀高中吧?我在這裏實習,有一天偶然經過,看見你彈琴給病童聽,我還記得你彈的是莫札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她彈莫札特?沈愛薇訝異地挑眉。

「不記得了嗎?」他澀澀地苦笑。「我可是印象深刻呢!那天我心情很糟,很厭倦,是你的琴音撫慰了我,說也奇怪,後來我精神就振作許多了。」

沈愛薇心念一動。「你說我在這裏彈琴?」

「嗯。」

「彈(小星星變奏曲)?」

他點頭。

她驀地笑了,笑聲尖銳而諷刺,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

安書雅瞬間變臉,眸光黯下。「怎麼了?你為什麼這樣笑?」

「我笑你傻啊!書雅,你真傻。」她肆意嘲弄。

他擰眉。

「我不彈莫札特的。」她收住笑聲,直直盯着他,明眸清冽凝冰。「莫札特的風格我不喜歡,太輕快了,我喜歡感情更深沉更內斂的,比如晚年的蕭邦和布拉姆斯,他們的曲目才適合我。而且我幹麼沒事來這間醫院彈琴給病童聽?我不是那麼有愛心有閒情逸緻的人。」

安書雅眉峰更聚攏了。「你的意思是,那天彈琴的人不是你?」

「嗯哼。」

「我不可能看錯!」

她聳聳肩。「我沒說你看錯。」

他沉鬱地瞪她。

「你還不懂嗎?」她冷酷地勾唇。

怪石嶙峋的海邊,浪濤拍岸,潮聲滾滾,天色是那種晦澀的灰,卷着濃雲,彷佛隨時會掀起一場狂風暴雨。

這樣的場景,很適合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進行談判。

想着,沈愛薇不禁譏諷地揚唇,可安書雅卻沒她自嘲的好心情,沉着臉色。

「我查到你最近常去宜蘭一間老人安養院。」他單刀直入。

她幾乎想為他鼓掌。

不愧是她必須全神戒備的男人,她早料到他會採取行動。

「他們說你去探望一個名叫林春晚的女士,她得了老人痴呆症。為什麼你要去探望她?院方說那是你的母親,不可能吧?」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她半真半假地反問。「說不定她真的是我媽媽。」

他眯眯眸,沒表現出不合宜的驚駭。「你媽媽應該是院長夫人吧。還有,他們說送她去住院的是她的女兒,趙晴。」

她靜默。

「為什麼你會用這個假名?」他犀利地質問。「這是你另一個身分嗎?難道你有……雙重人格?」

她依然不吭聲,看着他,唇畔噙着冷笑。

這宛若輕蔑的神態激怒了安書雅,他壓抑情緒,理智飛快地運轉。「如果不是雙重人格,那麼還有一種可能性,你跟她……你跟趙晴不是同一個人!」

她面無表情,不見絲毫動搖,就好像這一切早在她預料當中。

是她早早安排好的戲碼嗎?一直以來,她等待的就是攤牌的這一刻嗎?

安書雅不覺咬牙,抬起手,撥去她耳際的發絡,露出那弧形美好的耳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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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面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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