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那些人轉頭一看是樓烈,都出聲招呼。其中一名機要秘書走來道:「樓先生,您來了。老闆還在裏面跟人力資源部的主管開會,請您稍坐一會。」邊說邊將人領到會客區,並對着一個坐在茶水間最近的男子叫道:「少豐,麻煩你倒杯咖啡過來,就倒剛煮好的那壺曼特寧,別拿我們常喝的那些充數。」

「好的,馬上來。」那名叫少豐的男子立即起身進茶水間忙去了。

樓烈原來只是不經意的掃了眼那名被使喚的年輕男子,但在瞥見那張似曾相識的側臉之後,身體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緊緊盯着茶水間的門,等着那名男子走出來,就為了確認些什麼。

機要秘書看樓烈好像對年輕男子頗好奇,於是主動說道:「他叫林少豐,進公司才一年,本來只是臨時的約聘人員,不過在半年前被調任上來后,檔案轉為正式員工。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不過很肯學,也很勤快。像現在辦公室助理在裏面忙着,就由他來幫着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工作,從沒聽過他開口抱怨過。」

「我之前沒注意過有這個人。」他回國兩個月以來,也沒少上來二十八層,偏偏對這人沒印象。

「一個新人罷了。再說,這層樓二三十人,能讓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會記得的不過是出國前就認識的那些人。」

「說的也是。」樓烈點頭承認,接着問:「這人學歷很出色嗎?」

「並不是太出色,私立大學畢業,學業成績尚可。」能在高豐總經理專屬樓層工作的人,哪個不是有着傲人文憑?就算不是國外名校畢業,至少也會是全台數一數二國立大學的優等生出身,像林少豐這樣的從普通私立大學出來,就擔當秘書助理職位的,可說是絕無僅有。

更不客氣的說,這樣的學歷,在這個高階精英匯聚的樓層,頂多能當個辦公室助理罷了——話說,眼下他們這層樓的辦公室助理小姐,課不正是林少豐的大學學妹嗎?

所以,林少豐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來,究竟是因為什麼,至今沒有人弄得清楚。在高豐這間年輕而生氣勃勃的公司里,並不太流行走後門、靠關係什麼的,大家一切憑本事競爭。所以林少豐這個存在,實在讓人百思不解。

搞不好連林少豐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有這個榮幸成為高豐集團總部在二十八層的高級職員吧!

「誰調他上來的?」樓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發扶手上,撐住半邊臉,懶洋洋地問道。

「人事部下了調令,他就上來。」

「哦……」樓烈長長的應道,然後接着問:「我哥知道他嗎?」

「同一個樓層,每天都會見到,當然會有一點印象。」機要秘書雖然覺得這個小老闆問得別有深意,但也沒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

這時林少豐已經端着咖啡過來了,茶盤上有熱乎乎有香濃的咖啡,連奶球、糖、攪拌棒,以及面紙都準備周全。

「樓先生,請用。」擺好咖啡后,便安靜的拿着茶盤轉身回茶水間,接着又見他端出滿滿的兩大壺茶和咖啡,往小會議區走去,給那些正在開會的人添茶水去。

樓烈揚揚眉,沒說話,就看着一旁的機要秘書。

機要秘書笑了笑道:「他滿討人喜歡的。」

「你覺得這樣的討人喜歡,會有前途嗎?」

「當熱。」機要秘書回答得很堅定。至於「當然」個什麼,就自行猜測吧,反正不管答案是「有」或「無」都可以打勾得分。

「其實……他只要討我哥喜歡就會很有前途。」樓烈的目光又朝那個叫林少豐的男子看去,眼中隱隱帶着一抹遙想與厭惡,語氣似笑非笑的。

「能得到大老闆看重,前途當然就會看好。」機要秘書點頭同意。不過,這個林少豐嘛,至今還沒看出有被大老闆器重的跡象就是了。

樓烈橫了秘書一眼,突然沒了閑扯的心情,對他揮揮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正好一邊工作一邊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筆電包道。

「好的,您忙。我過去繼續開會了。」

機要秘書也沒跟他客氣,走回會議區工作去了。樓烈打開包包取出筆電,等待開機時,見到林少豐已經幫那些人添完茶水回來,兩人目光不期然對上。林少豐禮貌的笑了下,樓烈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開眼,不再理會。

雖然沒再打量林少豐的長相,但對於他那張臉,卻是牢牢的記下了。

這是一張頗為俊秀而討喜的臉,若是朝演藝圈發展,說不定可以混得不錯。但對樓烈來說,這樣的一張臉,實在是,討厭極了。

不過,樓烈心裏清楚,他對這張臉有多厭惡,他的兄長大人就會有多喜歡,甚至是加了無數倍的喜歡。

然後,樓烈忍不住好奇:僅僅是長成這樣的一張臉,能給這個叫林少豐的年輕人帶來多大的好處?

他能因此被重用?日後成為高豐的高級幹部?甚至爬得更高,高得足以與大老闆比肩而立?然後,分走高豐一半的權力?

哼。

樓烈在心底冷笑。

決定冷眼旁觀,看着他那兄長大人會怎麼做。

只是一點點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親愛的大哥再度為之發狂?

他等着看!

看他把這個人調在身邊,究竟想怎樣!

※※※

樓然從來沒有想怎樣,至少,對於林少豐這個年輕人,他也只是看着,並沒有衍生什麼想法。

他的至交好友豐禾已經過世兩年了,他很難過,難過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徹心扉;然而就算是痛徹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實,痛楚這種事兒,正如豐禾當年說的:當疼痛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日日都承受着,也就覺得沒有什麼了——這是他被病魔折磨的三年裏,所發表的權威性經驗之談。

對此,樓然如今完全能夠體會,並深深贊同着。

林少豐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從一個臨時約聘人員調上二十八樓成為納入編製的正式高級職員,自然是佔了長相的優勢,算是走了後門的,只不過沒有人知道詳情……哦不,得算上樓烈一個。這小子是知道的。

樓然與樓烈是異卵雙生兄弟,他們長得並不肖似,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像了母親。從小到大,站在一起時,從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兄弟,更別說還是雙胞胎了。當然他們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罷了。

樓然從來不會因為雙生兄弟長得不相似而又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樓烈卻很介意,總是為此生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樓然覺得這個弟弟性情彆扭得難以理解,也就懶得理會他;所謂雙生子親密無間,心有靈犀什麼的,都只是傳說而已,至少他就從來不曾感受過。

將一直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把玩着的那根煙,終於放在嘴唇間叼住,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再將那一長串白煙給吐出寂靜的空間裏。

電腦熒幕上的時間指着22:58,又是一日即將結束。外面加班的人應該都回去了,他記得機要秘書下班前還進來跟他道別過,不過那時他正在應付樓烈帶着挑釁的質問,也沒怎麼注意就是了。

樓烈質問他,想對林少豐這個人做什麼?

老實說,還真沒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豐長着一肖似豐禾的臉,但也只是有點像而已,且,像的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韻氣質那些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把林少豐這個人當成豐禾的替身看待呢?

那可是對豐禾,以及他們兩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沒有人會像豐禾,豐禾也不會有替身。

而他樓然,就算再想念豐禾,也不需要從一個替身身上尋找虛假的安慰。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拉回樓然飛得老遠的思緒。他疑惑的看着門板,倒沒想到這麼晚了外頭還會有人在。第二十八層是集團的重地,進出都嚴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時間之後,沒有手紋與密碼,電梯上不來,一般保全人員巡視不到這一層,所以外頭敲門的只會是在這一層樓的工作的員工。

「進來。」他走到大辦公桌前,身子半靠着桌沿,雙腿交疊,靜靜望着門板,也看着門打開后,站在外頭的那個人。

是林少豐。

「老闆,我下班了,跟您說一聲。」很恭謹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巴結,反而顯得整個人溫文儒雅,謙和有禮。

「嗯,再見。」沒有多餘的閑談,例如詢問為什麼工作到這麼晚,或問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麼的以顯示為人上司者有多麼親民愛民,就只是簡單的道別。

「……再見。」頓了頓,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別後,又加了一句:「請老闆也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謝謝。」很客氣的道謝。沒有讓人順勢搭話的餘地。

「那,再見,我走了。」多餘的又道別了一次,而辦公室里那個着靠着桌沿抽煙的男子卻再也沒有理會他,安靜的看着他有些局促的關上門,沒有其它的表示。

門關上了,而門外,那個努力表現得一臉淡然的林少豐,終於再也端不住,任由臉色因為有些難堪而泛起潮紅。

原來,他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但如今,他又不確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裏頭那個年輕、心思卻深沉的老闆心中在想什麼,以及,想要什麼。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卻再也不聞不問。都已經半年了。

這個男人,到底想怎樣?一直讓他這樣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嗎!

帶着這樣的忿怒與疑問,還有無可名狀的委屈,林少豐拿着公事包,進入電梯后,終於忍不住朝電梯門捶了一拳,然後,抱着拳頭,齜牙咧嘴痛呼出聲。

※※※

林少豐與張照是大學同學。

林少豐的學業成績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這間風評還不錯的私立大學,其實已算滿意了,覺得考得挺好。

但成為私立大學的學生,卻是張照人生中拒絕回想的污點。

張照從小就品學兼優,像是在跟誰較量似的,讀起書來像在拚命。從國小開始就主動向母親要求補英文、補鋼琴、補美術、補數學等等,恨不得將放學后的所有時間都用學習來填滿。

一個努力學習的人,就算天資不強,血液成績肯定也能頗為亮眼;再說張照其實是個滿聰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讓給別人。

卻沒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敗,竟是來自於大學聯考。只是一場重感冒,就讓他從小到大苦苦維持着的優秀化為碎片!

他怎麼會是私立大學的學生?他怎麼可以讀私立大學?這是對他的優秀最大的諷刺!

心高氣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學校辦理休學那天,他遇見了林少豐,那時張照驚訝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豐禾!你怎麼會在這裏?」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對,這人不是豐禾,只是長得像而已。

「豐禾是誰?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時林少豐疑惑的看着跑到眼前死死盯着他看的陌生同學反問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豐禾,我認錯了。」張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嗎?」

「不,我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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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您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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