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慢悠悠地走到四樓,她有些喘的輕輕靠着牆,想着休息一會兒再接着走。這具曾經因車禍而被撞得支離破碎的身體,就算外觀看起來已經無礙了,但終究無法真正恢復到一般正常人的狀態。至少,斷掉過再癒合的腿骨,上下樓梯時會痛……
突然,來自前方的開門聲,讓閉眼等待疼痛慢慢趨緩的曲耘禾立即警覺的睜開眼,睜眼的那一瞬,眼神凌厲如刀,毫無遮掩!
這眼神讓來人在驚訝於門后居然有人之後,又重重的驚到了!竟一時無言,就這麼怔怔的緊鎖着她的雙唇,沒說話,也沒動作。
真是太大意了……
曲耘禾很想撫額哀嘆。果然,閉了閉眼,再張開時,眼神又是溫潤可親了,笑笑的對來人道:「唷,這是……傳說中的開後門嗎?」
「你怎麼會在這裏?」樓然艱難的發出聲音。
「大概是因為,知道你會從這扇門後面變出來吧。」曲耘禾一臉苦苦思索狀。
樓然瞪着她,真的想都沒想過會在今天見到她,而且還是這樣的她。
出於一種惡趣味,他就在心底決定讓這位女士進公司了——不然他不會在星期一那天,將三百多份人事資料給看過一遍,就為了找到她的名字。可是,他並不打算在今天見她。不管她是被錄取或被刷下,他都會在知道結果后,做接下來的安排,而那也是數日之後的事了。
如果,她被錄取了,那麼,二十八樓的辦公室助理這個位置應該很適合她。
如果,她被刷下了,那麼,他會讓人事部在幾天後打電話告知她是後補人員之一。再過一星期,跟她說有空缺了,補進來吧!職位正是二十八樓的辦公室助理……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如果,他沒在今天、在這裏、遇見了眼神凌厲到讓他心中浮現近乎戰慄感覺的曲耘禾的話,那麼,一切就只是個小小的惡趣味罷了。就像他提拔林少豐那樣,也不過是當時乍看覺得他像豐禾,便讓他上二十八樓了。上了二十八樓,就拋到腦後,不再理會。機會給了,一切靠真本事拼去吧。
原來,曲耘禾身上會發生的事,大抵也是循着如此套路走一遍。
但眼下,樓然不確定了。
對於一個擁有這樣眼神的人,他真能丟開不管,在一旁冷眼旁觀嗎?
「你要去哪裏?」樓然的目光終於從她雙眼移開,掃了眼她額頭上的冷汗,與有些蒼白而儼然的臉色。
「我下樓走走。」
「你看起來快休克了。」樓然指出觀察所得。
「那是你的錯覺。」曲耘禾猛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裝,而且是很有女人味的套裝,心中突然彆扭起來,不想讓他看見,於是決定馬上走人。「好啦,我得去散散步,養點精神,兩點后還要面試呢,您自便吧。」
樓然當然不是個可以隨便被打發的人,他跟在她身後,看到她走着類似於太空漫步的步伐后,很快的越過她,走到她前方。
「您趕時間?」曲耘禾揚眉問。
「我怕你成為第一個在高豐大樓滾下樓梯的人。」她的腳步虛浮,很明顯今天身體狀態不佳。
「切——咦?」下意識的想回敬一下,卻因為聞到一抹熟悉的味道而一時忘記要說什麼。
樓然見她這樣,建議道:「十一樓有醫療室,今天剛好有簽約的醫院護士過來輪值,你去讓護士檢查一下吧。」
「什麼味道?」曲耘禾壓根兒沒注意到樓然在說什麼,她只是很努力在想這個是什麼香味?為什麼會那麼熟悉?
她微傾着身子,湊近了站在她下兩階處的樓然,嗅嗅,確定味道在他身上。
是香水嗎?不,不是。
是花香吧?對,一定是花香!他記得的。
那麼,是什麼花?哪來的?
「你身上帶了七里香!」曲耘禾脫口道。
樓然在又一次驚訝過後,表情沉凝了下來,眼神嚴肅而審視的望着曲耘禾,腦中思緒卻紛亂,既惶然無着,又怒意凜凜,像有着什麼將會招致自己瘋狂的東西就要被引誘得破裂而出,弄得天翻地覆再也無法收拾……
這個曲耘禾,很危險!
他的心不斷的發出警告。
遠離!遠離!遠離!
理智在瘋狂的叫囂,卻反而激起了樓然從來不服輸、不避難的好戰心。
他的人生從來不允許迴避退縮,不允許有疑問而不去尋求答案。他永遠是迎難而上的,就算為此粉身碎骨也不悔。
「你……你是誰?」樓然的聲音啞得幾乎發不出來,卻終於問出聲。
這麼像豐禾的眼,這麼輕易的說出他身上有七里香,這麼容易就能讓他毫無防備的想要接近,這一切,讓他的心都在吶喊着熟悉,熟悉到……就像是正對着豐禾本人!
她當然不是豐禾,但是,卻是太像了。
像到令他恐懼!
像到完全無法認為她僅僅是個像豐禾的別人!
「我叫曲耘禾。」
當然,是這樣的回答。他與她都覺得很理所當然。
嘴巴說出來的,除了不見得是正確答案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並非唯一答案。
第五章角色扮演
張照說,豐禾與樓然之所以會成為好朋友,先決條件是他們的智力與能力勢均力敵,不論談論什麼事,都能完全被對方理解;在每一種競賽里,有時合作,有時競爭,將對方當成唯一夠格的對手。
——記住,想當他的朋友,首先得是個能引起他戰鬥慾望的對手。
張照說,豐禾的個性並不像樓然那樣強勢霸道,對看不上眼的人,完全懶得做表面功夫;所有人對他的評價是溫文儒雅,謙和睿智、與人為善。
——記住,是謙和,而不是卑微。
其實張照對於豐禾的了解,也不過是片面的吧?畢竟他一心在追逐着的人士樓然;而豐禾,不過是因為被樓然另眼相待,才讓張照好奇的探查了下這個人的基本資料。雖然心中在意,但又忍不住要忽視這人,最好當他不存在——基於一種說不清的驕傲與自尊心。
張照還說樓然的雙胞胎弟弟樓烈簡直有戀兄情結,似乎認為兄弟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知己的關係,不該被外人超越;所以對於豐禾,樓烈一直很嫉恨。聽說年少時,每次放暑假從美國沖回來,就是為了尋豐禾晦氣。
林少豐看得出來,當張照撇着嘴笑着樓烈的戀兄情結時,那滿臉的不以為然,其實掩不住他心底沒藏好的那抹相同的渴望。
張照,也是樓然的弟弟,也同樣渴望被認同、被正視……
樓然本身就是個很容易讓男人服氣並渴望追隨的那種人。他身上有一種老大的氣魄與吸引力。他很聰明、很霸氣、很堅毅、敢拼敢沖,賭性強運氣更強。用於開創,敢於放棄,不用不拘一格,獎勵起有功下屬時也是驚人的大手筆,金錢、、豪宅、名車、應有盡有,從不手軟。像是他甩出去的不是財富,而是糞土似的,簡直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把公司全部的營利都散盡給員工了。
這個男人,思想天馬行空,卻能將之落實;銳意進取,不懼任何艱難。愛賺錢,更愛撒錢,從沒有一個企業家像他這樣的。老一代的沒有,新一代的也沒有。
開公司不就是為了賺錢?賺了錢之後,願意把百分之十五的獲利給員工分享就已經算是很「皇恩浩蕩」了,哪有人像樓然這樣毫無節制當散財童子的?
然而,也就是這樣的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才會讓男人忍不住崇拜他。林少豐當然也是眾粉絲里的一個,而且,因為太過崇拜了,於是越來越不甘心於只是個粉絲。
他希望,樓然可以看見他……
他相信,他比張照、樓烈更有優勢。
如果之前他只是長得有點像豐禾,那麼漸漸的,他將會變成第二個豐禾。
「老闆,早安。」
一般情況下,每天早上八點四十五分左右,樓然會抵達公司。已經很清楚樓然上下班規律的林少豐,近來一改平日趕在九點前打卡上班的習慣,強令自己早一個小時起床,在八點半到達公司,就為了在樓然踏進二十八樓時,第一個對他道早安。
「早安。」已經連續幾天接收到林少豐充滿朝氣的道早問候,所以已見怪不怪了。「最近比較忙嗎?」樓然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隨口問着。
「啊?不,不太忙,都應付得來。」林少豐捧着準備好的財經早報、新一期的各式商業雜誌,有英文的、日文的、德文的,甚至是阿拉伯文的,跟在樓然身後。,沒料到樓然會問他這個問題,心中忐忑着,不知其是何用意。雖然滿心想要自己表現得應對得體,來讓上司印象深刻,卻是搜索枯腸仍找不到任何話題來說。
應付得來?在二十八樓這種群英薈萃競爭激烈的地方,工作時可以用「應付」兩個字來形容嗎?他還真當自己是辦公室助理啦?樓然在心中嗤了一聲,沒看他,平和的表情完全未泄露絲毫心中想法。將手提電腦擱在辦公桌上后,便要轉身將披在手臂上的夏季西裝外套給掛進角落的小衣櫃裏——
「這種小事我來好了。」林少豐將報章雜誌給放置在書報架上,快步走過來,正好攔截在樓然行徑的路線上,以謙恭的姿態說道。
「因為只是小事,所以應該由我自己來。」樓然沒有將外套遞過去,表情很是溫和客氣,說出來的話只讓人感覺到體貼,而非排斥。
「啊,好,好的。那您自己來。」林少豐有些切切地推開。
如果他夠膽,那麼就要強勢的取過樓然的外套,將服務精神進行到底。但這人是樓然啊!就算他從來不對下屬擺老闆架子,也不會任意對人頤指氣使,但那並不表示他就不是一個強勢威嚴到令下屬敬畏的人。
相反的,他一直很強硬,帶着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囂張氣息;但那不會表現咋日常的言行舉止上,而是沉潛在骨子裏,散發成周身的氣質,更表現在商場談判上,從來都是殺得對手片甲不留啊也不眨一下眼。光是站在那裏什麼都不用做,就令人不敢輕易興起冒犯的念頭。
至少,林少豐對這個大老闆是既崇拜又戒懼,說是萬般小心不為過。
還沒到上班時間,是允許聊天做閑事的,林少豐當然不願意這麼快就結束與大老闆難得的相處機會。他絞盡腦汁回想着自己記在筆記本里的各種充滿深度的商業話題,然而因為緊張,竟一時什麼也想不起來,連那時附註在一旁,覺得很幽默,可以再正經談話中間插入的一些舒緩氣氛的笑話也沒想起半字。
快想!快想!總得說些什麼出來!
「……老闆,對了,請問您要藍山還是曼特寧?我馬上去幫您煮咖啡。」想了老半天,終究只能擠出這樣尋常的問句。
樓然已經坐回辦公桌后,準備看早報,聽林少豐有些急切的語句,抬頭看着他道:「不用了,等會王小姐就來上班了,這是她的工作。而且,你這幾天既然都這麼早來上班,想必是工作比較繁重,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去忙吧。」
「啊,是,那我去忙了。」再也找不出借口留下來,而且被老闆盯着,壓力大到令他無法接受,林少豐沒膽再攀談更多,很快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