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的未來
路其實並不像烏達多說的那麼顛簸,卡非曼家的莊園有鋪得很寬很平的石板路,馬車也十分舒適豪華,坐上去很穩,從窗口可以望見兩旁的景色。莊園很大,看不到邊境,一路上路過了很大一片草場,隨後進入一個人工的華麗花園,甚至還建有雕刻精美的噴水池。花園裏點着恰到好處的燈,使得這裏既靜謐又明亮。一些侍女在花園中穿過,都穿着美麗的衣服。遠遠地可以望見一座三層的巨大建築,裏面燈火通明,在夜晚看來,這座主屋顯得華貴而氣派十足。馬車在距主屋一百步的地方停下來,大管家從車裏下來,抬起頭望了望二層的窗子。
阿什亞下了車,向四周望了望,一些僕人們都驚喜而好奇地看着他。大管家帶着他走上50級台階,進入寬敞的主屋前廳。這是一間完全由珍貴的鵝白石建造的大廳,柱子和牆壁上都用各種金線描成繁複的圖案來裝飾。數百支巨大的描花白蠟燭都罩在無色水晶製成的罩子裏,使得整間大廳非常明亮。大廳正中和兩側有鋪有華麗的絲織品的主賓坐椅,每張椅子旁都有一座鵝白石雕塑,上面都會有一個放置巧妙的水晶托盤,裏面是在冥界所能找到的各種水果,每一個都新鮮得像是剛剛才摘下來。高高的穹頂是一整塊鏤空的鵝白石雕塑,上面蓋有同樣一整塊巨大的水晶薄頂,抬頭就可以從那些鏤空的花紋中隱隱的望見銀光閃閃的天空,這使得整個穹頂看上去似乎都在閃耀着晶瑩的光芒。大廳里訓練有素的僕人都向大管家行禮,沒有人敢大聲說話,但每個人在做着自己的工作的同時,都在偷偷打量着阿什亞。他們中有些是雇傭來的自由人,也有的是戴着纖細腳鐐的奴隸,但他們都穿着同樣的絲制衣服,有着敏捷的行動。
烏達多帶着他走上大廳左側一角的一座窄樓梯,轉了至少四道彎角,穿過了許多長長的走廊之後,他們來到一個安靜窄小的走廊,這裏和下面的大廳完全不同,這裏的地板和牆壁都是昂貴的紅香硬木,點着又細又高的紅色蠟燭,空氣里都是紅香硬木天然的淡淡幽香和柔和的燈影。
“這裏是大人專用的藏書室,”大管家說,“一般的僕人是不能到這裏來的。”
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小廳,四周有些叫不出名的植物還有一些軟藤坐椅,小廳的一側有一座樓梯,另一側有一扇小巧的雕花木門,正對着走廊的一面是一扇雙開的高大木門,門口站着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孩子,腳上也戴着一副纖細的足鐐。
看到大管家,男孩彎腰行禮,他有一頭柔軟的紅色頭髮和很大的紅色眼睛。
“大人在裏面?”大管家問。
男孩點了點頭。
大管家也點點頭,在門口恭敬地說:“烏達多打擾大人了。”
然後他輕輕推開門,帶着阿什亞走了進去,直到門在身後合上,阿什亞還能感覺到那個男孩子注視着他的好奇的目光。
這是一間很大的四方型的大屋子,屋頂和地板也是同種紅香硬木,沒有任何其他裝飾,這個房間的四壁都是一直通到天花板的巨大書架,上面滿滿地排列着各種書籍,在冥界書籍是極其昂貴稀有的物品,這一間藏書室足以使任何進入其中的人眼花繚亂。屋子裏只點了四角四根蠟燭,安靜而昏暗。在一面書架前,有一張碩大的桌子,桌子上點了一盞燈,椅子裏坐着一個穿着暗紫色絲袍的人,正在燈下很仔細地看着什麼,然後他抬起頭,看着站在門口的烏達多和阿什亞,隨即他的目光就停留在阿什亞臉上。這是一個也有着紅色的頭髮和眼睛的人,有充滿精力的面孔和威嚴的氣度,他不再年輕,頭髮的顏色已經發暗,但卻有着比年輕人更加銳利的目光。
“就是他?”他用一種研究的目光看着阿什亞,說道。
“是的,大人。”烏達多馬上回答。
“辦得好,烏達多大管家。”他說。
大管家鞠了一躬,因為得到了主人的讚譽而非常高興。
阿什亞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這就是博薩瓦大陸上赫赫有名的卡非曼領主大人,他未來的主人。
“已經穿好鎖鉤了?”卡非曼的目光掃過阿什亞的胸口,停留在他銀色的眼睛上,“很好,疼痛可以讓人清醒。”
然後他的目光就又回到手裏的東西上,輕聲念着:“這時的天光不停變幻,海面上是一片血一樣的紅色,我看不懂天空的表情,就如同看不懂那些色彩繽紛的眼睛,明天是會下雨吧,雨滴沒有顏色,冷得讓人憂傷……我也在晃着,每個人都在命運中搖晃,或許偶然間看到了什麼,一個人是否可以萬水千山地去追尋他曾經看到的東西,那是幸福么?……雨下起來了,明天,明天的明天,它還是會下着,我在血紅色的大海中看到了它的聲音……”
隨着卡非曼的話語,阿什亞原本清澈的目光一點點變得深邃起來,卡非曼拿着的是他寫的那些羊皮紙,而卡非曼,一個冥界的妖靈,居然看得懂他的文字!
“這些,都是你寫的?”卡非曼抬起頭,注視着阿什亞,問。
阿什亞的目光閃了閃,沒有回答。
“大人在問你!”大管家輕聲而嚴厲地對他說。
“烏達多。”卡非曼抬起手,輕輕搖了搖。
然後他繼續對阿什亞說:“我曾經去過幽界和天界,我朝拜過蘇爾女神,但是,我從未見過你的族人,盡避我曾很多次聽說過你們。你應該是屬於一個最高級的通靈族類,擁有占卜和預言的能力,同時保管各種最古老的傳說和咒語,因而也通曉三界裏所有語言,對么?”
阿什亞的目光又閃了閃,這是一個見多識廣,深不可測的人,他甚至去過幽界和天界,他甚至獲得過朝拜蘇爾女神——戰前的三界主神的機會。阿什亞望了卡非曼一眼,他居然知道他的族類,而且,知道得如此準確而徹底。
“但是,”卡非曼接著說,撫摸着手裏的紙,“你現在是我的奴隸,那麼,就算你是個精靈,甚至是神族都一樣。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到了迪朗的船上,現在你都只能接受你的命運,跨越萬水千山去追尋的決不會是幸福,只有不用花費任何代價而得到的,才是真正的幸福,所謂幸福,含義就是純粹的獲得,沒有付出。”
阿什亞的心裏一動,是么,原來幸福是不能追尋的?他輕輕嘆了口氣,他該用什麼理由去說服他自己接受現在的命運呢?
“你將作為我女兒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卡非曼說,“蘇西利亞小姐是不會和你談這些大道理的,小心,任何人的驕傲都不能凌駕於卡非曼小姐之上,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阿什亞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我明白。”
卡非曼和他的大管家一樣,對這個浮靈最初的語言而感到驚訝,他頓了頓,然後說:“看來迪朗的確有些本領,他對你做了什麼?”
阿什亞此時已漸漸平復了心裏的波動,他平靜地望着卡非曼,微笑了一下,說:“他給了我一間單獨的屋子,屋子裏還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見外面的天空和大海。”
卡非曼這時也不禁驚訝於他語氣的極其平靜和彬彬有禮,沒有任何一個奴隸在初來時這樣說過話,這個浮靈的態度莊嚴而謙卑,沒有倔強的反抗,也沒有悲慟的怨恨,他就像是一個完全接受命運的人,然而令人迷惑的就在於一個浮靈是不應該在此時選擇接受命運的。
“浮靈們的智慧原來是這樣的,”卡非曼不由得眨了眨眼睛,“你一點也不打算嘗試一下擺脫么?也許你是有機會的,對於初來者們的行為,我一向可以理解。”
阿什亞輕輕一笑,說:“不必了,這樣我們雙方都可以省掉一點麻煩。”
卡非曼再次驚訝,說道:“是你預見了自己的命運還是通靈族人缺乏勇氣?”
“沒有人能夠預見自己的命運,”阿什亞回答,“我們也不例外。”
“那麼你們對自由的看法呢?”卡非曼盯着他,“不捨得為了自由努力一下么?”
阿什亞聽出了這句話里明顯的嘲弄和輕蔑,他在心底痛了一下,然後仍舊平靜地回答:“和一個奴隸談論自由毫無意義。”
卡非曼冷笑了一聲,說:“很好,作為奴隸你有天生的優秀素質。”
阿什亞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居然淡淡地笑了一笑,說:“謝謝。”
卡非曼不禁搖了搖頭,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後說:“不錯,你們有你們自己的方式。”
他剛剛說完這句話,就響起敲門聲,門口的男孩說:“摩爾頓來了。”
然後門就被推開,一個又瘦又高的男子走了進來,他顯得焦急而又不知所措,直到後來阿什亞才知道其實在整個卡非曼家裏,除了卡非曼的正妻和卡非曼小姐,就只有大管家烏達多和這個摩爾頓可以不必經過允許而在任何時間進入卡非曼所在的任何一個房間。
摩爾頓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也有着同卡非曼一樣的紅色頭髮和眼睛,他是個自由人。進了門,他向卡非曼和大管家行禮,然後,只匆匆掃了阿什亞一眼,就對卡非曼說:“大人,小姐剛剛把托森帕克少爺趕走了!”
卡非曼和烏達多都吃了一驚,托森帕克家族是博薩瓦大陸上著名的草場領主,他們馴養的馬、耕牛、奶牛、綿羊等等牲畜幾乎供應了近一半博薩瓦大陸的需求。在眾多家族的年輕公子中,人們都認為挑剔的卡非曼小姐最喜歡的就是這位托森帕克家的九少爺。在領主們之間頻繁的交際往來中,卡非曼小姐只對托森帕克少爺的來訪和小住沒有表示厭惡。
“趕走了?”卡非曼詫異的問,“是不是年輕人經常鬧的小脾氣?”
“我不清楚,”摩爾頓回答,“托森帕克少爺非常生氣,帶着所有隨從走了,他的僕人請他明早再動身,至少要向您辭行,但托森帕克少爺不聽,現在已經離開莊園了!”
“為什麼?”卡非曼問,“小姐為什麼要趕他走?”
摩爾頓無奈的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小姐只是接到一封信,然後就大發脾氣,本來和托森帕克少爺好好的喝茶,就生起氣來把托森帕克少爺趕走了。”
烏達多這時苦笑着說:“大人不用擔心,小姐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我明天會派人去向托森帕克大人解釋,我想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不擔心托森帕克家,”卡非曼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摩爾頓,我們去看看,是誰又惹我的女兒生氣了。”
他說著離開了桌子,向門口走去,在門口,他停下來,看了阿什亞一眼,說:“烏達多,好好安排他,”然後他又轉向阿什亞,淡淡地說,“你可以放心,連迪朗都知道給你一間屋子,卡非曼家至少不會還不如一個奴隸商人。”
他說完就走出門去,摩爾頓跟在他身後,出門前忍不住又回頭匆匆看了阿什亞一眼。
“你看到了,”烏達多對阿什亞說,“在大人心裏托森帕克家並不重要,盡避他們的財富非常可觀,重要的只是蘇西利亞小姐,所以,千萬不要讓蘇西利亞小姐生氣,這就是你今後一切行動的準則。”
阿什亞只能沉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