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之三 囚

戰後。

這是什麼聲音，一次次在我耳中回蕩，是風，還是海潮在呼嘯？

是什麼層層鎖住我，沉重地撕扯着我的身體，讓我無法掙脫？

陽光在哪兒啊，為什麼徹骨的寒冷包圍着我，吞沒了我，一天又一天的，侵入我的靈魂深處。

我不能呼吸了，也不能動，周圍是冰冷刺骨的世界，我的全身都已經凍僵，而胸膛里仍舊撕裂般地灼痛，在冰與火的夾縫中，我努力保留着殘存的意識，葉妮塔，你在哪裏？

這是一個沒有陽光的世界啊，我幾乎忘了，這裏也沒有晝與夜，這裏只有沉重的鎖鏈，淹沒我的冰冷的水和永不開啟的門，我看不到時間的流逝，也看不到外面的斗轉星移，只有一滴滴的水從潮濕的石壁上滴落，成為這個死寂的世界裏唯一的聲音。

現在，我就跪在這裏冰冷的岩石上，在層層沉重的鎖鏈下忍受着齊胸淹沒我的寒冷的潭水，在孤獨與絕望中思念着你。

葉妮塔，這是哪兒，而你，又在哪兒？

沒有人能夠回答我，我瘋狂地問着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再也看不到陽光了么？我卻又害怕陽光的照耀，那個有陽光，月光和萬千星辰的世界已經離我遠去，現在，我永恆地留在這個連投射的天光都看不到的世界，有人告訴我，你要懺悔你所犯下的罪惡。

——瑟爾西斯！她活在你的諾言之中，你總會看到，一個人不可能背叛兩次！

一個人不可能背叛兩次？

葉妮塔，我從未背叛過任何人，我從未背叛過我的心，沒有人像我這樣忠於自己的心，可是，你在哪裏？

是什麼人的血肉在橫飛？是什麼人的淚水橫濺在我周圍？

那些注視着我的目光里為什麼充滿血紅的顏色？

我忘了，葉妮塔，是否有朋友已經倒在我的腳下，而他們的血是否沾滿了我的雙手，我也忘了，在我抱緊你向惡魔承諾妥協的那一刻，究竟是怎樣巨大的痛苦穿透了我。

有人要我懺悔自己的罪惡，可是，葉妮塔，我認為自己唯一的罪惡只是沒有牢牢地把你抱在懷裏。

如果這是你的命運，那麼，它的所有不公都請讓我來為你承擔，只是，葉妮塔，你在哪裏？你是否知道，為了你，我拋棄了一切，失去你，我也就失去了一切。

現在的我，不再記得過去的身份，萬人敬仰也好，萬人唾棄也好，現在的我，只是在冥界一角漆黑的冰牢裏獨自忍耐的囚徒，而且，也不再記得這種在疼痛中永恆的忍耐究竟是為了什麼。

所有這個世界裏的人都會記住我的名字，可是，在這個世界裏，還有誰會再愛我？而我，又在等待着誰的救贖，或者，我還應該再等待着誰的救贖么？

我的神啊，我是否還可以這樣向你呼喚？

在曾經向你舉起過戰劍之後，你的這個僕人是否還可以這樣向你呼喚，而你，是否曾經考慮過賜予他寶貴的寬恕？

現在的我，已經失去了被救贖的機會，唯一期待的，只是被寬恕的可能。

我的親人，我的朋友，現在的我，是否還有機會得到寬恕？

外面的世界現在是什麼樣子，那些廢墟是否已經重建，那些屍骨是否已經掩埋，而所有最深刻的仇恨是漸漸被時間沖淡還是隨着日月輪轉而愈加清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們啊，你們是否知道你們仇恨的這個人就在你們身邊，他不在遙不可及的天界，他就在每個人都能到達的冥界裏，在深深的地下寒潭中，在你們每個人的腳下被囚禁着傷痕纍纍的身體和殘破不堪的靈魂，如果你們知道這個囚徒還在不自量力地期待着被寬恕，你們是會嘲弄地唾棄他還是用利刃割下他的頭顱？

現在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夢着還是醒着，不知道是活着還是死了，所有美好的過去都成為不忍回顧的痛苦，並且已經被剝奪了嚮往未來的資格，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這個冰冷刺骨與撕裂般灼痛的現在。

葉妮塔，這就是我所能夠碰觸到的永恆，而值得慶幸的是，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你所見到的，都還是至少擁有力量的我，在你死去之後，我已經不能在乎將要付出的代價。

現在，我的愛人，我就跪在這裏冰冷的岩石上，在層層沉重的鎖鏈下忍受着齊胸淹沒我的寒冷的潭水，在孤獨與絕望之中執着地思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