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對不起，伯母，我來遲了，您等很久了嗎？”
“不會、不會，你快點坐下，小心點，”
五星級的高級餐廳里，李雅雲約了林麗玉見面，這是兩個人自從上回一起南下新竹找艾采兒嗆聲后，第二次相約見面。
對愛面子的李雅雲而言，她是有點愧對林麗玉這個晚輩的。
原本她是那麼信誓旦旦的向林麗雲保證，她這個媳婦她是要定了，結果誰知道竟會風大閃了舌頭，不僅沒辦法替她保下這個媳婦的位置，連她肚子裏的孩子——姜家的孫子，可能都得落得一個私生子的名諱。
丟臉，真是太丟臉了，她怎麼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呢？
偏偏唯一的兒子不愛江山，只愛美人，連父母都可以不要了，只為了和那個姓艾的女人雙宿雙飛，她又能怎麼辦呢？
為了兒子丟下公司、一走了之的事，最近老伴簡直忙得不可開交，焦頭爛額到脾氣變得好暴躁，一聽見她提起有關兒子的事就發火，說他不想聽。
問題是，他不聽，她還能說給誰聽呢？
家醜不可外揚，他難道不知道嗎？
上一回她約麗玉的時候，就是向她抱怨兒子不要父母的事，那時候兒子丟下公司才兩三天而已，因為她和老伴都深信要不了一個月，他就回來，所以還有臉約見麗玉。
可是，誰知道轉眼之間都過了一個多月，兒子不僅在姓艾的女人那裏如魚得水，最近還買了一棟別墅，一副打算在新竹落地生根的模樣。
這件事她越想越生氣，也很傷心，不找人吐一吐苦水，真的會發瘋。
因此，她才會再次約麗玉出來，順便看看她，關心一下她的身體，畢竟她肚子裏還懷着他們姜家的骨肉。
“你好象又瘦了一點，怎麼會這樣？你有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嗎？”李雅雲關心地問。
“我只是孕吐得比較嚴重而已，沒事。謝謝伯母的關心。”林麗玉柔弱的搖搖頭。“伯母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們先點餐。”
點點頭，她們找來Waiter，各自點了份下午茶餐點。
“其實，我只是想看你最近好不好而已。”李雅雲在餐點送上來之前開口說。
“我很好。伯母呢？”
“我呀，別說了，”她咳聲嘆氣的搖頭。“你也知道我只剩這麼一個兒子而已，結果他卻為了一個女人離家出走，拋棄辛辛苦苦養育他長大的父母，我能好到哪裏去呀？”
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
“本來我還以為從小生活富裕的他會吃不了苦，就像那一年他本來堅持不肯離婚，結果才和那個女人搬出去住幾天而已，就乖乖地回過頭來向我們認錯，請我們原諒他。可是這一次，他簡直就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不打算回來了。”
“你知道嗎？他竟然在新竹買了間別墅要和那個女人一起住在那裏，就像要在那裏落地生根，再也不回來台北一樣。你說這像話嗎？”
“雖然他爸氣到說出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的話，還把原本給他的房子收回來，又把他從公司里趕了出去。但是虎毒不食子、天下父母心，他難道就不了解我們的苦心，不了解那個女人根本就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人，就像你這樣的好女人嗎？我們完全是為了他好呀！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嗎，麗玉？”
“我明白，伯母。”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李雅雲立刻露出一臉安慰與喜愛的表情。
“對不起。”Waiter上前，替她們送上餐點。
兩個人安靜地用了一會兒餐，直到放下刀叉，優雅的啜了口飲料后，交談才再起。
“麗玉，你知道伯母一直都很喜歡你，也全心希望你能夠做我的媳婦，對不對？”李雅雲一臉誠懇的凝視着她。
林麗玉點點頭。
“現在這種情況，老實說伯母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希望，但是，伯母可以向你保證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你伯父絕對不會承認除了你之外的女人是我們姜家的媳婦，包括那個女人——不，應該說尤其是那個女人，我們絕對不會接受，也不會承認她的。”
林麗玉沉默不語，李雅雲則再接再厲。
“你現在只要想如何平安的把孩子生下來就行了，因為這孩子將會是我們姜家唯一的繼承人，如果姜堪最後仍不肯娶你的話，我們就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留給這個孩子，你放心。”
“謝謝伯母。”
“說什麼謝謝，本來就應該這樣做的，只是委屈你要做一個未婚媽媽，遭人指指點點了，伯母一定會補償你的。”
林麗玉扯唇微笑，笑容卻僵硬得好像隨時會碎裂一樣。
未婚媽媽？
遭人指指點點？
她真的要過這種生活嗎？
不，她不要，而且即使她要、她願意也不能，因為一旦將孩子生下來，她的謊言也隨之被戳破。
孩子不是姜堪的。
他說得沒錯，他喝醉酒之後只會睡覺，不會做別的事，連她將他全身衣服都剝光了，還對他上下其手了半天，仍然沒有半點反應。
其實在和他交往之前，她便曾聽說過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謠言，說他有勃起障礙，更難聽一點的還說他不能人道。
她個人本來是比較傾向相信後者，因為他兒子都生兩個了，體格有這麼完美，不可能會不行的。
可是真的交往之後，她才發現他不是不行，而是根本不想要。
除了幾個公開場合，像是要做給誰看，冷淡到只有碰到唇角就移開的吻之外，他根本就沒有想碰她的慾念。
她不懂為什麼，因為她長得很美，每一個有機會和她交往的男人，都會遏制不住想擁抱她的行動，只有他不會。
不過也因此，更加激起了她對他誓在必得的決心。
發現自己因為一夜情而不小心懷孕后，奉兒女之命結婚的獵夫計劃立刻在腦中成形。
她知道若從他那邊下手，計劃失敗的可能性極大，若從他父母那邊，成功機率絕對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
一切都照她的計劃進行，雙方父母先達成共識，然後在公開場合宣佈喜訊，再加上懷有身孕這面護身金牌。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十拿九穩了，沒想到結果不僅大失所望，還讓她掉進自己的陷阱里，至今仍困在裏頭爬不出來。
不行再這樣等下去了，因為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姜堪根本就不會為了孩子和她結婚。
重點是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不管他最後會不會和她結婚，她都得先想辦法讓孩子小產才行，因為再拖下去就來不及了。
“你不要太過勞累，如果吐得很嚴重，盡量吃些清淡容易消化的食物，要少量多餐。另外最好選天然織物所做成，透氣、寬鬆的衣服，這樣穿起來你會比較舒服。我待會兒就去買幾件，再叫人送過去給你……”
餐桌那一頭，李雅雲儘力說著孕婦該注意的事項，如何保健身體讓媽媽與寶寶都能舒適健康，殊不知這頭的林麗玉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怎麼做才能意外小產，不讓人發現那是蓄意造成的。
如果有人懂得讀心術，看見這樣一個畫面，大概會笑死吧。哈哈。
從早上開始，艾采兒便覺得身子有點不舒服，她沒想太多，直覺認為一定是最近為了搬家的事累壞了，也沒有告訴姜堪這件事。
其實若照以往，她再小的不舒服都會跟他說，因為喜歡看他關心自己的模樣和反應。
可是自從兩天前，她在新家說了那句“林小姐替你生”的話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便變得有點小怪，她就說不出口了。
怎樣的小怪？
該怎麼呢？他沒有不理她，也沒有不和她說話，做什麼事之前還是會先和她商量再作決定，依然對她溫柔、體貼、面面俱到，但是他不時帶在嘴角邊愉悅的微笑卻不見了。
這改變很細微，別人不見得會發現，像兒子們就完全不知不覺。
如果藍斯還在的話，她想他大概也不會發現。
但是身為幾乎愛了他一輩子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時又幾乎全和他黏在一起的她，怎麼可能會沒發現這些差異呢？
更別提讓他有此改變的不是別人，就是她這個罪魁禍首。
心情是懊悔的，所以他對她的態度雖然沒有變，她卻因為發現他這點小改變而充滿自責，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小在意、小尷尬，氣氛也就跟着變得有點小怪了。
說到底就是她是個笨蛋啦，可惡！
腹部再次傳來隱隱、悶悶的不適感，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回想着她上個月生理期是幾號，難道是她那個要來了嗎？
認真的回想一下，她倏然睜大雙眼，面露驚愕與驚疑不定的表情，還有一種接近害怕與擔憂的情緒湧上心頭。
會嗎？
不會吧？
也許是她記錯日期了；也許是她最近生活作息變化太大的關係；也或許是因為前一陣子發生太多讓她情緒波動的事，才會影響到經期。
腹部再度傳來隱隱的悶痛感，讓她的臉色整個刷白，立刻找了最近的座位坐下，慢慢地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先穩定下來。
“老公。”
一會兒后，她出聲叫喚，因為不敢太用力，聲音自然也大不起來。
姜堪不知道在屋裏哪一個角落，也或許他根本就在屋子外頭，又怎麼聽得見她有如貓叫般的聲音呢？
艾采兒蹙起眉頭，用力的想，除了揚聲大叫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知道她正在找他？
她的手機放在留在一樓的包包里，也沒辦法用打電話的方式。
她一邊想辦法，一邊左右張望，突然看見她用來裝咖啡的隨行杯——想到自己竟然還在喝咖啡，她就想要掐死自己！
她拿起那個杯子，雖然它算是她最愛里的前幾名，但是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也只能犧牲它了。
她將被子往房門外的方向丟出去。門外不遠處就是樓梯口，如果幸運的話——
“咚！咚咚咚……”
杯子滾下樓梯了，引發一連串“咚”的聲音。
“老婆，你在做什麼？”姜堪的聲音立刻從一樓傳上來。
艾采兒沒有應聲，因為她知道如果他沒聽到她的聲音，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跑上來查看發生了什麼事。
“老婆？你在哪？”他的聲音變近了，剛剛還在一樓，現在已經在接近二樓中。
“這裏。”她回應，依然不敢太用力的放聲。
不一會兒，姜堪出現在房門口，手上拿着她剛才丟到門外的隨行杯，朝她走了過來。
“這杯子是怎麼回事？”他先開口問她，隨即停下腳步，皺緊眉頭，目不轉睛的看着她變得有些蒼白的臉色。“你不舒服嗎？”
“嗯。”
原本還有三步距離的他立刻飛奔到她身邊，一手小心翼翼的扶握住她的一隻手臂，一手直接貼覆在她額頭上。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他一臉擔憂，着急的問。她的體溫正常，沒有發燒。
艾采兒將他的左手從自己的額頭拿下來，身體往前傾，將額頭抵在他的肚子上，靠着他。
“我還不能確定。”她低聲道。
“不能確定自己哪裏不舒服嗎？”姜堪不解。
“不是。”她搖頭。
“不是？”
“怎麼辦？老公，我好害怕。”
面對她沒頭沒尾的話，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采兒，到底怎麼了？你說害怕，是在害怕什麼？還有，你覺得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他扶着她的肩膀，蹲下來直視着她的雙眼，柔聲問。
“我的下腹部有點痛。”艾采兒抿了抿嘴巴，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告訴他。
只是一開口，她的眼眶立刻遏制不住的泛紅起來。
“怎麼辦，老公？”她心慌的看着他，“最近太忙了，我沒有注意到我的生理期來晚了。我好害怕自己懷孕了，卻因為忙着搬家的事沒有發現，而且還動了胎神，怎麼辦？”
這下子連姜堪的臉色也蒼白了起來。
他當然沒有那麼迷信，相信胎神這種東西，但是采兒說她下腹部痛，下腹部痛……
“我帶你去醫院。”他迅速的起身，身體晃了一下。
“老公，你沒事吧？”艾采兒擔心的看着他，他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比她還要不舒服。
他搖了搖頭，閉上眼睛穩定住自己的心緒之後，才再度把眼睛張開，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恢復平時的沉着冷靜。
“你可以走路嗎？”他不放心的問：“還是我抱你？”
“你抱得動嗎？”她開玩笑的問，想緩和一下氣氛。
“瞧不起你老公嗎？”姜堪輕挑了一下眉頭，也以玩笑的語氣應答，但是伸手將她攔腰抱起來時，動作卻格外的溫柔小心。
她伸手摟住他的肩膀，保持平衡。
“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他輕聲交代。
“好。”她點頭，放輕鬆的讓他抱下樓，走到車庫，放她落地，再坐上轎車。
姜堪雖然心急如焚，想以最快的車速立刻飆到醫院去，但是為了能讓坐在車子裏的老婆舒適與安心，他還是按捺住所有的着急和擔心，以最平穩的行車方式開車去醫院。
艾采兒真的懷孕了，依照最後一次來經的日期算，胎兒已經五周大，不過現在有一點點輕微流產的現象。
聽見“流產”兩個字，夫妻倆都被嚇得面無血色，也把婦產科醫生嚇了一跳。
因為她從沒看過哪個男人的臉色白得這麼快，這麼徹底，害她超擔心他會當場暈倒在看診室里，到時候要抬他出去就有點費力了，因為這位先生長得還滿高大的，目測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吧？
為了以防萬一，免去不必要的麻煩，她只好不斷地向他們保證、強調，只是“一點點”、“輕微”的現象，只要孕婦好好休息，不要太過勞累就行了。
見他們仍是一臉擔心、面無血色的模樣，醫生只好再接再厲的保證，這種狀況對現在的懷孕初期的孕婦來說，是很常見的，真的只要好好休息，就不會有事了。
可是為了以防萬一，一些無法預防的自然流產的原因，例如染色體異常所造成的流產，或是腎臟病、高血壓、激素分泌失調、子宮畸形等等……那些不可抗拒的因素，她還是詳細的跟他們解釋了一遍，免得事後不幸有個萬一會引發什麼爭議。
花了整整四十分鐘，才把這對有些小題大做的緊張夫妻送走，醫生鬆了一口氣，臉上卻是帶笑的，而且是愈想愈好笑。
剛才那對夫妻還很年輕，孕婦才三十歲而已，以現在的晚婚社會和他們倆得知懷孕的反映來看，一定會以為他們是新婚夫妻，而且是他們的第一胎。
可事實上，這一胎並不是他們的第一胎，他們也不是剛新婚，而是早已經結婚十年，有一對九歲大雙胞胎兒子的夫妻。
好笑吧？
不過除了好笑之外，卻也讓人看了很羨慕。
結婚十年的夫妻呀，有幾對還能像他們如此恩愛？
他們緊握的雙手連—刻也沒有放開過對方，丈夫不時給妻子溫柔的擁抱，妻子則始終信任的緊靠在丈夫身旁，還有從他們倆身上流露出來的愛意，那濃得化不開的氛圍，簡直就要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想，有一對如此相愛的父母，在媽媽肚子裏的小孩，不管發生什麼事，也會拚命的讓自己出生來做他們的小孩吧？
醫生微笑着，一心二用的又替幾位孕婦做了產前的定期檢查。
“下一位林麗玉小姐。”護士朝門外叫道。
醫生看了一下眼前電腦上的病歷資料。
一片空白。
是第一次來找她看診的新患者。
看診室的門被推開，一位長的極為漂亮，身材姣好有如伸展台上的模特兒的美女走了進來。
“請坐。”醫生親切的微笑。“怎麼了？”
“我等了好久，剛才有一對男女在裏面待了好久。”
一開口就抱怨，似乎不是一個好相處的美女。醫生在心裏忖度着，臉上親切的微笑依舊。“對，有時候我會遇到問題比較多的夫妻。”
“他們有什麼問題？不孕症嗎？想做人工受孕手術，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問題？”
“不是，那位太太已經懷孕了，只是來做產檢而已。”
“懷孕了？”林麗玉的臉色突然變得好難看。
原來是懷孕了。
竟然是懷孕了！
“幾個月了？”她怒不可遏的問。
醫生忍不住輕蹙了下眉梢。
“對不起，林小姐。”她轉移話題，“你是哪裏不舒服，需要我替你診斷的？”她的個人資料上寫着未婚，叫小姐應該沒錯。
“他們很高興對不對？我看到他護着她離開的模樣，簡直就當是紙糊的，怕被風吹了、雨淋了、人撞了……”
“林小姐——”
“怎麼能有這麼大的差別待遇？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她？為什麼他不愛我？那個女人到底有哪一點好的？你說，你告訴我呀！”
“林小姐？”
“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們的，絕對！”林麗玉信誓旦旦的怒吼，神情變得既瘋狂又冷酷。
她來新竹想找姜堪做最後的談判，沒想到卻看到他們一起出了門，她一路跟蹤他們到這種結果。
醫生被她的模樣震愕的說不出話來，等她回過神來，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新來患者已經氣沖沖的離開了。
她和一旁的護士面面相覷，兩個人臉上都有着莫名其妙的表情，似乎在問——
“剛剛那位患者是不是掛錯號了？她應該要去掛精神科，而不是婦產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