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曙光透過窗子射進屋內,深深先是皺皺眉,隨即張開了眼。
伸了伸懶腰,她緩緩坐起身,卻意外看見那些不該出現在她房裏的衣裳與首飾。
“這是怎麼回事?”她疑惑地望着,再看看門扉,她不是已經上了閂?是他潛進屋裏的嗎?
她梳洗了下,步出房間外,看見博冷桐已在外頭等着她。
“已經叫了早膳,下去吃吧!”
“是。”她朝他點點頭。
“今天怎麼這麼聽話了?”博冷桐挑起眉,顯然有些意外她的改變。
“是大人說的,要我替我娘受過,這是我該做的。”她垂下臉,恭敬地回應。
“那很好,下去吧!”博冷桐緩緩步下樓,來到已擺滿飯菜的桌前,“坐下,快吃。”
待他坐下后,深深也跟着坐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既然你要替你娘受過,那麼我說的話你都該聽。”他半眯著眸,瞧她那溫馴的態度還真有點不太習慣,“買給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可是……”原來真是他潛進了她屋裏!
“沒有可是。”博冷桐淡冷地頂回。“快點吃吧!這一路上浪費太多時間,接下來得一路趕往京城,到時候餓了可沒東西吃,別成了我的累贅。”
聽他這麼說,深深便噘起小嘴,拿起筷子非常認真的吃了起來。
博冷桐望着她那委屈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哈……”
“你笑什麼?”為什麼他總是喜歡取笑她!
“我在想,你到底愛不愛我?”他勾起攝魂的笑容。
“我?”他的話讓她全身一震,“大人,請你別再戲弄小女子,這怎麼可能呢?”
“是這樣嗎?”他欺近她,直逼着她那雙失措的大眼,加重音調又問了一遍,“真的不愛我?”
他的話語引來旁邊不少客人的眼光,這讓她又驚又慌,“大人!”
他一對爍亮的眸子直盯着她臊紅的小臉,“若是真的話,你的臉兒為什麼這麼紅呢?”
“我吃飽了,我們可以上路了。”博冷桐邪肆的逼問令她心慌意亂,如果有個地洞,她真想鑽進去算了。“我去樓上整理東西,一刻就好。”不等他回應,深深將裙子一拎,逃也似的奔上樓。
博冷桐笑看她倉皇上樓的身影。
一回到房間,深深便倉皇地收拾起東西,直到將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包袱后,她才有喘息思考的時間。
她不懂他為何要這麼問,還問得這麼露骨,難不成是她臉上寫了什麼嗎?
走到銅鏡前,她看看自己的臉兒,天……怎麼這麼紅、這麼燙呢?難怪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火窟里,整個人好熱好熱,連呼吸都可吸到焚騰的熱空氣。
老天,待會兒出去之後她又該怎麼面對他,還真是窘迫極了。
就這麼,她一直待在房間遲遲不敢出去,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一下。
知道再躲下去是不行的,深深只好裝作沒事人似的下樓,但此刻博冷桐已不在食堂,她走出客棧,就見他正在與黑迅說話。
此時此刻,他的話語好輕柔、臉上的微笑更是溫暖,令深深忍不住羨慕起黑迅。
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用這種口氣、這種笑容和她說話?
“你的一刻似乎特別久嘛!”博冷桐看見她了,“上來吧!”
“是。”她不好意思的垂著腦袋,抓着馬背試着想憑藉一己之力上馬,但是試了好幾次仍無法成功。
他看不下去地說:“不要把黑迅的毛都給拔了,上來。”
深深一抬頭,看見他朝自己伸出手,這才怯怯地將手交給他。
博冷桐長臂一收,她整個人便落在馬背上,不等她坐穩,他立刻揮鞭狂馳──
她下意識緊抱住他的腰,窩進他懷裏,直到發現他全身繃緊,才驚覺不對趕緊放手。
而她這種天真的反應,讓他忍不住撇嘴輕笑。
狂猛的風勢挾帶著黃沙刮著她的臉,讓她覺得雙腮好疼好疼,但是她不敢放手捂住臉,也不敢轉頭靠向他,只好承受這股疼,直到太陽下山後,她坐得腰桿都快斷了,真不知道像他這樣得長期在馬上奔馳是如何熬過來的?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當夜色愈來愈沉,她終於撐不住地閉上眼,整個人癱軟在他懷裏,如果說她會因此而摔下馬的話,她也不在乎了。
博冷桐發現身前的人兒愈來愈往他靠過來,才想開口警告,她竟整個人趴向他,俯在他胸前動也不動的,這才察覺她已經睡著了!
“老天,這女人怎麼可以……”他不得不放緩速度,好讓她穩穩的靠着自己。他眉峰緊蹙,在她耳畔低語,“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又會浪費我多少時間?”
“大人,對不起……”她閉着眼喃喃囈語著。
這女人居然還在夢裏回應他,真是……博冷桐再也忍不住笑開了嘴,看她累極的樣子,他也不忍再苛責她了。
北京城已在路的那一頭,就算放慢速度,他相信明天正午以前也該到了。
就這樣漫漫長夜過去,不遠處第一道雞鳴響起,深深習慣性的醒來了,才坐直身子,她的腰已被他緊緊一扣。
“啊!”還沒完全意識到危險狀況的她猛然一驚。
“別亂動!”他沉聲說道。
“這……”她看看他,再看看前方的日出,才恍然大悟,“天,我該不會是在馬背上睡著了?”
“你現在才知道?”他睨了她一眼,突然臉色一變,“你的臉!”
真該死,她的臉被風颳得一片紅!但為何見她變成這樣,他一顆心會隱隱作疼呢?
她伸手摸了摸,“啊!好痛。”
他趕緊收回這不該有的念頭,轉了話題,“昨晚你整個身子都貼在我身上,阻礙了我駕馭黑迅,真的很想就這麼把你丟在路上。”
“那你為什麼不丟?”她噘起小嘴兒,心想自己的臉不知變成什麼樣了,他竟這麼嫌惡她?
“因為我需要你做我的擋箭牌。”他眯起眸。
“擋箭牌,這是什麼意思?”她不懂。
“到了北京城,我再好好跟你說清楚。”他故作神秘地勾勾嘴角后便不再多話,倒是給了深深許多解不開的疑問。
既然他不肯說,她也不想問了,心底清楚或許凡事都得逆來順受,才會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進入北京城后,深深張大眼看着眼前繁榮的景象,果真和傳說中一樣呢!
突然,他下馬進入一家店,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個東西,他將它交給她,“回去后早晚在臉上塗一層就可以,三天後紅腫便會消失。”
“啊!”她有點怔住,沒想到他也會關心她。
“別胡思亂想,我只是怕你這位提督夫人才剛進門就嚇壞我府邸的下人。”明明關心,他卻開口沒好話。
“哼!原來本性難移這話是對的。”她別開臉生著悶氣,可手裏的藥罐子卻給了她溫暖的感觸。
到了八旗提督府,當門房一見大人回來了,立刻上前恭謹迎接,“大人,你一路上辛苦了。”
“將黑迅牽到後面好好照料。”他將心愛的馬兒交給門房。
“是。”門房立刻帶走黑迅。
博冷桐這才領著深深往府內走去。
深深像極了鄉下人進城般,好奇地東張西望着,光是前院就大得讓她傻眼,眼前小橋、流水、曲廊的造景,更是令她嘆為觀止,心忖皇上住的皇宮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你在看什麼?快一點。”走了好一段路,他才發現她遠遠地落在後頭。
“是。”她加快腳步跟上,猛抬頭又瞧見前頭以琉璃瓦、青白玉、象牙所建造的屋子,如此的富麗堂皇,是她這輩子從沒見過的!
看着博冷桐步進那扇氣派的大門,她怯怯地站在原地不敢進入。
“怎麼不進來?”他定住身,回頭瞧她待在門口躊躇不前的模樣。
她望了他一眼,這才走進裏頭,站在角落。
這時候管家阿莫聞訊急急趕來,一見到他便道:“大人,你終於回來了,府邸上上下下都很想你呢!你一定累了,要不要我命人送上燕窩?”
“不用,送上兩杯茶水就好。”博冷桐隨即又補充了句,“一杯是給少夫人的。”
“什麼?少夫人!”阿莫跟着看向深深,瞧她的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少夫人,“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別啰唆,沒聽見我的吩咐嗎?”博冷桐不耐地說道。
“是,小的馬上去準備。”阿莫吞下滿腹的疑惑退下。
博冷桐看向深深,“過來那裏坐。”他的下顎朝前面的椅子點了點。
她看着他,徐徐走過去坐下。
不一會兒,阿莫送來兩杯茶,將一杯放在博冷桐身邊的几上,“大人,這是剛採收的碧螺春,請用。”
接着他又將另一杯端給深深,“夫……少夫人,請用茶。”
“謝謝。”深深接過手,小心翼翼地喝了口,“嗯,好香。”
阿莫聞言,開心地笑了,“以後夫人想喝只要吩咐一聲就行了,對了,我叫阿莫,是這座府邸的管家。”
“好的,阿莫。”她又朝他點點頭。
瞧她居然對阿莫有說有笑的,卻老是對他板著張臉,博冷桐心裏頗不是滋味,“阿莫……”
“是的,大人有什麼吩咐?”阿莫趕緊來到他身邊。
“為少夫人準備一間房,還有,派人請裁縫師傅到府邸,讓他為少夫人做幾套衣裳。”博冷桐遂道。
“是。”阿莫正要退下,可想想不對,“大人,少夫人不是該和……和你同房嗎?為何要另外準備房間?”
“在我們拜堂前,她當然要住另外一間房。”在和她談清楚之前,他還不想中她娘的計。
“是,小的知道了。”阿莫這才離開。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要拜堂?”阿莫離開大廳后,深深問出心底的疑問。
“怎麼?你現在的表情是開心還是擔心?”他勾唇輕扯笑痕,“我這麼說只是虛應一下,你最好別當真。”
“我也只是問問而已,別老說這種讓人討厭的話。”她噘著小嘴,抬頭看看高高的天花板,上頭雕刻栩栩如生的鳳凰,和她家的簡陋形成強烈的對比,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呀!
“喝完茶跟我去個地方。”他隨口道。
“哪兒?”
“竹軒。”
“竹軒又是什麼地方?”她有些膽怯地問。
“跟我走就對了,還有,等會兒不論我說什麼都別插話,懂了嗎?”他站了起來,深深也趕緊跟着站起。
她尾隨博冷桐走出大廳,往鵝卵石小徑繼續移步,直到一棟由唐竹建造而成的房舍前才停步。
博冷桐對守在門口的下人道:“老爺和夫人在嗎?”
“老爺夫人都在,大人請進。”
他隨即往屋裏走。
在這氣派豪華的府邸中竟會有這處這麼幽靜的地方!深深內心大感訝異。
走進裏頭,就看見一對夫婦坐在那兒閑聊喝茶。
“爹、娘,孩兒回來了。”
看見博冷桐,博夫人開心地迎上前,“冷桐,額娘終於把你給盼回來了。”
這時,博冷桐的父親──前丞相博嚴,瞧見站在他身旁的深深,“這位姑娘是?”
“阿瑪,她叫林深深,是我還沒過門的妻子。”博冷桐笑笑說。
深深抬起頭,錯愕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當真這麼說。
“這是什麼意思?”博夫人直覺奇怪,這兩三年來她不只一次催婚,但這孩子總是以忙碌為由敷衍她,讓她直擔心他會打一輩子光棍,現在為何會突然冒出個未過門的妻子,這倒是令她百思不解!
“孩兒在前往漠北途中,不慎與黑迅一塊兒跌落山谷,是這位姑娘和她爹救了孩兒一命。”他看看深深,“而這段時間都是她夜以繼日的照顧我。”
“原來如此。”博夫人對深深溫柔一笑,心中大為感激,“你叫深深是嗎?”
“是的夫人。”深深緊張地垂下腦袋。
“過來。”博夫人又道。
深深徐步走過去,博夫人立即拉起她的手輕輕一握,“小手怎麼那麼冰冷?你救了冷桐,就是我們博家的大恩人,如今也可說是親人了,千萬別害怕,遠從漠北來到這兒一定有點不習慣吧?”
深深沒想到夫人會這麼溫柔,於是憨柔一笑,“快別這麼說,我爹是位大夫,救人是他一生的宗旨,來到北京剛開始的確不習慣,但我會慢慢習慣的。”
瞧她回答得有條不紊,博夫人對她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錯,“你父母可有一塊兒進京。”
博夫人這一問,博冷桐立刻在深深回答之前搶了話,“他們不習慣這兒的生活,因此沒過來。”
深深疑惑地望着他,心想原來他也知道這麼做不對,竟然不敢對自己的父母說出實情。
“原來如此,那你一人在這裏一定很孤單了。”博夫人隨即朝外頭喊道:“阿漢在外面嗎?”
“夫人,小的在。”阿漢在外頭聽命。
“去將秋菊叫來伺候少夫人。”博夫人指示道。
“我不需要人伺候。”深深急忙揮揮手。
“怎麼不需要呢?”博夫人能理解地說:“日後你就是提督府的少夫人,有些事得儘早適應才成。”
“是。”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深深知道自己不能再拒絕。
“對了冷桐,晚上過來跟阿瑪聊聊,談談這次的漠北之行。”博嚴道。
“是的阿瑪,我晚膳後會過來,那我先帶她回去歇著了。”博冷桐擔心額娘會問及關於成親一事,立即將深深帶了出去。
離開竹軒后,深深很想與博冷桐徹底談一談,因為她真的不想在得不到情愛的情況下嫁給他。
但是,他卻以處理公事為由出府去了,留她一人在這陌生的府邸里,不知該如何是好。
“少夫人!”突然,一位姑娘走向她,恭敬地說道:“小的叫秋菊,是來服侍少夫人的,以後有事儘管吩咐。”
“秋菊……”終於看見一位年紀與她相彷的姑娘,讓深深感到萬分親切,“我叫深深,可以請你帶我到房間嗎?”她一直找不到阿莫。
秋菊笑笑說:“可以的,請跟我來。”
在秋菊的帶領下,深深走了好一段路后終於來到她的寢居,沒想到這間房比她在幽谷的家還大!
“少夫人,你先歇會兒,等用膳時我再通知你……”
“我不累。”深深拉住她,“坦白說,我有點害怕。”
“少夫人害怕什麼呢?”秋菊扶她坐下,又為她倒了杯熱茶,“喝杯熱茶可以安定心神。”
“謝謝。”深深接過喝上一口,才慢慢說道:“我對這裏完全陌生,也不曾想過要以少夫人的身分和大家相處,我甚至不知道大人的心意。”
“這你放心,我敢保證大人一定是喜歡你才想娶你的,以前夫人給他介紹多少門親事,都被他拒絕呢!”
秋菊這些話倒是令深深感到訝異,“這樣嗎?這也難怪了……”難怪他會這麼恨她娘,是她娘逼他往這陷阱里跳的。
“難怪什麼?”秋菊好奇地問。
“難怪他好像不太了解女人。”深深當然不能說出實情。
聞言,秋菊掩嘴一笑,“少夫人,你這話說得好,大人對女人向來一板一眼的,他哪會了解女人呀!”
“能不能告訴我,大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他不了解女人,她更是不了解他呀!
“大人啊……”秋菊想了想,“我進入府邸已有五年了,很少看他笑的,不過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好看。”
“也是,他笑起來真的很俊。”深深見過他笑,那笑容至今還停留在她腦海里,忘都忘不了。
“所以我說少夫人你真是好福氣呢!”秋菊由衷說道:“咱們北京城有多少格格、郡主暗戀他,但始終得不到大人青睞。”
聽她這麼說,深深並沒有特別欣喜的感覺,也開始討厭起自己。就因為救他一命,得到了這個位置,儘管這並非她的本意,但畢竟已成事實,他能不恨她嗎?
“他平常很忙嗎?提督又是什麼?”問出這疑問后,深深明顯的不好意思,因為她的確像個村姑,對於京里的一切根本不清楚。
“其實我們做丫鬟的也不是很明白,我只知道咱們滿人八旗軍都得聽命於他。”秋菊想想才道。
“那他一定很忙了?”
“是啊!他還是上書房大人之一,得幫著皇上批閱奏摺呢!”
深深的表情顯得茫然,愈是了解他,她發現與他之間的距離是愈來愈遠了。
秋菊見她愣在那兒不說一句話,於是俯身望着她,“少夫人……少夫人你怎麼了?是不是累了?”
“沒,我並不累。”深深搖搖頭,“不過聽你說了這些后,我倒是不怎麼害怕了,謝謝你。”
“少夫人,萬萬別謝我,那可是會讓秋菊折壽的。”秋菊趕緊道。
“總而言之,我真的很喜歡你。”深深說出心底話。
“這真是秋菊最大的榮幸了。”秋菊小聲說:“其實我也很喜歡少夫人,我有預感將來咱們府邸一定會變得很溫暖。”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深深也不好意思一直纏着她問話,“你不必陪着我,去忙吧!”
“是,小的這就退下。”秋菊曲膝行禮,退出她的寢居。
深深走到窗邊,看着外頭的景物,著實無法想像自己已經置身於北京城。
不知道爹娘現在好嗎?是否為她擔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