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割股送兄

第六章 割股送兄

李元霸踱步來到帥椅前,緩緩坐下,他那瘦長有力的手指在硬木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單調而有節奏的清脆響聲。徐世勣與尉遲恭見到李元霸這在思考重大事情時候才有的習慣動作,知道趙王心中是在思忖解救單雄信之事,當下不敢發出聲響,生怕驚擾趙王。

“要救單雄信也是不難,只需前往東都直接向二哥要人即可,相信二哥不會因為單雄信的一槊之仇與自己鬧翻吧?他現在與太子斗得正烈,絕不會輕舉妄動和自己翻臉……再說了,九千風旅鐵騎可不是作擺設看的。只是,如此一來,二哥定又會在心中記上自己一筆……管他呢,反正因蘇定方已經得罪他了,先把人要了再說!”李元霸直到此時還不知道,李世民對他賺去蘇定方一事並不知曉。

一念既定,李元霸對尉遲恭道:“尉遲將軍,你與徐將軍帶上虎衛軍同本王一道去東都要人,記得讓士兵們全都帶足弩箭……二哥要是不放人咱們就搶!”

即便是徐世勣與尉遲恭已經習慣了趙王的霸道,但此舉無疑是同手握重兵的秦王翻臉啊!徐世勣連忙道:“不可!王爺,此時我軍尚未立足河北,萬不可為了下官之事與秦王翻臉,擾亂王爺的全盤計劃!”徐世勣一整面色,接着道,“現今正是太子和秦王爭鬥最為激烈之時!外有東突厥處羅和劉黑闥攻擊山西威逼太原,內有兩位皇子明爭暗鬥,趙王若悄然佔了河北發展壯大,太子與秦王必無暇顧及……若趙王在此時為了解救我那兄長與秦王動武,勢必會讓已對王爺心存戒備的秦王感到威脅,若秦王暫時放下與太子的爭鬥轉而對付王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徐世勣臉色一黯,“王爺能答應下官前去救人,下官心中已是感激不盡了,王爺萬萬不可用強……秦王願意放了我那兄長自是大好,若不放……也只是我那兄長命該如此!”

李元霸之所以有實在不行就搶人的心思,也是因為自己應下了徐世勣要去搭救單雄信,心中覺得怎麼也要給徐世勣一個交待。如今聽得徐世勣如此道來,李元霸也知此時實在不宜與二哥李世民翻臉,當下不免覺得有些頹喪,不由得輕嘆一聲。但隨即李元霸想到二哥應該不會為了一個敗將與自己過不去,當下便道:“世勣,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可好?”

徐世勣面容略帶悲戚,點頭應是。

對李元霸的到來,李世民感覺非常意外:自己偽造的北上馳援詔令已經送到了虎牢關,而且催促其行軍的軍令昨日也發出了一道,李元霸此時應該在忙着整裝出發,這時候他究竟來此作什麼?

“二哥!弟弟我此行是來求你放一個人犯!”李元霸一見李世民就直奔主題。

“人犯?……”李世民大感疑惑:被自己囚禁的人中應該沒誰與李元霸有干係罷?……不過,聽聞前去虎牢提解竇建德的士兵言元霸與夏王似有交情,而且元霸還強行留下了夏國國子祭酒凌敬。莫非,他要的人犯就是竇建德?

“沒問題!四弟,”李世民笑容滿面,“只要不是干係重大的人犯,哥哥定會答應你!”

“好!二哥,弟弟求你將王世充手下大將單雄信交給我!”

“單雄信!”李世民笑容頓止,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跳動。他抬手輕撫胸前,腦海里浮現出單雄信鮮紅的戰袍和那鉦亮的長槊尖……十八歲那年為了救父親李淵於敵陣中,被敵將單雄信一槊刺中胸口的往事再現眼前。那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上身受重傷,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生命遭受威脅,也是他第一次立下了殺人的誓言。

胸間狂涌而出的鮮血噴撒在空中,觸目儘是艷紅一片,其中還有着那十八歲少年慘厲的慘叫聲,也有着那魁梧大漢手中滴血的槊尖……從十八歲至今,在無數個夜晚的酣睡中,李世民常常會夢見這一幕,繼而被驚醒,而每每醒來時已是汗濕全身!李世民知道,這個噩夢會一直伴隨着他,直到……他將單雄信的生命終結!

“單雄信曾重傷於我,我亦立下殺他的誓言……李世民冷冷說道:“四弟,我不能答應你放過他!”

李元霸原本猜測李世民或者會放人,或者會設法拒絕,他在心中也想好了如何與之周旋,可他卻萬萬想不到李世民會拒絕的如此乾脆、如此堅決!

“不放!……”李元霸面色一沉就要發怒。此時徐世勣越過李元霸,來到李世民面前。“秦王,單雄信乃是下官的結義兄長,秦王可否允許下官在他受刑之前見他一面?”

李元霸怒視李世民。

李世民見李元霸面色不善,想想他那生撕活人的一幕,心中也覺得有些發怵。當下李世民對徐世勣點頭道:“你為著義兄也是一片苦心,本王答應你!”

徐世勣帶着酒肉在牢中見到了單雄信。

“大哥,我救不了你!”徐世勣痛哭流涕,“我不能為了私慾毀了趙王大業!”

單雄信也流下了滾燙的淚水,“兄弟,你可別傷心,哥哥我在戰場上殺死了何止萬人!早就夠本了!”單雄信舉起酒杯,“來!……兄弟,幹了這杯!”

徐世勣舉起酒杯,淚水與酒一起咽下,“哥哥,咱倆從小一起長大。自十二、三時咱倆就一起入了綠林四處劫掠,及至到了十七歲又一起上了瓦崗寨……那時無憂無慮,過得何等快活!哪曾料到今日……”徐世勣以手覆面痛哭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我要留着這條性命為哥哥報仇,原諒弟弟我背棄昔日的誓言!”徐世勣一把將淚揩掉,站起身來拔出了插在靴間的匕首,掀開戰袍一刀從大腿上割下了一塊肉來!徐世勣不顧腿上鮮血外涌,將那塊人肉遞給了單雄信,“大哥……你將這肉就着那酒吃下吧!就讓這肉隨哥哥入土,算是弟弟我陪着大哥同去……待得弟弟為大哥報了大仇,弟弟再去地府尋大哥!”

單雄信見了兄弟的舉動,忍不住大哭出聲!他雙手顫抖着接過徐世勣的人肉放入口中,狠狠地咀嚼着,隨後又舉起酒壺將酒直接倒進口中,把那人肉生生地吞進了肚子。

“兄弟,你去吧!”單雄信扔掉手中的空酒壺,又端起慢慢一壺酒仰頭暢飲,“哥哥命中注定要這樣死去……這都是命!”

徐世勣跪伏在地,哽咽着說道:“哥哥,我去了!……”

“去吧,去吧!……”單雄信擦去淚水,“兄弟,去吧!……”

次日,單雄信等十幾人在洛水邊被斬首。徐世勣為單雄信收屍入棺,並在北邙山將其安葬。

……

似是要將胸中壓抑的怒意發泄,原野上,李元霸與徐世勣沖在最前頭,風旅虎衛軍兩千七百鐵騎隨後瘋狂地奔馳着。徐世勣面色蒼白,腿上割去的肉和流失的血使得他身子虛弱。雖然感覺到腿上的創傷在極速的奔馳中已經迸裂,他仍然沒有停下,繼續狂奔着。同時,一個聲音在徐世勣心中回蕩,“報仇!……哥哥,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

李元霸召集風旅將領和抽調來協助作戰的友軍將領來到了營帳中。

李元霸道:“各位都知道,秦王已經發出軍令催促我軍北上馳援太原,而本王也有意出兵河北,滅了劉黑闥為平陽公主報仇。現今我軍各部準備即將就緒,想來明日就可出發了罷!”

南衙轄下十六衛府右御衛大將軍朱憲問道:“趙王,不知我右御衛一萬人馬是否仍歸王爺統轄?”

李元霸眉毛一揚,“當然!本王並沒有接到讓你右御衛回師的命令。”

聽罷李元霸所言,朱憲道:“如此甚好,能在趙王轄下作戰甚是痛快!”

“***!怎不痛快……”程咬金小聲對着身邊的羅士信嘟囔着,“作戰時都不用出戰……風旅對上竇建德大軍的時候他倒是在虎牢關內快活呢!”朱憲聽在耳中,心中可不痛快。今年只有二十三歲的朱憲雖然身為兵部尚書屈突通的侄子,可他這右御衛大將軍的位子並不是趨炎附勢得來的,那是他自十六歲從軍后一步步打下來的。在這其間身經百戰的他也自成了一派傲氣。對勇武天下第一的趙王,朱憲可以低頭……因為自小在軍中長大的他崇尚勇者,可對沒有什麼建樹的狼衛軍統領程咬金他就沒那麼好的脾性了。當下朱憲抬眼狠狠盯了對面的程咬金一眼,咬金見狀也狠狠回他一眼。

程咬金與朱憲的動作李元霸看在眼裏,他暫時沒去理會,接着道:“原本此次北上馳援太原應走懷州、河陽,然後翻越太行,進入上黨。但本王欲從信都往趙郡,先平定夏國殘餘,襲擊劉黑闥的老巢,引他回兵以解太原之危!”

風旅將領早知李元霸佔河北的意圖,對李元霸的“錯誤”戰略並不詫異,但右御衛大將軍朱憲卻不懂了。

“趙王,”朱憲道:“劉黑闥本是趁竇建德遠征之時自夏國反出,他在河北並沒有巢穴,王爺出兵河北恐怕不能解得太原的危急啊!”

李元霸一怔:沒想到這位年輕的衛軍將軍居然出言反對,看來自己對他了解太少,此人應該不是*屈突通的門路當上右御衛大將軍的。

“朱將軍,這你就放心罷!本王自有道理……”李元霸不想與之糾纏,以免過早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當下轉移話題道:“尉遲將軍,徐將軍腿上的傷勢可有好轉?”

尉遲恭面露憂色,搖搖頭。

“唉!若實在不行就讓他留在東都罷!”李元霸嘆道,“以他如此狀況去行軍只怕會丟性命啊!”

尉遲恭道:“王爺,恐怕徐將軍不會留下……他讓末將稟告王爺,就是死他也要隨軍去河北。”

眾人面上都露出了欽佩和敬仰神色……割股送兄,當得起“豪傑”二字!

李元霸輕輕搖頭,“唉!這個徐世勣!”李元霸明白,徐世勣已經不計生死要助自己與二哥作對,“……那就隨他罷!”整整面色,李元霸一拍大椅扶手,朗聲說道:“眾將聽令!……明日天明,兵發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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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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