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說的,她都懂,只是——
「若是您對與我……」曹承熙尷尬地清清喉嚨。「若您對與下官成親有所疑慮,下官願保證,我對殿下一片赤誠,當上駙馬後,亦會對您百依百順,極力扶持,助您稱王。」
他字句斟酌,即便私下與她獨處,仍不忘使用敬語。
真雅明白,這是他端方嚴謹的個性使然,或許終其一生,他都不會有所改變。
她靜靜地望着他。「我從沒懷疑過你對我的忠心。」
「那殿下還猶豫什麼?莫非……」曹承熙頓了頓,帶着幾分猶疑的目光梭巡於她冰清容顏。「殿下另有意中人?」
她怔了怔,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這含蓄的反應已足夠說明一切,曹承熙急了。「不可以是他!」他嘶聲喊,神態焦灼。「殿下,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就他,不行嗎?
真雅默然,心口沉甸甸的,泛着冰涼。
曹承熙見她沉默不語,更焦急了。「殿下,您明知無名的真實身分,他是申允太子的血脈,背後還有一群殘餘的舊勢力,他只會成為您的麻煩,事實上,您早該除掉他——」
「他並無意成王。」她悠悠地打斷他。
「就算他無意好了,他背後的勢力容得他為所欲為嗎?」曹承熙言語如刀,一刀見骨。
真雅隱隱地痛。
「殿下,您要留他在身邊,下官無法反對,但萬萬不可與他成婚啊!」
「……我沒想過許他婚約。」她早立志,她的人,她的心,都是屬於這個國家的,而他,絕對不是能與她共享王權之人。「我很明白,我的婚姻不由得我私心作主,你退下吧!讓我好好想想。」
屏退曹承熙后,真雅獨自坐在執務室里沉思,思緒千絲萬縷,終究理不出頭緒。
果真到了該拿她的婚姻作為政治籌碼之時了嗎?她曾想過,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婚,現下已到了那一刻嗎?
她懊惱地嘆息,一時之間心海波瀾起伏,無法冷靜。她離開兵部,來到馬廄,躍上最鍾愛的駿駒,策馬疾奔。
一路穿過宮外大片園林,來到湖岸邊,意外地發現有個熟悉的人影早坐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逍遙自在地握竿垂釣。
是無名。
她俐落地下馬,將韁繩圈在一株樹榦上,朝他走去。
「你這是在做什麼?」
無名回過頭,朝她笑出一口白牙,笑得她有些眩目。
「你怎麼也會來?」
「很悶,出來透透氣。」她答。「你呢?」
「看不出來嗎?」他甩了甩手中的釣竿。「我在釣魚。」
她眯眼,仔細瞧了瞧空無一物的魚鈎。」釣魚怎麼不用餌?」
「我這叫‘願者上鈎’,不願也不勉強。」他話說得瀟洒,笑容爽朗,她看着,鬱悶的心房彷佛撥開了雲霧。
「我瞧你是釣好玩的吧?」她笑道。「有成果嗎?」
他一攤手。
「看來這湖裏的魚兒都很聰明,不願上你的鈎呢!」她戲謔。
「要不你來試試?看這些魚兒遇上你會不會便傻了?」他玩笑似地邀請,她沒多想,便點點頭。
他伸手,一個輕巧的迴旋便將她也拉上石頭,兩人並肩坐着,他將釣竿遞給她,自己則從懷裏摸出一顆糖球,拋進嘴裏。
「我也要。」她說。
他笑着又掏出另一顆糖球,塞進她的櫻桃小口。
天色蔚藍,天空浮着一朵朵胖乎乎的白雲,雲影映在清澈的湖面,輕盈她隨水遊動。
兩人都不說話,享受片刻的靜謐,真雅握着釣竿,釣竿無餌,果真一動也不動,看來湖裏的魚群都不傻。
想着,她笑了,笑過後,心房又淡淡地籠罩憂鬱。
「還記得嗎?」她驀地揚嗓,嗓音沙啞。
「記得什麼?」他問。
她沒看他,定定地看着釣竿的魚線在湖面上微微顫動。「我們說過要一起去看沙漠飛雪,都快走完那片大草原了,只差幾天,便能抵達沙漠。」
她忽然提起往事,他有些驚訝。
「記得嗎?」
「嗯。」當然記得。
「是我堅持要回來的。」她說。
「嗯。」他應。
她望向他,水眸迷離,漫着煙霧。「你會不會氣我?再晚幾天回來就好了,再晚幾天,說不定我們便能親眼見證沙漠飛雪的奇迹。」
他搖搖頭,笑笑。「早幾天晚幾天有什麼分別呢?還不就是下雪嘛,看不看也無所謂。」
可總是了卻了一樁心愿——
若是有朝一日她當真坐上希林王座,這願望,怕是永無實現的一天了。
她憂傷地睇他。「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有啥好對不起的?」他撇撇嘴,一副很拿她的多愁善感沒轍的樣子。「還以為你征戰沙場多年,比大男人還爽快,怎麼也跟一般娘們一樣,婆婆媽媽的!」
「別這麼對我說話。」她故作不悅地眯眯眼。「我可也是個公主。」
他聳聳肩。「我從來沒當你是公主。」
「那你當我是什麼?」她順着他話鋒問,可話才落下,便後悔了。
他亮燦如星子的眼眸大膽放肆地盯着她。「我當你——是我的女人。」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不該問的,將話題導往這般曖昧的方向,是她的錯。
真雅斂眸,試着端出冰凝的臉色,這曾是她的招牌表情,但面對他,她愈來愈難以裝冷淡了。
相反的,她甚至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臉紅。「你……還有糖嗎?」
「你還要吃?」
「對,還要。」她徙勞地想轉移兩人之間浮動的異樣親昵。
「剛才那是最後一顆了。」無名可惜似地嘆道,頓了頓。「要不吃這個吧!」他拾起擱在身旁的一方食盒。「這是我出來前請膳房幫忙做的點心,我跟廚娘她們說是要跟你一起吃的,她們可巴結了,做了好幾種不同口味的呢!」
「你啊,就只有想吃甜食的時候會抬出我這個公主的名號。」她揶揄。
「此時不利用,更待何時?」他還理直氣壯呢。
「呿。」她賞他白眼,接過食盒打開,裏頭琳琅滿目地裝滿各樣精緻點心。「還說要跟我一起吃呢,若是我今天沒遇上你,你不就一人獨享了?」
「本來就打算獨享的啊!」他一副可惜的表情。」這些東西,我一個人吃還嫌不夠。「說著,他拿起一個豆沙包填入嘴裏。
她也跟着拿起另一個。
兩人你一個、我一個,像孩子般地搶食,倒不是真的餓了,只為了那番說不出的樂趣。
為何跟他在一起,就算是做這等幼稚的傻事也覺得開心呢?
真雅感嘆地尋思,凝睇他有稜有角的側臉,心弦牽動,他曾忝言自己生得俊俏,要說俊俏,他肯定是比不上承熙的,卻有股難以言喻的性格,尤其當他這般滿不在乎地笑着的時候,那微勾的峻唇總是透着幾許邪惡的魅惑。
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重男色之人,但每每望着他分明的五官,看着他肌肉勻稱的身材,以及散漫微敞的衣襟下露出的一截古銅色胸膛,心韻便會不由自主地加速。
這實在不是個好現象啊!
想着,真雅又抓起一個糖酥點心,咀嚼着,不知為何,愈吃愈是心跳狂野,全身臊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