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你喜歡他嗎?」他沉聲問。

「什麼?」

「喜歡他嗎?那個叫六郎的傢伙。」一字一句從齒縫間迸落。

「我喜不喜歡……干你何事?」

「回答我的問題!」他嘶吼。

憑什麼?她又羞又氣,倔強地咬唇。

他稍稍鬆開她,低下眸,狂熱的目光圈鎖她。「你要跟他在一起嗎?打算嫁給他嗎?」

他怎能這樣看她?像頭佔有欲強烈的野獸。

采荷震顫,不知不覺伏落眼睫,逃避他的視線,她好慌,有種錯覺,好似自己是個誤觸陷阱的獵物。

「為何不回答找的問題?說話!你要跟他在一起嗎?」他執着地逼問。

他憑何這般質問她?以為他是誰?

采荷深深吸氣,努力端出冷靜的面容。「我不會跟六郎在一起的。我是個寡婦,又有個兒子,非他良配。」

所以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憂慮自己配不上?

這答案並不令他滿意,事實上,他更惱了,怒意如狂潮,於胸海滔滔翻滾。

他忍不住咆哮。「你怎麼會配不上他?哪裏配不上了?!」

「配不上的。」她冷冷回應。「即便六郎不嫌棄我,他家裏也不可能同意迎我進門。」

「這意思是,那傢伙確實跟他家裏提過婚事了?」她不語。

「是他家的人不要你?」

她依然不吭聲。

可惡,太可惡了!「我去找他們理論!那傢伙住哪裏?我去抄了他們全家!」

「你要抄他全家?你以為自己是誰?」

他是開陽!是這個國家的王子!

他差點氣急敗壞地出口,但一轉念,立時啞然。

是啊,他憑何抄別人的家?如今的他,不過是一介平民,還是戴罪之身,若不是真雅肯放過他,他的命運該當是斬首示眾,以謝叛上作亂之罪。

他怎麼了?怎會讓怒火奪去了理智,說出這番不經大腦的話?這不像他,太不像他了。

采荷揚眸望他,感覺到他擒抱自己的雙手似是微微顫着,冰凝的胸口一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細聲細氣地問。」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無須為我如此憤慨。」

他聞言,愴然一笑,笑意是苦。「你還不懂嗎?」

她一怔,領略到他話中涵義,心緒凌亂如麻,又想逃了。

「別動。」他攬緊她,語音沙啞。「你別動。」

「放開我!」她驚喊。「快放開我!」

「采荷!」

這一喚,蘊着多少悲傷,多少沉痛,又有無盡的深情款款。

采荷震懾,腦海瞬間空白。這聲情深意濃的呼喚,猶如亘古的咒語,穿越時空而來,奪她種魂,繾綣她的心。

是她聽錯了吧?該是聽錯了,他不可能認出她的,不該認出她……

「你放開我,你……認錯人了,快放開我!」

「我沒認錯,采荷,我知道就是你,一開始就知道了。」他澀澀低語,凝視她的眼神憂鬱。

淚胎迅速孕育,刺痛她的眸。「我說你認錯了,認錯人了!」

也不知哪來的狂勁,她終於推開了他,倉皇奔逃。

只是該逃向哪裏呢?她茫然失措,天地悠悠,竟沒有她可以藏匿的地方,她心酸地落淚,淚如雨下,濕透了絳色面紗。

快藏不住了,她的身分,她的心,就快裸露於他面前了,可不成,絕對不行。

她伸手掩唇,堵住不爭氣的啜泣,正左右為難時,屋內傳來瑤光驚恐的叫喚。

「娘、娘!」

怎麼了?

她神智一凜,如聞暮鼓晨鐘,對親兒的掛心終於還是令她放棄了逃跑,選擇回到屋內。

「瑤光,怎麼了?」

「娘、我、好難過……」瑤光小手揪着胸口,臉色發青,整個喘不過氣。

該不會……采荷眸光一轉,發現孩兒腳邊滾落幾顆糖炒栗子,霎時心驚膽顫,焦急地奔上前,握住瑤光雙肩。

「你吃了嗎?瑤光,你剛才吃了栗子?」

瑤光點頭,氣喘吁吁,痛苦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怎麼能吃?是誰給你的?」

「是我下午帶他逛市集時,買給他吃的。」跟進屋裏的開陽解釋,愕然注視這一幕。「這是怎麼回事?」

「你買給他的?!」采荷驚駭,霍然起身,揚手便甩他一巴掌。「你怎能買給他這個?他不能吃栗子!」

開陽震撼,沒想到她竟會憤慨地掌他耳光,臉頰痛着,他卻感覺不到,只是愣愣地瞧着她。

「為什麼……他不能吃?」

「瑤光四歲那年,我給他吃了顆栗子,結果他就像現下這樣,喘不過氣來,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交代我以後別給他吃了……瑤光,瑤光,娘不是跟你說過嗎?你不能吃這種東西!為什麼就不乖乖聽話呢?」

采荷摟抱孩兒,急得臉色雪白。

「對、不起,娘,對不……」瑤光困難地自喉問擠出嗓音,小臉脹紅,眼眶泛淚。

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采荷咬牙,強忍淚水,柔聲安撫兒子。「你吃很多嗎?吃了幾顆?很難受嗎?不能呼吸嗎?你冷靜點,試看看能不能深吸一口氣?來,跟娘一起做,吸氣……」

瑤光搖頭。「不、行,娘,不……」他哽咽地喘息。

見孩兒這般痛苦,采荷恨不得以身相代。她是什麼樣的母親啊?竟如此失職,讓孩子受這種苦!

「對不起,都是娘不好,娘應該看着你的,是我不對。瑤光乖,你努力點好嗎?再試試看,深吸口氣……」

「給他喝濃茶。」開陽倏地開口。

「什麼?」采荷惶然。

「去弄杯濃茶給他,愈快愈好。」開陽急促地吩咐。「他這是哮喘發作,喝點濃茶有助於他調勻氣息。」

「是嗎?」采荷立即起身,奔向廚房,泡了杯濃濃的溫茶出來。

開陽喂瑤光一口一口喝下,過了片刻,癥狀果然減輕了,慢慢地呼吸順暢起來,面色亦逐漸恢復紅潤。

采荷這才稍稍安心。「原來喝茶便有用嗎?」

「喝茶只是緩解癥狀而已,尚須由日常飲食調理下手,兼之使用湯劑,尤其這引發癥狀的栗子,以後再也不能吃了。」開陽一頓,懊惱地嘆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該買這糖炒栗子給他吃。」

采荷沒說話,接過孩子,輕輕拍撫他的背,助他調順呼吸,約莫過了半盞茶時分,瑤光疲憊地睡去,開陽輕巧地將他抱上炕,蓋好被子。

兩人看着酣睡的孩子,一時都沉默無語,不知該說什麼好。

許久,他方沉啞地揚嗓。「這七年多來,你獨自撫養這孩子,辛苦你了。」

采荷聽着,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

「你恨我嗎?」

瑤光睡了之後,兩人來到屋外。采荷淚痕未乾,靜靜地立於菜圃邊,看着那一株株於月光下分外顯得晶瑩的蔬菜。

開陽站在她身後,展臂摟她細腰,將她圈在懷裏,她微微掙扎了下,很快便放棄了,放鬆地偎靠着他。

她累了,真的很累,堅強地活着很累,推開他更累。

「恨我吧?」他苦澀地於她耳畔低語。「所以才不肯認我,對吧?」

她沒回答,靜默半晌,搖了搖頭。「我沒恨你。」

他怔了怔。「那為何不肯認我?」

她不語,身子顫慄,他感覺到她的旁惶與驚疑,輕輕地握住她的肩,將她轉過來,與他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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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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