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四道凌厲的眸刃在空中交會,彼此相持,誰也不讓誰,慢慢地,兩人身上好似都被割出傷口,隱隱疼痛着。
這情景,感覺似曾相識……
魏如冬凝斷呼吸,太陽穴附近的血脈陡地劇烈跳動,他不禁伸手壓住。
「怎麼了?」她驚覺他的不對勁,見他眉峰聚攏,似有些痛苦,強硬的芳心頓時軟化。「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我們接下來還要相處好一段時間,我希望能跟你和平相處。」
和平嗎?
魏如冬譏誚地尋思,待頭痛的浪潮稍稍平復后,揚起森冽的嗓音。「我跟嚴永玄,你討厭誰更多一些?」
「啊?」她沒料到他會這樣問。
「你不是說過他那人很自我中心,你討厭他嗎?」
她有說過嗎?他又幹麼記得這麼清楚?夏雪悵然。「我只是說『或許』。」
「或許?」他冷嗤。「多麼政治化的回答。」
「我對他的感覺,不必向你報告!」她又惱火了。
「你這是不敢回答我的問題嗎?」他激她。「我再問一次,我跟他,你比較討厭誰?」
「你!」她怒嗆。
他愕然,她回答得太乾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反應。
而她亦料想不到自己竟這般無法控制情緒,心神有片刻混亂,言語卻猶如有自主意識,自唇間溜逸。「你根本不了解我跟永玄的關係,我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是怎樣?」
「沒錯,我或許是……」她困難地尋找合宜的詞彙。「有點怕他、氣他,有時候甚至恨他,但在這個世界上,他也是唯一一個男人能讓我……這裏很痛。」
「哪裏?」他不解地追問,直到看見她的手握拳,撫着胸口,愕然一驚。「你是說你的心?」
很可笑嗎?他一定覺得很可笑吧!她竟是那樣牽挂着一個令自己心痛的男人。
夏雪自嘲地咬唇。「也許你不會相信,不過一個女人,永遠不會忘記令她心痛的男人。」
他震撼地聽着。「所以這算是愛他嗎?」
「不要再問了!」她受不了地瞪他,鼓起雙頰。「魏如冬先生,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幼稚?」
他幼稚?
「好像小孩子。」
像個小孩?
他不可思議地張口結舌。
她望向他,忍不住笑了。「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好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從沒有人跟你這麼說過?」
他抿唇,一語不發。
「走吧!我可不想像個呆瓜陪你在這邊坐着吹海風。」語落,夏雪盈盈起身,率先走人。
他目送她娉婷的倩影,左右不平衡的雙眸,此刻眼神亦閃爍着矛盾,一隻像孩童般天真地困惑着,另一隻,是閭黑無垠的算計與深沉。
【第六章】
Gavin:她說我幼稚,像個小孩子。
BlackMo:哈哈,誰毅你一直追問那種沒營養的問題?
Gavin: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BlackMo:為什麼?
為什麼?
魏如冬茫然,敲動鍵盤的手指停頓下來,怔望着筆記型電腦的螢幕。螢幕上,他和好友的談話內容一行行在眼前閃爍着,他總覺得那粗黑的印刷字體像在嘲諷自己。
BlackMo:為什麼你堅持要她表明她究竟比較討厭你還是「他」?這樣的比較有何意義?
BlackMo:你想證明你比「他」更好嗎?
魏如冬一凜,舒展了下僵硬的手指,繼續敲鍵盤迴話。
Gavin:你這是在取笑我嗎?我幹麼要證明那種事情?
BlackMo:我怎麼知道?這要問你自己啊!
BlackMo:怎麼不說話了?心虛?
Gavin:我的字典里沒有那兩個字。
BlackMo:呵,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有千百種方式可以回到她身邊,為什麼偏偏選擇現在這一種?
Gavin: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
BlackMo:但我覺得那不是你全部的理由。
Gavm:你的意思是?
BlackMo:你還不懂嗎?好好想想吧!你為什麼要問她那種問題?為何要她做那種比較?你希望聽到她什麼樣的答案?
Gavin:她已經給我答案了。
BlackMo:喔?
Gavin:她說她比較討厭我,她說嚴永玄……令她心痛。
BlackMo:你聽了很高興嗎?
Gavin:我幹麼高興?
BlackMo:呵呵,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永遠傲嬌地不肯說實話!Eagle我還以為你在我調教之下變得比較開朗了呢,沒想到依然保存着這麼珍貴稀有的「品性」,為師甚感欣慰。
Gavin………我要離線了。
BlackMo:喂!別急着走,我還想知道更精彩的後續……
魏如冬用力按下滑鼠,關閉對話窗,刪除所有的聊天紀錄。
沒有精彩的後續了,那天在遊艇甲板上吹罷海風,回到家后,她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裏工作,隔天赴香港出差。
這一去就是好幾天,今夜才回來,兩人在餐桌共進晚餐,刻意在下人面前扮演小別重逢的夫妻,熱絡地聊天。
但他感覺得出來,她悄悄將自己的心房封閉了,彷佛驚覺那天對他透露太多心事,她小心翼翼地防着他,時刻戒備。
她在躲他,而他一時也不確定是否該對她採取攻勢。這些天他待在這座豪宅,以嚴永玄的身分四處晃蕩,暗中派人調查一些事,得到一些頗有價值的情報,甚至連警方那邊也去問過了,但事情仍毫無進展。
他最想知道的真相,仍然猶如一幅破碎的拼圖,而最關鍵的幾片,很可能都握在她手裏。
唯有攻破她的心防,方能取得真相的線索。
可是……
魏如冬合上電腦外蓋,起身,跨過落地窗,來到一方半月形的陽台。
這樣大面積的陽台,在這棟豪宅的每一層樓都有兩個,巧妙地錯落對稱着,將建築物的外形線條修飾得更柔和。
在這個陽台的斜下方,便是另一個比較小的陽台,那是屬於夏雪的,隔着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通往她私人書房。
想抽煙的時候,他便會來到陽台,斜倚着雕花欄杆,視線往下落,在薄漫的煙霧裏,尋覓着窗扇上她搖曳的剪影。
她現在正在做什麼呢?忙着處理公事嗎?為何她對那間遊艇製造公司能有那樣燃燒般的熱情?
望着從她書房內透出的光影時,他常覺得不可思議,這女人究竟為了什麼活着?她可以為了救一家公司出賣自己的愛情跟婚姻,若是事態危急,說不定連靈魂都願意拿來稱斤論兩。
有那麼重要嗎?不過是一間公司,不過是遊艇、工廠跟員工而已,她說那是她父親半生的志業,是她這輩子的夢想,那些又是什麼?
志業、夢想,愛情、婚姻,人生在世,總是有許多斬不斷的羈絆,而他的羈絆在何處?
從來不認為自己此生需要成就些什麼,更不認為自己若死了,有誰會感到哀傷,他的靈堂有的不會是緬懷與哭泣,只有一片空虛的迴音。
死了也好,死了又怎樣?
他總是這麼想,但有一天死神的手真的抓到他了,他卻又感到一股深切的不甘,他不想死,還渴望活着,期盼能再見到明日的太陽,那或許會是溫暖……
他不想死。
魏如冬顫着手,點燃了香煙,打火機跌落地,他沒去撿,深深地吸口煙,接着緩緩吐出來,像要吐遍胸臆一股不可壓抑的焦躁。
他沒聽見有人敲門,更沒聽見那人有些焦急地呼喊着他,在他房裏尋覓,最後終於在落地窗外的陽台找到他。
他驀地凜神,望向來人,她對他暖暖地笑着——
「少爺,原來你在這裏。」
他在做什麼呢?
夏雪站在一排書櫃前,一面考慮着該取下哪一本書來看,一面漫漫尋思。
數日不見,晚餐桌上他們談得還算愉快,但她很清楚那只是假象,那些書不及義的話題無法在他們彼此心底激出任何迴響。
話說回來,她又何必在意跟他的談話有沒有深層的交集呢?他們畢竟只是一對「假夫妻」而已。
沒錯,他不是永玄,只是一個她臨時聘僱來的演員而已,等到戲散的那天,兩人各不相干,也沒有誰挂念誰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