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轉眼四、五年的光景,嬌稚的小女娃兒,漸漸成為十二歲的少女,愈發亭亭玉立,借口來羅家問事或探訪,實則想一睹芳容的人,幾乎要把門檻都踩凹了。
更有南方鏢局鎮威堂,與大風堂的勢力與能耐,僵持在伯仲之間,彼此爭奪案子,不但各不相讓,還有過不少衝突,最後連鎮威堂的堂主,大名鼎鼎的白髮豪俠程鶴,都上門來興師問罪,眼看就要大鬧一番。
正巧羅岳不在,羅夢出面招呼,對着程鶴盈盈福禮,清淺的微笑。
那一笑,幾乎把程鶴的魂勾出來。
別說是大鬧了,豪俠氣勢全消,在大廳里坐到太陽下山、月亮出來時,仍只顧着痴望着羅夢,好幾次都忘了回話,看得都出神,直到羅岳趕人,他才失魂落魄的離去。
回到鎮威堂后,程鶴就病了,才沒多久時間,就病得只剩一口氣,群醫束手無策。家人都知道,他是染了無可救藥的相思病,只得來到大風堂央求羅夢,去見他最後一面。
她翩然赴約,走到床榻邊,對着程鶴笑着,輕言軟語的道:「程大俠,您可要保重身子。」
話才剛說完,程鶴立刻跳起來,明明連棺材都擱着預備的人,瞬間生龍活虎,還喝喝哈哈的,中氣十足,當場打了一套拳。
從此,程鶴再也不跟羅家相爭,甚至還處處禮讓羅家。偶爾上羅家拜訪時,只要見着羅夢,他甚至還不敢坐着。
年過不惑的中年男人,卻為了一個少女而傾心,差點連命都送了,引得江湖上人們津津樂道,羅夢的美名更聲名遠播。
大風堂日益興盛,再加上沈飛鷹的保護,有如銅牆鐵壁,不識相的匪徒自然少了許多。
只是,這世上,偏偏就是有人被貪字蒙了眼。
那年正月十五,年味還濃着,京城裏處處張燈結綵,夜空裏煙花燦爛、鞭炮聲連綿不絕,人們都擠着出來看熱鬧。
羅岳心情大好,捨不得拒絕女兒,於是就讓鏢師們陪同,加上沈飛鷹隨身護衛,才允許她出門看花燈,就怕她在家裏悶壞了。
直到月上柳梢頭,房門才被推開,沈飛鷹抬起頭來,呼吸微微一停。
她換上新衣,是淡淡的月白色織錦,長發不再盤髻,而是以紅緞紮起。簡約的裝扮,更顯得她雙眸水靈,唇辦嫩紅,肌膚宛如水凝,晶瑩得比月色更美。
「好看嗎?」羅夢碎步上前,在他身旁轉繞,頻頻追問。「你覺得好看嗎?」她不想再盤髻,想要看起來更成熟些。
這幾年來,沈飛鷹己不再是昔日少年。
他變得英武高壯、俊朗偉岸,是個成年男子。他的忠誠與武藝,讓不少人敬佩,也吸引不少女子,對他猛獻殷勤。嫵媚大膽的女人,直接與他調情;害羞的女子,則是派人送來情書。
雖然,他全不理會那些女人,一心一意只守護着她。但是,每一回,她還是會覺得心裏酸溜溜,才會在今夜換了裝扮。
面對她的追問,他竟波瀾不驚,淡淡的回答。
「這不該問我。」他甚至避開視線。
「為什麼?」她仰望着日漸成熟的他,有些兒痛恨起,兩人年歲的差距。「我就是打扮給你看的。」她實話實說。
沈飛鷹沒有回應,她的追問,倒是等得不耐煩的鏢師們,來到屋外張望,瞧見她的裝扮,全都叫嚷起來,驚艷得連連驚呼。
「哇!哪來的絕世美人?」
「這也是咱們大風堂的驕傲啊!」
「美!太美了!」
「己經不是小丫頭了。」
「想當年,剛出生的時候,還是個小娃兒,大伙兒都輕手輕腳,就怕會碰壞了。」
羅岳的反應最激烈,虎目含淚,感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夢兒、夢兒……爹的心肝寶貝、爹好、好……」話還沒說完,他己淚流滿面。
「堂主,別哭啦,今兒個可是元宵節呢!」有人勸着。
「好、好,不哭……我不哭……」羅岳點着頭,用大手抹淚。
貼心的羅夢,走到父親身旁,攀着粗壯的臂膀,仰頭甜笑。「爹爹,走吧,我陪你去看花燈。」她舉起袖子,替乖乖蹲下的父親,擦去臉上淚痕。
可是,羅岳一聽,更是涕灑滂沱,傷心得像是天都崩了。
「爹爹也想去,但是,朝廷里來了人,要談一趟官鏢的事。」嗚嗚,他好想把那個官踢出門,開心的陪女兒去看花燈。
「那麼,我儘快回來,去買些吃食,就回來陪爹爹。」她嬌言軟語的哄着,抹乾又湧出的淚水,納紗袖口早己半濕。
「好、好……」羅岳連連點頭,轉而望向沈飛鷹,雙手重重的擱在他肩上,用最慎重的表情、最認真的語氣,再三交代着。「你可要好好護着她。」
「屬下知道。」
又是屬下,罷了罷了,隨便他。
習慣了沈飛鷹的頑固,淚眼汪汪的羅岳不曾再試圖糾正他,只能看着眾鏢師們興緻勃勃,簇擁着寶貝女兒出門,直到看不見了,才垂頭喪氣的往大廳走去。
繁華盛世,百姓富足,節日自然極為熱鬧。京城裏處處懸挂着紅紗燈籠,店家與攤販的花燈,各比奇巧,讓人目不暇接,不論是長衫飄搖的商賈店東。還是短衣褐布的勞動者,都樂在其中。
玄武大街上人潮洶湧,馬行、香藥鋪、茶坊、酒肆等等,都競相點燈,其中龍門客棧的花燈最為出眾,門前還請來戲班子,名角登台演出,引得人們駐足觀賞,叫好聲不絕於耳。
明明是最該開心的時候,羅夢卻心有惆悵,在花燈的照耀下,望向身旁的沈飛鷹。光影在他深刻的五官上,來回變化着,唯有他的神情不改,隨時警戒。
他並沒有看她。
四周有很多人,為她而驚艷止步,還有幾個人看得出神、嘴巴開開,甚至被後頭的人潮推擠着,失足一個接一個,撲通撲通的被擠下大運河的支流里,仍一邊泅泳、一邊望着,連眼都捨不得眨,對這些她全都不在乎。
因為,他沒有看着她。
一如,每個人都誇讚她美麗,唯獨他沒有,不論她怎麼問,他就是不說。
偏偏,她最最在乎的,就是他的意見。
人潮擁擠,他的大手始終護着她,沒讓任何人擠着她。她看着身畔的大手,臉兒莫名的嫣紅,更顯得肌膚白潤,因為突然醒覺,盤桓在心中的謎團,一顆心跳得好快。
驀地,他像是聽見,她激動的心跳,終於低下頭來。
四目交接的瞬間,彷彿萬籟俱寂。她望見他眼裏的詫異,以及隱藏得太好的動搖,忍不住上前,往他懷中更踏進一步……
「有了有了!」門圓胖的小女娃衝來,硬是擠入兩人之間,胖手舉得高高的。「夢姊姊,拿這個回去給堂主吃吧!很甜的!」被大力推薦的,是個被咬了一口的香糖果子。
追在後頭的徐厚,還沒說話,就先賞了小妹一顆爆栗。
「哇,好痛!」星星大叫。
「笨蛋,你要堂主吃你咬過的東西嗎?」
「不咬過,怎麼知道甜不甜?」小小年紀,星星卻懂得據理力爭。
「不行,再去買。」徐厚堅持,還轉過頭來,大嗓門變得小心翼翼。「小姐,還需要替堂主買些什麼?」
眼看沈飛鷹轉開視線,悵然若失的羅夢,單薄的雙肩下垂,輕聲回答。「咸熱的買軟羊肉、赤白腰子,再添些鶉、兔等野味;甜的就買金絲菟梅、香橙丸跟蜜煎雕花。」
「知道了!」
「那香糖果子呢?」
「你自己吃吧!」
兄妹二人一邊吵着,一邊走向攤販,很快就沒入人潮,忙着聯手跟遊人們搶着買食物去,隔着老遠還聽得見他們的叫嚷聲。
她小小的手,握成粉拳,一時心亂如麻,就像是遇到一個最難解的謎,心中悶得發慌。幾次吸氣后,她抬起頭來,剛想說話,卻瞧見他神色一凜。
原本陪同着,走在四周的鏢師們,動作快疾如風,轉眼間己圍靠過來,用人牆將她團團圍在中間,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是湖南七怪唯一的漏網之魚。」上官清雲說著,視線緊盯着某個臉色陰沈、面黃肌瘦,衣衫破爛的男人。
「上次行鏢,湖南七怪來搶,全都被兄弟們押送官府,就只有他逃了。」
「來者不善。」
「先擒下再說!」
鏢師們簡短交談,話才說完,憑着多次出生入死的默契,已齊步上前,預備在最短的時間內,不驚擾遊人下,將惡徒一舉擒獲。
不同於眾人上前,沈飛鷹卻護着羅夢,不浪費任何時間,即刻就要離開。「回大風堂。」他言簡意賅。「你的安全最重要。」
她心裏一顫,話己經脫口而出。「是對你重要,還是對爹爹重要?」
沈飛鷹沒有回答,將她抄抱入懷,施展輕功疾行。
羅夢被護在寬大的衣袍下,花辦似的臉兒,受不住撲面而來的寒風,雙眼眯如細細彎月,嬌怯怯的依偎着,他熱燙結實的胸膛,小手不自覺的扯着也的衣角,眷戀得不肯放開。
花燈璀璨,卻不如他的雙眸,更教她着迷。
只是,奔騰了一會兒,還來不及回到羅家,沈飛鷹卻己經停步,抱着她直奔某條暗巷深處,京城裏亮如白晝,卻只能照得巷內的磚牆隱約可見。
這是一條死巷。
沈飛鷹將她拉到身後,讓她緊貼在磚牆的凹處。她能感受到,他全身的每寸肌肉,都緊繃起來,隨時蓄勢待發。
一陣詭異的笑聲響起,十來個黑衣人躍下,將巷口堵住,陰森森的視線,全盯牢了暗巷底的兩人。
「這傢伙腦子壞了。」
「嘻嘻,是啊,竟逃到死巷裏。」
「天下聞名的大風堂,原來也不過如此。」
黑衣人們說著,各自甩手,藏在袖中的長劍嗖聲而出,在昏暗中仍可看見,劍刀冰冷的寒光,讓人膽顫心驚。所有的劍尖,都指向同一方向。
「先說清楚了,免得你死得不明不白。」帶頭的那個黑衣人開口,語氣輕鬆。「為了報仇,湖南老四用自己做活餌,而我們則是收了銀兩,要剮掉羅岳的心頭肉。」
沈飛鷹的答案很簡單。
「休想。」
黑衣人們沒有發怒,長劍一抖,發出刺耳銳聲,直接攻了過來。
倏地,沈飛鷹也抽劍迎敵。
這是數年來,她首次看他出劍。往常,不論兇險大小,他總是不必用武器就能取勝,但是佩劍從來不曾離身。
那也直接證明,此次的情況,比以往更危險。她眼看着,他的長劍幻出朵朵劍花,詫異於他的劍法,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人都高妙,卻也深深擔憂着黑衣人們的長劍,出奇詭誘,但每一次進攻,都被擋退。
劍刀交擊的聲音,在暗巷中回蕩,偶爾迸出火花,照亮某張猙獰的臉龐,隨即又變得昏暗不清。
「媽的!」
久攻不下,有人漸漸失去耐心。
直到這個時候,羅夢才明白,沈飛鷹挑選死巷迎敵的理由。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憑着一個人、一把劍,獨自擋住,如潮水般襲來的攻擊,確保她的安全,不讓她暴露在危險下。
但是,敵眾我寡,即使殺手一個一個陸續倒下,剩餘的殺手們聚精會神的連番久攻,讓他終於漸露疲態。
每一次,利刃劃過他的皮膚。
每一次,劍鋒切入他的血肉。
每一次,刀尖直刻他的骨頭。
緊貼在他背後的羅夢,感受到每一次,攻擊時的震蕩,彷彿感應到他的痛,全身也跟着發疼,淚水盈滿雙眸,一滴滴濡濕他的背。
「再待下去,對我們不利!」帶頭的黑衣人,萬萬沒想到,對手竟如此難纏,橫身踏上磚牆,竄身前攻。
就在同時,其餘的殺手們,滑身揮劍而來。
沈飛鷹長劍連擋,劍鋒灌足內勁,攻來的長劍不是被揮開,就是被擊碎,銳利的鋼鐵叮叮噹噹落了一地。意想不到的是,最後一個殺手,主動棄劍。詭笑着迎來,以身喂劍。
中計了!
沈飛鷹的臉色乍變。
來不及將劍抽回,帶頭的黑衣人,劍鋒己掠過他的發,兵器的寒光映得羅夢的臉兒蒼白如雪。
她無法動彈,眼睜睜看着那把劍,筆直的劈來——
驀地,陰影蓋來,痛楚沒有爆發,她卻聽見血液飛濺的聲音。直到陰影挪開,她看清景況時,全身頓時冷透。
他棄了劍,為了她,棄了那把被人肉刻意卡死的劍!
原本,該劈着她的那一劍,被沈飛鷹伸手一把抓住,可是人手哪能抵得住利劍?
那一劍,砍得極深,但他不放,硬生生抓着。
暗紅色的血泉不斷湧出,染紅了他的衣衫、他的全身,甚至在腳邊蓄成一小汪血池。
「不!」羅夢失聲驚叫。
他的視線迅速掃過,確定她沒有受傷,轉身又拚着重傷,僅以赤手空拳,與黑衣殺手們纏鬥,他一次次以掌拍開或格擋長劍,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得己,只能以徒手喂劍的時候。
鮮血飛濺如花,染上她的衣裳與雙頰。
銀光閃動,那一剎那間,好似滿天都是劍刀、都是他飛濺的血。
「不要了,你走,快走!」她驚慌的哭喊,猛推他的身子,卻無法撅動他分毫,只能看着他一而再的,被砍出更多傷口。
血戰之中,他啞聲開口,如鐵般堅決。
「不。」
連他的語音,彷彿都沾了血。
就在黑衣人的頭子,冷笑着揮劍,要砍斷沈飛鷹的頸項時,數個人影從空中躍下,加入戰局之中,轉眼扭轉情勢。
「該死!」徐厚大罵,單手擰住一個殺手的脖子。「見敢用調虎離山這招來耍我們!」他氣得青筋浮起。
才眨眼的工夫,殺手們倒的倒、昏的昏,都被制住了。
「飛鷹!」上官清雲急忙上前,看見好友遍體鱗傷,簡直是慘不忍睹。難以想像,要是他們再晚來一些,沈飛鷹是否還能活命。
明明身受重傷,他卻還屹立不搖,任由鮮血大量流失,卻還慎重說道:「她沒事。」這件事,比他的命更重要。
上官清雲連忙點頭。
「我知道了!」
直到這時,滿身是血的沈飛鷹,才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始終被壓在磚牆凹處的羅夢,倉皇的跟着跪下,顫顫的小手懸宕在每一處傷上,想要觸碰,卻又怕讓他更疼。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一顆顆落下,滴落在他的臉龐上。
他微微睜眼,確定她安然無恙。
然後,黑暗降臨,沈飛鷹昏了過去。
他所受的傷,足以致命。
焦急的羅岳,連御醫都抓來,逼着為沈飛鷹看診,還花費巨資,買下最珍貴的藥材,才勉強保住他的性命。
讓他沒有淪陷幽冥的,不僅是細心的治療,以及強大的求生意志。一
其實,在昏迷之中,最讓他難以割捨的,是柔弱的哭聲,還有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輕喚。
他認得她的聲音。
她在哭。
羅夢在哭。
就因為她在哭,所以,不論是牛頭馬面,都無法拘走他的魂魄。他分不清是為什麼,或許是因為守護她這件事,已深入他骨血心頭。
羅岳找到藏匿在深山中,茹毛飲血、立誓報仇的他,還為他沈家一百二十人條人命報了仇,他不能死,他得報恩——他還有恩要報!
他還了幾條命,但是還不夠,他欠的還很多很多。
羅岳要他照顧她,他答應了要照顧她,不只是保她平安,他還希望她能開心,因為她的開心,就是羅岳的開心。
他不想讓她哭,更是捨不得她哭,好幾度他都掙扎着要醒來,為她止住擔憂的哭泣。
數日之後,沈飛鷹終於清醒過來,大風堂里所有人,總算都鬆了一口氣。既是擔心他盡忠喪命,更擔心他再不醒來,羅夢就要把雙眼哭瞎了。
貴為堂主之女,她為了他的醒來而雀躍,忙進忙出想要照料他,卻被他堅決婉拒,只能天天都來到他屋裏,憂心忡忡的看着,大夫替他換藥,每次都看得臉色蒼白。
要不是他拒絕,她還想親自喂葯。
漸漸的,他可以進食后,她就張羅起食物,天天讓人從龍門客棧里,送來珍貴的補品,不但滋味絕妙可口,而且道道所用的食材,都是價值連城,有的更是皇家珍藏,有錢都買不到。
如此養傷,養了一陣子后,某一天羅夢卻不見蹤影。
直到他的雙眼,被日光曬得有些花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從醒來,就一直望着門口,期待聽見她的腳步聲、望見她的嬌靨。
又等了半晌,還是不見羅夢到來,他難得心亂,無論如何也無法靜卧,終於下床往外走去。休養了這些日子,雖然還尚未完全康復,但是他的步履己如往常,能夠觸地無聲。
他在宅邸里,四處搜尋着,靠着敏銳的聽力,很快就知道她身在何處。
廚房裏頭,四處狼籍。
他隔着窗欞,瞧見廚房裏被用過的鍋子,擱得到處都是,珍貴的食材被切或被剁,形狀大小不一,在廚案上高高堆起,爐子上正燒着一鍋葯膳,但因為火力調節不當,先是冒火,接着很快就煙霧瀰漫。
「咳、咳咳咳……」站在爐火旁的羅夢,織錦的衣袖亂揮,被熏得臉兒臟臟。
「為、為什麼,會、會有這麼多……咳、咳……煙……」
癱坐在廚房角落,特地搬來的圈椅上的,是個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的少女,只見她用精緻的衣袖,努力揮開眼前的煙霧,小臉上滿是無奈。
「因為,你把那鍋葯膳又燒糊了。」
羅夢咬着唇,不甘心的跺腳。「我每個步驟,明明全都按照廚師所教的做了,為什麼不是燒糊,就是燒壞?」
「做菜嘛,要講天分的。」
「我不信!」
身為龍門客棧的千金,龍無雙扶着額頭,連連嘆氣。「你就像之前那樣,都讓廚師來烹煮,再端去給他喝,不就得了嗎?」
「不行。」羅夢很堅定,用力搖頭。「他是為我而受傷的,從現在開始,我要親手烹煮給他吃。」
「相信我,你這麼做,絕對不算報恩。」龍無雙翻着白眼說。
「我再多練幾次,一定能成功。」被熏髒的臉兒,充滿信心與希望。
這可不得了!
龍無雙嚇得跳起來,全身瑟瑟發抖,就怕又要被逼着試味。「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前燒的幾鍋里,就有能夠入口的了。」她慌忙的指着地上的幾鍋。
「但是,你說味道不夠好。」羅夢記得很清楚,連滋味都要計較,就是為了讓沈飛鷹能喝到營養可口的葯膳。
自作自受的龍無雙,只能苦着臉,可憐兮兮的說:「反正滋味好壞,他也未必嘗得出來啊」
「不,我要再重做。」她挽起袖子,要把爐上的鍋子拿開,指尖才剛觸及,就燙得連聲輕嚷,連忙用指尖捏着耳朵,才能緩住灼燙。
「拜託,你就放過自己的手,也饒過我的舌頭吧!」她從小吃的都是最可口的菜肴,哪裏想得到,竟會有淪為「實驗品」的一日。
羅夢不肯聽勸,從頭又開始煮起另一鍋葯膳。日光斜斜照入廚房,照亮她臉上,細細的汗珠,她卻專心一意,連汗都來不及去抹。
隔着窗欞,他震懾的注視着,那個從小被人百般呵護、養尊處優的小姑娘,略顯笨拙的一舉一動,看見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貴少女,為了他洗手作羹湯,弄得狼狽不堪,臉兒髒了、衣裳角落還被燒了一小角,甚至很可能就要毀掉整間廚房。
焦味飄飄,他的心中,卻感受到一陣暖流,輕輕的淌過。
沈飛鷹無聲無息的離開,回到自個兒屋裏,重新躺回床榻上,等待着她煮到滿意了,再將葯膳端來,他決定不論滋味如何,都會喝得一乾二凈。
日光暖暖,焦味隨風飄來,愈來愈濃了。
他躺卧在床榻上,回想着羅夢認真的模樣,薄唇上浮現希罕的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