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箭矢漫天。

戰氏前方的第一大寨,正與長孫氏兵戎相見。

雪也漫天。

一身輕甲的万俟懿雙手抱胸,站在山頭的林子裏,身旁跟着傭兵隊,一同評估山野之戰的情勢。

“雙方勢力相當,看來還要打一段時間,現在不適合運糧進去。”江雷說。

万俟懿觀察山勢和戰勢,忽而一笑,“長孫家必退,晚些進去是錦上添花,即刻進去是雪中送炭,戰家將氣勢大增,不會對我万俟家有怨言。”他們的計畫將會進行得更順利。

戰家佔了山頭,主要通道均被其控制,長孫氏上不了山的,時間一拖久,只能退守圍山。

江雷一聽,也懂了,於是派了一人前去通報戰氏,即將押糧入寨。

沒過多久,他們從大寨的後方進入,立刻得到守寨兵將熱烈的歡迎。

“万俟家的後援終於來了。”戰氏之主戰籌迎上前來。

“久等了。”一個拱手,万俟懿微笑。

戰家,已經放在他的嘴邊了。

那年她嫁給了他,同時也踏上一條不歸路。

“主公雖把傭兵隊都帶走,然則現在金岳十八家已經達成聯盟,過去藉由万俟家資助買官進爵的,如今也都表態同盟了,現在只差時機成熟和主公的知會,必能一舉殲滅戰氏。”樓台上,東菊籬輕輕掩上窗扉,沉着的說。

如今她還能站在眾人之中,靠的是淺荷知分寸的退讓,以及万俟懿前幾天捎回來的信上所作的決定,小事問淺荷,大事由菊籬做主。

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摸不清万俟懿的想法后,為了不再出錯,她已經不敢再任意做主了。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三叔淺笑。

“戰家以為咱們只會做買賣,殊不知要在這麼一個扭曲的時代暢行無阻,万俟家怎麼可能只依靠傭兵隊?”

“主公一向有許多掩人耳目的虛招啊!”

“沒錯,万俟家勢力強大,若真要動手,長孫氏和戰氏根本不是對手。”

一群掌柜東家各個猶如豺狼。

“倘若事成,胡東家那裏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大伯看着淺荷。

“是,一切都按照菊姊交代的,我乾爹隨時等候入宮通知主上捉拿‘叛賊’。”淺荷不疾不徐的應聲。

東菊籬點點頭,“要對抗戰氏不容易,万俟家得上下一心。”

“菊夫人,炎陽幫入城了。”

她美目一轉,“最後的佈局,成了。”

扶風境外,万俟家別業。

“聽說戰線已經后移,戰家被逼離原有的邊界線,不斷的往扶風城退守。”万俟懿的大哥万俟非看向前來通報的傭兵隊一員。

“照長孫氏猛攻的情況看來,再過不了多久,扶風就會是他們的囊中物。”

“雷已經殺了戰籌?”万俟非確定。

“是的,但是戰氏情況緊張,頭子要撤還需要一段時間,派我先來,請公子和主公先行離開,否則消息傳到這裏,要退就難了。”

“眼下已經難走了。”万俟非面色凝重,不自覺的撐起腦袋思索。

“什麼?莫非消息已經到這兒……”

“戰氏的說客帶了口信,說是已經掌握傭兵下手殺害許多重要人士的證據,要我們留下,全力幫助戰氏贏得這場仗,否則他們寧可玉石俱焚,也不會讓万俟家獨存。”站在樓台外,万俟懿溫淺的嗓音傳了進來。

“怎……怎麼會……”

“到底是商不如兵,我們脆弱的防線出現了漏洞。”万俟非沉吟。

“然則就算我們幫助戰氏,等到這場仗結束,殺了戰籌一事,仍會使兩家反目,短兵相向。”万俟懿淡淡的說。

但是他們万俟家向來是商重於兵,哪是對手?

傭兵隊隊員垂頭,沉默了。

“進也不是,退亦無可守,万俟家失算了。”万俟非嘆息。

“失算了嗎?”万俟懿仰望着青天,喃喃自問。

“休息吧!懿,你已經為万俟家算太久了。”万俟非如是道。

万俟懿難得露出苦笑,“我又何嘗不想?可現在還不是時候呀!”

這一年還沒過完,卻像有十年那麼久,還記得年初討論妖靈大軍時,橫算豎算都是擺在眼前不取有愧的利,如今怎麼會走到這步田地?

是太貪了?

或是錯過?

還是忘了什麼?

再讓他想想……

金岳,万俟家。

“都已經快冬至了,情況不對。”

“主公應該早就捎來消息,連公子非前去都無用,最近音訊全無。”

“聽說戰氏將敗,是不是該讓淺荷提早入京做準備?”

“菊姊怎麼說?”

聽着家人談論沒消沒息的情況,東菊籬的內心也很折騰。

確實,依照万俟懿的計畫,事情能在年前結束,然而連金岳這兒都有了戰氏敗退的消息,偏偏就是沒有來自万俟懿的囑咐。

她該動嗎?

或者按兵不動?

事情順利嗎?

或者他出事了,她卻不知?

小事問淺荷,大事由菊籬做主……現在她真希望他沒有下過這個決定,好讓她能親自到扶風,親眼證實他沒事。

“小菊,懿將做主的權利交給你,你又是最了解他的人,現在咱們到底該怎麼做?”等不到回答,大伯催促。

是嗎?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不,打從他拒絕由她押糧前去戰氏,打從她把自己從最靠近他的位置扯下,他們之間不用言語的羈絆就斷了,她鎮日惶惑,不了解當選擇浮現眼前時,她該怎麼做才不會出錯。

沒了他的信任,她不只失了做大事的野心,連持家都快要不會了,所以這是她的決定——

“再等等。”

那天晚上,銀月又大又皎潔。

亮得不用點燈也能看清楚道路,是出發的好時機——送人出發上路的好時機。

那抹人影孤獨的走在万俟家大宅中,一身和家僕同樣的裝扮,雙手負背,隱約能看出手持一把刀。

“站住。”炎陽幫的副幫主叫住這個行跡可疑的人,“是哪家的人?怎麼會在這裏?”

那人停下步伐,背對月光,看不清他的面容。

“淺荷夫人要我來的。”

“這裏不是淺荷夫人的房間。”

那人往前站了一步,“我從沒說過淺荷夫人是要我來找她的。”

“拿下。”副幫主眯起眼睛,大聲下令。

他身後的幫眾應了一聲,立刻圍上前。

那人不怕死,又進了一步。

“你是何人?”副幫主質問。

那人緩緩的露出笑容,“去年我父親奉命前往金岳,為主上清除崑崙血脈,回程的路上遭人暗算,死了。之後我奏請主上不發喪,讓我和妹妹私下調查是誰殺了我父親,並請主上答應,一旦揪出殺父仇人,將由我倆手刃敵人。父親死後半年,妹子藉義父的關係嫁進了仇家,憑着聰慧靈敏,處事俐落,很快便得到仇家的信任。之前我透過妹子和義父的舉薦,到仇家底下做事,為了換取更接近權力中心的地位,妹子和我不惜毀了仇家的生意,再解救仇家的損失,於是得以進到万俟府。說到這裏,是否想起了早已忘記的故人?只可惜主上一心利用万俟家的勢力和財富,再加上起初我勢弱,所以無法動手,不過今日万俟家的‘叛心’已經罪證確鑿,我,福拾翠,可以先斬後奏了。”

“你是福喜的兒子……”副幫主的喝聲還沒完,已被那人的刀斬斷。

後頭的幫眾無人出手幫忙,幾百雙冷眼看着副幫主人頭落地,震驚的眼底浮現來不及喊出的警告,然後全朝福拾翠拱手。

“恭候福大人多時。”

福拾翠揚起兇殘的笑容,經過自己人,朝万俟家的深院走去。

沒多久,那個家的門匾倒了。

他生在一個扭曲的年代。

還記得鸞皇殺死崑崙的那一年,他才三歲,之後五年,戰火依舊。在他八歲那年,說服大伯投效鸞皇,以保全家族利益和生存之道,那是他第一次在家族中展露聰穎天資。

他的童年是幸福的,要什麼有什麼,盛行什麼就學什麼。

那年他喜歡波浪鼓,於是叔伯們為他找來一個最貴、最精巧的。他於是明白,活着,只為將來能撐起一整個大家族,鞏固家族的利益。

慶幸的是,他一路都走得順遂。

第一次決定看風頭殺人那年,他有了走上歪路的感覺,但是因為有她,兩人攜手度過。

他們的青蔥歲月,就在金錢搏鬥和謀算血泊中過去。

那年嬌俏靈巧的人兒,以智慧相扶,可是他明白,當她長大后,只會在時代的洪流中變得渾濁。

他曾經後悔把她帶進這個污穢的世界,有時候也分不清是想為她染上他的顏色,或者單純的只希望有個和自己相似的人作伴。

久了之後,他以為彼此間的羈絆應該更深一點,但是……人總有誤算的時候。

例如,他以為自己只是愛她的能力,好幾年後猛然驚覺愛的是她的人,例如,他每次想送禮物給她,卻總得偽裝成對她的褒賞,例如,他不想在她沒有真心愛上自己之前抱她,又怕自己忍不住,於是不回房睡,倒累得她被人說無法生育,例如,他為了不讓她太過操煩家業,有時間能培養兩人的感情,而迎娶能力十足的淺荷,反而令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例如,他只是為了想親吻她,而得先親吻另一個不愛的女人,還被她拒絕……

最近,他越來越常誤算。

例如,現在——

“主公,敵人偷渡進來了!”

“怎麼可能?”万俟非驚呼。

雙手交抱胸前,泰然佇立於一旁的万俟懿微微一頓。

“對方假冒雷頭子,而咱們的聯盟軍有很多不是自己人,根本不認得雷頭子的長相,一聽是万俟家的傭兵隊就放人,所以才會……”

“報,守東門的有一部隊朝北方去了。”

“什麼意思?那些是自己人,幹嘛跑?”万俟非轉頭,面向弟弟。

万俟懿攀上城牆,望着那隊沒有舉旗的精兵,黑眸閃過深思。

東門,是少陰來的東家聯軍……

万俟非緊跟在後,順着弟弟的目光看過去。

“糟了。”

万俟懿躍下城牆,招人備妥筆墨,火速寫下一封信,然後交給急急忙忙才剛步下城牆的兄長。

“大哥,替我把這休書帶回去給小菊,更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要休了她。”

“什麼?”

這個緊要關頭,他想到的竟是休妻?万俟非驚訝的暗忖,但是看見弟弟神情認真,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牙一咬,接下信,跨上旁人備好的馬,朝家而去。

“今日滅我万俟家的人是東菊籬!此刻起,她再也不是我万俟懿的妻!”万俟懿對着他的背影大喊。

万俟非緊擰眉頭,深吸一口氣,快馬加鞭之際,重複他的話,“今日滅我万俟家的人是東菊籬!”

他一路喊,喊出了万俟家別業所在的小城,喊得所有的人都聽見,再讓聽見的人傳出去。

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万俟家被毀的罪魁禍首是東菊籬。

而這正是城牆上的万俟懿要的結果。

什麼是彷徨……他終於知道了。

猶記得今年除日,家裏很熱鬧。

雖然因為丈夫納了妾,多喝幾杯悶酒,但是七街八十鋪的掌柜都聚在一起,家族上下都充滿笑聲……她想,那就是幸福的定義。

還記得被信任、寵愛的日子,也記得日會蝕,月會缺……才知道幸運的日子越長,將來要償還的越多。

過去她和万俟懿主導殺了多少人,就得賠多少條命。幸運活下來的,繼續算計他人,不幸死了,就當清債……但是慘絕人寰的呼救聲不絕於耳,她開始發現自己學的都是些騙人的把戲,活在一個被刻意塑造出來的謊言世界。

當時間到了,榮華富貴盡去,幸福也轉眼成空……

東菊籬一手沒有意識的抓着逃亡之際,匆匆披上的披風,虛軟的倒坐在密道中,六神無主的呆望前方,無比僵硬,乾涸的小嘴合不攏,全然迷失方向。

“菊夫人,不用擔心,這裏有咱們守着。”

炎陽幫沒有叛變的幫眾和餘下的家僕,全都守在她之前。

“雖然他們已經進入密道,不過徐離頭子一定會阻擋他們的,菊夫人,請放心,很快就能脫身。”

東菊籬撐起搖搖欲墜的身軀,勉強坐直,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脫身了又如何?万俟家上下百餘口還剩多少?我要如何對主公交代?”

炎陽幫的幫眾一聽,全都露出氣憤又悲壯的神色。

“都是那對殺人不眨眼的福家兄妹的錯!他們竟然連孫少爺都不放過!”有人激動的咆哮。

“是我們殺福喜在先,又怎麼能怪他們要求血債血償?”東菊籬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平緩的說。

只怪自己沒察覺一切都與福家兄妹有關!

福淺荷為了報仇,忍辱負重的接近她,再想辦法嫁給万俟懿,舉薦她爹去運糧,又暗中通知長孫氏糧道的地點,不着痕迹的毀了万俟懿交予她全權負責的生意,然後出面解救……不但博取万俟家上下的信任,更讓自己即使不喜歡她,也無法針對她發難。

於是万俟家迎虎入門,養虎為患。

他在外,她既持家在內,就必須保護整個家族,如果當初她別那麼彷徨,舉棋不定,覺得事情不對勁之際,即使拿不出決定,也捎個消息去給万俟懿,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夫人莫慌,你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吧!已經派人去跟主公說了,一定會等到援兵的。”有人安慰她。

“若要我說……請各位別為我這個無用的女人費心了。”東菊籬拿出袍子底下預藏的匕首,鋒利的刀刃抵着纖細的頸項,“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辦法,帶着我的頭去向敵人求情,去向主公懺悔。”

幫眾連忙圍上前,出聲阻止。

“夫人,你別做傻事啊!”

“什麼是傻事?”東菊籬來不及採取行動,不斷的掙扎,目光如炬的瞪着幫眾,“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如果沒有我的頭,搜遍全家上下,他們也不會罷手的。提我的頭,去換剩餘的命,能救多少是多少啊!”

幾個大男人得壓着她,又怕傷到她。

“夫人,你這麼做是對咱們最大的侮辱。”

“難道要你們陪我死?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万俟家就此毀滅?”東菊籬緊握着匕首,貝齒咬着下唇,從齒縫中硬擠出話。

“留得青山在啊!”有人勸說。

“死也要死得有利可圖,這才是我万俟家魂!”東菊籬張嘴,對着前方的炎陽幫首領悲憤大喊,喊出對眼前局勢回天乏術的無力痛苦,憤然淚下,“徐離頭子,別再為小菊留下,回頭去助我主啊!”

難道他們看不出來?看不出來胡東家早已叛變?看不出來福淺荷承諾的入宮舉報“叛賊”指的是她万俟家嗎?看不出來主上之所以沒有動作,是因為早已有人代替她行動嗎?

別為她這個已經算不出下一步的人白白犧牲,去保護她万俟家的真命天子……他們還有真命天子啊!

“沒錯,你已無計可施。”密道前頭傳來福淺荷的聲音,沒多久,她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猶然娉婷,猶然莊重,卻是滅了万俟家的主要元兇!

周圍的幫眾馬上團團擋在東菊籬的前方,各個露出恨不得她死的肅殺表情。

“狗娘養的婊子!”有人啐了一口。

“狗娘養的?”福淺荷輕笑,“那說的不正是你們身後護着的女人嗎?”

商場如戰場,万俟家的主公和主母是商賈口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對貪婪狗男女。

她笑容滿面,又向前一步。

“不準動!再過來,一刀劈了你這賤人!”幫眾中有人惡狠狠的警告。

“我只有一人,你們不怕被人說人多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被護在後頭的東菊籬渾身一震,原本已經了無光彩的眸子悄悄閃着一絲光芒,低聲命令,“讓開。”

“夫人,你……”

“匕首可以給你們,但是讓開。”她的口吻越來越堅定,適才的大義赴死已經不復見。

幫眾收下她遞交的匕首,這才讓她走上前去面對福淺荷,卻還是圍在她身邊,展現出誓死保護的忠誠。

東菊籬注視她片刻,陡然下跪。

“是我不好,我向你跪,求求你放過万俟家和炎陽幫殘餘的幾條性命,要命,我就用命賠給你。”她重重的磕頭,重重的落淚,重重的求情。

福淺荷居高臨下,眼神稍嫌冷冽,看着東菊籬一聲一聲的哀求,拒絕幫眾家僕把她從地上拉起,最後漠然的開口,“哭吧!我懂得這種感覺。我爹死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哭了。”

卻沒有人能讓她求,因為送回面前的只有一具無頭屍首,還能向誰求情?

“可知道為何忍了這麼久,我們才動手?”福淺荷似乎不急着要她的命,慢條斯理的說:“要讓敵人鬆懈,唯有使他忘記。只是我沒想到你們竟然忘得如此快。就像你曾經說的,万俟家向來團結,家族上下一心,所以就連一條人命,都能上下一心的忘卻。”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拿的主意,是我建議殺了福相,是我鬼迷心竅,我這就向福相跪拜。”東菊籬繼續磕頭。

昔有帝女舜容為愛幾度淪為說客解救丈夫,今天她一個寂寂無名的金商東菊籬,為了家族向滅族仇人跪拜又有何可恥?

“菊姊又何必為了一個只愛你的才能,不愛你的男人做到這種程度?”福淺荷突然語重心長,並蹲了下來,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万俟懿並不想要你的孩子,對吧?然而你知道嗎?我卻是不想要他的孩子,所以我也那麼做了。”

跪伏在地上的東菊籬驟然瞠大雙眸,完全沒有發現這是福淺荷想看她痛苦的計謀,左胸口一直沒癒合的傷瞬間被扯裂到極限,痛得連呼吸都忘了。

万俟懿真的……要了福淺荷嗎?

她不在乎福淺荷因為痛恨万俟家而扼殺了腹中的孩子,只想問,他真的碰了福淺荷?

為什麼他能抱一個娶進門不到一年的女人,卻連吻她都吝嗇?

她不相信,在他心中,福淺荷現在比她更美……

痛苦大過難堪,眼前一陣暈眩,東菊籬崩潰的嗚咽,哭聲零碎。

“沒錯,這樣的眼淚才真實,才能打動我嘛!”福淺荷有了報復的快意,從容的起身,“另外再告訴你一件事,万俟懿確實只愛你是個商人。”

“賤婊子,別妖言惑眾!”炎陽幫中有人看見東菊籬從跪姿變成蜷縮在地上,心碎的哭泣,忍不住出聲怒罵。

“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信或不信,自然是由菊夫人決定。”福淺荷盈盈一笑,對自己說的話能如此輕易的讓東菊籬痛徹心扉,感到滿意。

就是要死,她也不會讓這些始作俑者死得太痛快,若不折磨東菊籬,她如何有為父報仇的快意?

“現在,所有參與的人都得死。”福淺荷伸手,迎出血濺全身的兄長福拾翠,“我要万俟氏家破人亡。”

匆促間,東菊籬感覺自己被人從地上拖起,憔悴的回眸,見到一手促成的虎窮追在後,也見到有万俟懿的世界一幕幕和血紛飛。

一個倒了,兩個倒了,三個倒了……漸漸都倒了,然後她也倒了,只剩空洞的眼還固執的映着殘留的榮光和分離。

懿哥,別了,小菊先走。

……勿念。

万俟非帶着剩餘的炎陽幫眾從只剩下血和屍體的祖宅倉皇逃出,回到万俟家退守的小城,第一次見到弟弟垂落腦袋,主位上的身影散發出濃濃的絕望。

万俟懿沒有哭……當然,再也笑不出來。

“開門,把金岳十八家的盟軍人馬和炎陽幫悄悄的送出城。”他沉靜的開口,“回去后就當作什麼也不知道,這是懿最後能為大家做的事。”

家族兵變,他怎麼也算不到養虎為患。

失勢了……馬上會有更強大的敵人來窮追猛打,身為商人,他只求犧牲降至最低。

其他的,也無能為力了。

“懿,家裏……”万俟非一身狼狽。

“慢,按住我。”万俟懿打斷他的話,沉着的強忍着感覺。

廳內,眾將無語,也動不了。

“我說,抓住我,求求你們。”冷靜的聲音中有一絲崩潰。

身披戰甲的將領們面面相覷,踏出理解的沉重步伐,來到主子的身邊。

“不夠,再來。”万俟懿讓五、六名彪形大漢按住自己,才看向兄長,“說。”

万俟非五官扭曲,悲痛的說:“福家兄妹往家裏去,現在……”

未幾,廳內傳來震天價響的悲愴哭吼。

更多將領上前,壓住落下男兒淚、痛泣嘶鳴的主子,也紛紛含淚低泣。

“我找不到小菊……”万俟非亦難以忍受,淚水奪眶而出。

又是聲聲哀咆,小城內瀰漫著肅穆哀戚,廳內人人落淚。

“壓緊我!”万俟懿淚流滿面,還是命令。

家破了……才知道自己胡混了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貪婪的奸惡之事,結果不只家族,連心愛的女人也保不住。

當他問,還剩下什麼?

回應的卻是一屋子的男兒淚……

那一天,万俟家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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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商菊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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