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姐?」沈芝柔看見沈芝青的那一瞬間,便虛弱地笑了。

「我要靳揚等我生完再通知你,他又沒聽話了對不對?」不然姐姐怎會出現得這麼快?

「他擔心你。」沈芝青在妹妹的床沿坐下,很心疼地摸了下妹妹汗濕的發,又撫了撫她密佈着斑駁紅點的兩頰。她方才用力過度,臉上的微血管都爆開了。

「我知道他擔心我,但我也不想你擔心嘛!姐,我好糗喔!你說,我剛剛有沒有叫得很像正被宰殺的豬?」

「哪裏有?你好勇敢。」沈芝青握住她的手。

「勇敢?那當然啊,我是媽媽了。姐,你有看見嗎?那是我兒子耶。」沈芝柔唇角微掀,雖然臉花了,仍是露出好滿足好滿足的笑臉。

「當然看見了,好小好可愛,皺巴巴的,長得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我皺巴巴的?我哪有?」沈芝柔抗議。

「媽媽生你時,我已經八歲了,那時在醫院看見你,你就是這樣皺巴巴的。」

「什麼嘛……」沈芝柔咕噥了聲,又笑了。「對了,姐,沐大哥有跟你一起來嗎?」視線巡了下待產室後方,沒有人。

沈芝青沉默了會兒,搖頭。

「他回去緬甸了。你也知道,他的工作經常得到處跑。好了,別說這些了,你需要休息,我明天炒些麻油腰子來看你。」話鋒一轉,轉移話題。

「姐。」沈芝柔拉住沈芝青的手,不讓她起身。她還有好多話想跟姐姐說。

「嗯?」

「姐,我想,我真的已經能夠好好照顧自己了,你不必再擔心我了。」

沈芝青一愕,不明白沈芝柔為何突然說出這句話。

「怎麼?當了媽翅膀硬了,想跟我劃清界線呀?我跟你說,麻油腰子我是一定會炒來的,你不愛吃麻油也不行。」在妹妹面前的許多時候,她總是像個叨念的母親。

「才不是說這個呢,姐。」沈芝柔輕笑出聲,親親愛愛地拉起沈芝青的手。

「姐,我是說,我已經夠大了,不需要你操心了,你也該好好為自己的幸福着想了。」

「我一直很為自己着想。」隱約地,沈芝青明白妹妹想對她提什麼,她就是還不想談。

「姐,你知道我要說什麼的對不對?」沈芝柔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姐你以前常說,媽過世前要你好好照顧我,我想,媽媽一定是因為知道你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才這麼對你說,可是姐,其實,你已經為我犧牲太多了,媽媽她……如果當初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定不會這樣講的……」

「什麼叫做事情變成這樣?我是變成怎樣了?虎姑婆?大魔王?」沈芝青有些啼笑皆非。

「姐,你沒怎樣的話,為什麼不跟沐大哥一起去緬甸?是因為放心不下我嗎?」

來了!沈芝柔切入主題了。

「……你想太多了,這件事跟你完全沒有關係。」沈芝青不假思索地回。

「那是為什麼?沐大哥他人很好,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也看得出來姐姐你對他很不一樣,你們在一起時的感覺很好,就像一對很恩愛的情侶,我以為,你們應該一起——」

「芝柔,我不想談這件事,而且你需要休息。靳揚應該快回來了,你吃完東西早點睡,我要走了。」

「姐。」沈芝柔沒讓她離開。

有些話藏在心裏許久,一旦起了個頭,一定得全部說完才行,畢竟,她很希望姐姐能跟她一樣幸福啊。

「姐,你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永遠都好愛好愛你,但是你也應該有自己的家,如果你遇到適合的人,不用再為了我,不用再為一個老是需要你照顧的妹妹,把自己困在一個走不出去的地方,之前,在討論寶寶名字的時候,我還跟靳揚說,不管小孩是男是女,都要叫『靳念青』,謝謝姐姐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永遠都記得姐姐……其實,姐姐你一直沒有談戀愛、一直沒結婚,我心裏很內疚,總覺得,是我耽誤了姐姐的青春,假如當初不是為了扶養我,姐姐能過更好的日子……」

「喂,沈芝柔,你都還沒開始正式坐月子眼淚就來了?我告訴你,坐月子不能哭知道嗎?剛剛還在說什麼自己已經當媽了很勇敢,現在也不知道在傷春悲秋什麼,你講得好像我快死了一樣……小孩名字不要亂取,靳揚不會由着你亂來的對吧?」

「才不是亂來,他同意的。」靳揚若不答應,她就不生了。

「欸,你在鬧什麼?產後荷爾蒙失調?產後憂鬱?」「靳念青」?不是真要這麼胡鬧吧?

「才不是,姐你很壞耶,我一直都覺得很對不起你,你竟然笑我。」沈芝柔又想哭又想笑。

她從沒對沈芝青說過這些事,這些煩惱壓在心底壓得牢實,常常令她備感壓力,沒想到終於能夠說出來,竟被姐姐不當一回事地嘲笑。

「好了,我知道了。別胡說八道,別胡思亂想,我明天再來看你。」

「姐。」沈芝柔又喚住她。

「嗯?」沈芝青回眸。

「把我說的話聽進去。我是你的家人,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不管你人在哪兒,不論是緬甸或是埃及,我們之間的羈絆都不會斷,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姐,知道嗎?」

「好了啦,知道了,產後憂鬱的產婦,什麼時候變這麼多話了?到底要說幾次呢?」沈芝青捏了捏沈芝柔臉頰,起身離開待產室。

聽妹妹這麼說,她好像如釋重負又好像喘不過氣,好像終於解脫了又好像終於淪陷……

似乎,自從沐曉辰離開她的生活之後,她這幾日都處於這樣錯綜複雜又矛盾的情緒里。

她腦子裏有某個部分打結了。

沈芝柔說她可以有自己的家,但家與家人的定義究竟是什麼?

一段感情若是不結婚,終點又是哪裏?

她什麼都搞不清楚,只覺悵然若失。

沈芝青腳步沈甸甸地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信箱,成迭的信件與賬單掉出來,某個沒有郵票與郵戳的牛皮紙袋吸引她的注意力——

背面右下角署名沐?

沐曉辰上飛機前來過?什麼時候?是她坐在家裏看他電視節目的時候嗎?

沈芝青匆匆忙忙地奔上樓,慌慌張張地把牛皮紙袋裏的東西倒出來,往茶几撒——

各式各樣的飯店信紙、Memo紙、原子筆、鉛筆。

開羅、紐約、西雅圖、花蓮、曼谷、東京,哥斯達黎加……

「學姐,我以為你在收集?你有在收集這些周邊嗎?」

沈芝青頹然地坐在地上,毫無預警地哭了起來。

那是他遍佈全球的足跡,一直將她放在心上的痕迹……

Homeiswhereyouarewanted.

他早就告訴過她答案的,為什麼她直到現在才明白?

為什麼她第一次這麼深刻感覺到她正在戀愛的時候,就失戀了。

這不是偶像劇,沒有女主角淚灑機場,男主角從登機門衝出來,兩人熱情相擁再也不分離的戲碼。

這裏只是緬甸北部山區的弄曼農場,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超過攝氏四十度的高溫,與整長車剛收成的檸檬香茅。

沐曉辰頭戴着斗笠,手裏拿着鐮刀,與他的義工夥伴和當地農民,正用接力的方式將山高似的檸檬香茅搬運到蒸餾爐里。

當沈芝青出現在沐曉辰眼前時,他手裏正抱着一大堆柴薪,正準備將隔天需要用的柴薪搬到蒸餾爐的亭子底下備用。

沐曉辰兩眼瞪着沈芝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學姐?」是太思念她了嗎?學姐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沐曉辰很想揉揉眼睛,揭掉眼角的汗水,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無奈卻騰不出一隻空閑的手可以使用。

沈芝青在一堆各國志工的七嘴八舌與比手畫腳之下朝沐曉辰走近,毫無猶豫地伸手抹去他額邊眼角的汗,再清晰不過地在他眼前站定。

「沐曉辰,我快中暑了。」怎麼想也想不到,好不容易見面時,她開口的竟會是這句。

為了能夠找到這裏,為了找到一個能與當地居民溝通的語言與手勢,她真的費了好大的功夫才來到他眼前。

沐曉辰手中的柴薪瞬間落地。

「學姐,你先坐下來,坐這裏,我幫你刮痧。你想不想吐?肚子會不會痛?那邊有些嚼了能緩肚疼的藥草,我去幫你采……死了,我忘記帶刮痧板,等等等,學姐你等我,我用跑的,我很快,我馬上就回來。」慌慌張張,一如以往的笨拙與純情,轉身就要跑,一心一意為她。

沈芝青忍不住笑了。

「沒那麼嚴重。」她扯住沐曉辰的手,一時間心神蕩漾,想也不想地便埋進他懷裏。這些日子以來,她好想他。

香香的、軟軟的,好好抱又好好聞,真的是學姐的味道……沐曉辰不可置信地伸手回擁沈芝青,臉上的表情看來傻愣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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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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