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轉身正要走出門口幫他倒杯茶,就聽到床上的人傳來囈語。
「不要,別走!別走……」阮婷好笑地想着,這小子不知夢到白天的哪位小姐?還這麼可憐兮兮地要人家別走。
她玩心大起,來到他的身邊,掌心撫開傅遠耀額頭上的劉海,安撫地說道:「我哪裏都不去,就幫你拿個水,不然你的喉嚨會乾死的。」
她停頓一下,繼續認真地說:「放心吧!姊姊會好好照顧你的!」
她沒有當姊姊的經驗,所以傅遠耀算是她第一次照顧比自己年紀小的對象。
深夜,傅遠耀的囈語不斷,阮婷放心不下,迷迷糊糊間,她睡倒在傅遠耀的床沿邊。
睡夢中,她感覺身體突然浮在半空中,隨即落在柔軟的白雲上,四肢得以舒展,她發出滿意的低吟。
然後有不乖的鳥兒一下一下在騷擾她的眼,她的頰,她的鼻,她的唇。
她想揮開,可是雙手郤使不上力。
算了,她真的好累了,反正也不是多不舒服,只要別太過分故意不讓她睡覺,她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但是鳥兒好似存心不讓她好過,開始往她的身體擾……她皺眉,感覺有熱燙的溫度劃過她的胸口,徘徊在她的雙胸間。
男人湛柔的觸碰讓她沉醉其中,她從沒感受過這樣美好的撫摸,然後,理智慢慢回籠,她想知道是什麼讓她這般舒服。
緩緩地睜眼,阮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徹底被驚嚇到了。
在她身上的是男友的弟弟!一個她一直視為弟弟的男人!
而她居然莫名地躺上他的床,還在他身下享受他帶給她的歡愉!
「小耀!快起來!你認錯人了!」在黑暗中她嗅到傅遠耀身上濃厚的酒味,算是徹底清醒了,開始奮力掙扎。
男人無動於衷,用自己厚實的肩臂壓制女人,身體緊貼女人柔軟的凹凸曲線,但又小心翼翼地不壓疼她。
她的掙扎對於此時的他來說似是無感,吻着女人的鎖骨,絕望又帶着冀望地在心裏吶喊她的名字。
「小耀……快醒來!我是阮婷啊!」她知道身上幾乎是一絲不掛,羞憤加上恥辱,她無助地掉下眼淚。
她強迫自己不要去理會身體反應的陣陣戰慄,但是她失敗了,她忽略不了,只能咬住雙唇,讓自己不要出聲。
她推不開死沉的酒醉男人,他將她困在懷裏,沒有留給她一點縫隙。
她還有什麼臉面對傅遠修?她對不起他……阮婷的眼墜下透明的淚。
就在他以為女人終於不再掙脫自己時,他想開口傾訴多年的愛戀,想在這時候告訴她,他不是故意要欺負她的,他不是故意要惹她哭泣的,他只是因為今天長輩起鬨要他們結婚所以被逼急了……
他只是愛上他不該愛的人……他只是愛上她了……無奈,女人始終沒有發現那漆黑中唯一的亮光。
黑夜中,男人炯炯眼瞳閃着堅定的光芒,他正要啟口,一句細不可聞的聲音從他懷中傳了出來,打碎男人到了嘴邊的話語。
「救我……遠修……」很明顯地,男人的背脊僵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鬆懈了雙手,放鬆了身軀,放過了女人。
阮婷以為男人昏沉了過去,抓准機會用力推開身上的傅遠耀,逃也似地離開令她害怕的房間。
留不床上那個失望、絕望又落寞的男人,緊握着拳頭,久久不放。
自從那一夜過後,阮婷沒有再見過傅遠耀。
留在他房間裏的衣服也沒有膽子去取回,她羞愧地無法對任何人啟口這件事,所以她也對傅遠修隱瞞此事。
她鴕鳥地希望傅遠耀不要探究此事,就讓一切隨風而逝吧!
接着她得知傅遠耀當兵去了,走得匆忙,連送行都來不及。
而她找了一間花店的工作,做她喜歡的花草事業。
他懇親會那天,她也去了,兩人僅是遙遙相對,她無顏走近,他忍痛漠視。
她開始感受到男方親友求親的壓力,她竟有莫名的抗拒,閃過一個猶豫的念頭。
最後在傅遠修真情表白下,帶着那一夜的秘密與愧疚,她答應了婚事。
正巧,婚期遇上傅遠耀退伍的日子,兩樁喜事在鄉下老家傳開,眾人紛紛祝賀。
當她戴着白蕾絲手套的手被新郎牽着踏下喜車的瞬間,有道迫人的視線停在她身上,一路追隨她的行動,她忽視不了,閃躲不過,她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那目光來自於誰。
她告訴自己,她牽着的是傅遠修的手,頭蓋是傅遠修掀的禮,她是他今生的妻,他是她唯一的夫,她沒有資格回頭、沒有理由多想。
縱然,在心底深處,有個低低的、深沉的,某種她不願意麵對的聲音,但她寧願選擇忽略,她只能往前走,對面前的男人展開屬於新嫁娘的幸福笑容,也不能回過頭,找尋那令她陣陣心刺的視線。
婚後,新人決定出國蜜月,傅遠耀也對家人表明要出國進修的想法。
兩架飛機,一南一北,不同目的,各自擁有屬於自己的天空。
一年後,阮婷順產下一個女娃娃,小巧精緻的五官令人驚艷,哇哇哭泣的聲音也好聽得惹人心憐。
全家人沉浸在喜獲嬌娃的快樂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叔得知傅家得女的喜訊時,並未回國同慶,只透過電話送出淡淡的一句「恭喜」就再無下文。
傅媽媽無奈地道:「阿耀怎麼不肯回來看看一次也好,難道還在為那件事煩心嗎?」
她明白婆婆指的「那件事」是什麼意思,她心情沉重下來。
「媽,別想太多,阿修的眼病和小耀沒有關係,這是當時就都說好的事,又怎麼了記掛那麼久?」阮婷將吸飽奶水的女兒放置搖籃中,貪看她滿足的睡顏,安慰婆婆。
「那你說阿耀怎麼不肯回國?讓我這個老媽子看看他也好啊!」傅媽媽嘆氣。
「可能課業重吧!畢竟國外的競爭可比國內大多了,小耀也是很努力的,不是嗎?」阮婷笑着回答,她相信傅遠耀,一定一直在某個地方認真奮鬥。
傅媽媽瞧了一眼阮婷,她最心疼的媳婦,話峰一轉說道:「小婷啊,你可真是愛我們遠修,就算知道遠修有那種病,還是沒有嫌棄他,媽媽真是……」
阮婷背對婆婆的肩背微微下沉,隨即提起精神繼續給婆婆鼓勵。
「媽!當初不是說好不提的嗎?醫生也說失明不是唯一的結果,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發生,我們不要想這麼多好嗎?」
阮婷看着婆婆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也知道這不能安慰她,因為傅遠修眼睛的病變是不爭的事實,要痊癒也是不可能的,她只能繼續說道:「就算……就算有天真的那樣了,我還是不會離閧遠修的,媽,你放心吧!」
傅遠修從小被醫生監定出眼睛內部有細微病變的現象,當時年紀過小不宜開刀,就算如今長大成人後進行開刀,成功機率也不到三成,失敗了更會加速病變生成,提早導致失明,他們賭不起;但是若不開刀,遲早在未來的某天視力會慢慢減退,直到完全看不見。
而他們決定任由命運安排,直到最後一刻再做出選擇。
這件事僅有傅家人和她知情,而她也不敢和娘家人明說,她確信這會成為兩家人分裂的開端。
她得知的時間是在婚後的第二晚,傅家長輩小心翼翼地對她說出傅遠修的眼病問題,當時傅遠耀也在場。
小叔的情緒莫名激動,似乎硬要她說出什麼話。
她想,是不是身為弟弟的他,害怕哥哥會遭人嫌棄,所以才要她保證是否確定要和他哥哥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
當時她再三確保不會因為此事,而對婚禮時許下的承諾反悔。
她永遠記得傅遠耀那時的眼神,有她難以理解的意味,多年後想起這一天,她仍是歷歷在目。
隔天,傅遠耀就提出要出國進修的計畫,公公若有所思,婆婆心疼不舍,最後兩老還是答應小兒子的要求,送他出國攻讀法律學院,進修犯罪學與政治學研究所。
而她仍是傅家長媳,傅家兩老也對她很疼惜,將傅遠修租的房子買下,付了頭期款,當作是給媳婦阮婷的謝禮。
謝的是什麼,別明說,放在各自心中就好。
阮婷自從生下女兒后,就依傅遠修的意思辭去花店的工作,在家裏專心帶孩子。
其實她是不太願意放棄自己的理想,但天性溫順的她並沒有強烈反對丈夫的意思,還是毅然決然地辭去工作,好好地在家相夫教子。
就算家裏只剩一份薪水所得,繳了房貸后剩下的也還足夠生活支出,雖不至於貧乏,但和富裕仍有差距。
她有多次想到以前當上班族的日子,但看到女兒天真無邪的笑顏,她便按捺住想要出去工作的念頭,可是每當女兒睡着后,在安靜下來的房間內,她心頭就會泛起陣陣落寞,尤其女兒在小叔曾經住過的房間午睡時,那感覺更是涌涌傾出。
她不時會想起以前讀書時,三個人住在一起的情境,但畫面中最常出現的竟是她和傅遠耀細微的生活片段。
她無法解釋這是什麼原因,也沒辦法忘記那一夜的羞愧,每次想起她還會臉紅心跳。
幸好,小叔後來沒有任何舉止讓她膽戰心驚,似乎是忘記那一夜發生的事,所以那成了阮婷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沒有人可以窺探,她也不想和人分享,當初羞恥的記憶,如今成為她最不可告人的回憶。
時間過得飛快,這天是阮婷和傅遠修的寶貝女兒傅品嫻滿周歲的日子,一家三口早上特意南下回郷下老家,要和孩子的祖父母一起度過這重要的節日。
小女娃因為從小就是媽媽親手帶大,性情自然十分穩定,不會隨意哭鬧,嬌氣撒潑,看到不認識的公婆姨伯都免費附上甜美的笑容收買人心,教一群婆婆媽媽恨不得能偷抱回家。
小女娃的「眾人好」,連帶的祖父母也是顏上有光,到處炫耀自己的寶貝親孫女,兩個老人家輪流抱着女娃,一刻都捨不得放下。
鄉下人情味重,哪裏有熱鬧便往哪裏去,就因為傅品嫻的「好人緣」,讓整個傅家鬧哄哄了一下午。
一直到女娃打了個呵欠,點醒長輩們該放她去午休了,婆媽們才略顯失望地離去,臨走前還不忘約定下次要帶着自己孫子來看傅家女娃,才滿意地走出大門。
阮婷抱起寶貝女兒,心疼她今天「陪客」那麼久,表現得又那麼好,讓她這個媽媽驕傲無比,誰也敵不過女兒在她心中的地位。
傍晚,傅家的庭院開進一部名牌轎車,一個意想不到的男人從駕駛座走出來,這人文質彬彬,西裝革履,卻不搭軋地提了兩袋水果禮盒,另一手捧着蛋糕盒,手臂里還夾着一件不明物體,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
男子笑咪咪地走到阮婷母女面前,清朗說道「嗨!好久不見,大嫂!」鍾展維綻放陽光般的笑容,向一臉呆愣的阮婷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