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哥這是小瞧了自己,妹子很相信腳踏實地這四個字,三哥做事本分誠實,講求信用,這便是成功之道,反正,我就是要在三哥的鋪子裏占股,你愛要不要,等我的手利索了,多綉些扇面,到時候你還得幫我賣,天下的好事都讓我攪了,我怎能不好好的巴住三哥?」
盛樂胥還沒分出來過的時候,真的和這妹妹沒有什麼親近的機會,這些日子頻繁的相處了,才發現她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明明是要幫襯他,卻說成自己需要他幫忙,她也讓他懂得親情這種東西和血緣並沒有一定的關係。
盛知豫把之前從縣令夫人那裏拿到的銀子都交給盛樂胥,如今她不愁吃穿,這些錢放在她身邊暫時用不着,不如拿出來讓三哥靈活運用,或許還能賺點利錢也說不定。
捅破這窗紙后,白露來得更加殷勤了,補品藥材小吃點心,幾乎是所有她能想的都買了過來,就連小雪球也沾了福氣,吃了不少補品。
小雪球的腹部依舊裹着紗布,每天耷拉着腦袋,無辜又可憐的樣子非常的惹人憐,引得盛知豫每日都要給牠精神上的喊話,這才逐日見了精神。
黑衣人來的那天牠先被迷藥放倒,後來掙扎着爬起來,為了護主,撲上去的同時被那些黑衣人從腹部重創了一刀,腸子幾乎跑出來,牠拚死凄厲狂叫,吼聲傳到半途折回來的梅天驕耳里,感覺事有蹊蹺,這才快馬轉頭回來查看,也才攔住黑衣人。
小雪球再厲害,就只是只半大的狗,那一刀傷到牠的內腑臟器,大家都以為牠活不了了,幸好梅天驕在太醫還沒有上門之前,請了以前歷練江湖時相識的一名神醫,把牠的腸子全部放回去,又縫補了受傷的器官,救了牠一條命。
那段時間沒有人敢告訴盛知豫小雪球能不能活,更沒有人敢拿這事去打擾她養傷,直到常百烽,也就是那個被派來保護她,總笑起來陰惻惻的男人來找她談事,她這才知道許多事情發生的前後順序。
「將軍那天發動了隱藏在暗處的十二大營士兵,把您給找了回來,打殘了那劉安傑的一手一腳,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將軍流過淚,就算戰事再如何艱困也不曾,他那天抱着人事不知的您回來,臉色比打了敗仗還要難看,他寸步不離的看顧您,直到您醒過來,才趕回京城,臨行,把我們這些人都留下,他要我們發誓,即便拚命也不能讓您有任何閃失。」
他臨了還補充,梅天驕沒把劉安傑往死里打,是為了要帶他回京問罪。
盛知豫蹙起秀氣的眉毛,一句不吭。
「將軍說,是他連累了盛娘子。」
「他沒有連累我,他托我把證據綉進綉品里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為了江山社稷,我只是盡我一分微薄的心力而已。」她無奈的笑笑。
「盛娘子這般明白通透……」
「先生過獎了,他……將軍這一去幾個月了,京里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嗎?」
白河縣是小城,這紫霞山下又比白河縣更為偏僻,京城裏的消息要傳到這裏來也不知要到哪個猴年馬月。
「這是剛送來的邸報,您可要過目?」他拿出一卷邸報。
「有勞了。」她讓冬黃接過來,隨手打開。
這邸報怕是梅天驕讓常百烽送來給她看的。
所謂的邸報又叫邸抄、文抄,重在傳達朝政消息、天子詔令、臣僚奏議以及有關官員任免調遷的消息,常百烽本以為她一個棄婦,靠的是剌綉賺錢,必定沒有多少學識,對於官場這些枯燥乏味的消息,必然看不懂也沒興趣。
不料,她接過手,很快翻到她想看的消息,細細的看了一遍。
邸報上的大意是說,驃騎將軍梅天驕上書彈劾禮部左侍郎劉安傑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僅京都一處,購置大宅數十棟、地皮無數,抄家后在後院挖出金銀財寶、房子地契,罪證確鑿,鐵證如山。
皇帝雷厲風行,火勢很快燒到首輔內閣大學士文謹榮身上,奏摺中指出,這文謹榮科場舞弊,擾亂恩科,以權謀私,公然制定南疆稅則;皇帝大為震怒,他才登基,便出了這件大事,當著諸大臣的面革首輔之職,革除頂戴、官服、被尺杖叉出大殿,押往詔獄候審,廢其女文貴妃,抄文府,舉凡涉及賣題受賄的官員,哪裏荒涼,就往哪裏眨。
伏羲王朝歷代以來,每每新皇登基,都會另開恩科,並大赦天下。
恩科關繫着天下讀書人的仕途,關繫着朝廷選材,只要能過恩科,這些讀書人將是今後新皇重用的班底,怪只怪文謹榮膽子太肥,手伸太長,換了皇帝想要的人才,被人在自己身邊安了眼線的皇帝,難怪會大怒。
盛知豫心想,這就是拔蘿蔔帶出泥。
這劉安傑必是文謹榮諸多門生中受他器重的一個,劉安傑與下面人往來信件中多次提及文謹榮,這一佐證,或者加上劉安傑為了自保,跳出來咬上恩師一口,文謹榮非倒台不可。
然而,一個堂堂首輔,權勢薰天,黨羽如林,新皇這一步棋,株連甚廣,牽絲攀藤,將令京城勢力翻盤,多少朱門繡戶會家破人亡,多少名門新貴會竄起,皇權和相權此消彼長,今日東風壓倒西風,明日西風又壓倒東風……以後到底會變成怎樣,誰知道呢?
她把邸報還給了常百烽,京裏頭紛紛擾擾,梅天驕怕是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回來了……
「他那把紅雕隨身武器?」她問「個題外話。
常百烽果然上道,眼珠子一轉,便知道盛知豫想知道什麼,他哈哈一笑。「盛娘子可是問對了人,您可聽過兵器譜上的《臧氏名器》?」
「略有所聞。」她怕常百烽亂想,家居婦人哪會涉獵江湖這些武林人才能知曉的密事。「小婦人喜歡看閑書,偶而在珍本古籍上曾經看過。」
「世人都以為紅雕弓,也就是鳳棲不知所蹤,其實它一直在將軍手上,將軍帶着它衝鋒陷陣,打過無數勝仗,干下許多轟轟烈烈的大事,那臧氏神器向來是由神器擇主,而不是人擇神器,所諝有能者得之,將軍,便是那個能人。」
「原來是他的隨身武器啊!」就像有的武人帶刀,有的帶劍,有的耍大鎚,她對那深不見底的江湖,就像京城一樣,絲毫沒有好感,她好奇的是故事裏的人物居然真實的存在着,原來故事不全是虛構的,是真有其事。
前世,她在京城裏住了十幾個年頭,雖是深宅婦人,卻也深諳京城雖是遍地錦繡,卻也處處爾虞我詐的人際關係。
無論女人的后宅還是男人的世界,都要步步為營,每個人的每一句話都要分辨真假,再好聽的話也可能夾着剌,做什麼都要小心翼翼,人心彎灣曲曲,根本沒有人的心思是單純的。
她是個沒本事的,也沒有大志向,住在別院這旮旯地方,雖然有時不免寂寞,但是,她從來沒有過過這麼安心無憂的日子,每天最需要煩惱的不過是三餐要吃什麼,要怎麼掙錢讓自己的日子過得更舒坦;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不必每說一個字都要掂量着,聽哪句話都得揉碎了再想半天……現在這日子,多美好。
她想起那抱着貓,溫柔微笑的男子,他應付的來那些一個個勾心鬥角,個個猴精猴精的大員貴胄們嗎?
話說回來,自己的擔心肯定太多餘了,梅天驕麾下統率這麼多人,豈能不識人心、不懂權謀?每個男人都有建功立業的心思,她關心過度,太杞人憂天了。
她只覺得是自己關心太過,卻沒想到這是情根深種的表現,一顆心都繫於遠在京城的男人身上。
綠色越來越濃時,入夏了,山腳下卻仍一片柔潤的清涼。
在院子裏曬太陽的她,從碟子裏拿了一塊果脯丟進嘴裏,又用指頭撥了下書頁,這移動式的書架是她的想法,卻是常百烽下面一個擅長木工的小夥子做出來的,這書架可以調整遠近,她就算躺在榻上也可以輕鬆閱讀,想換頁的時候只要用指頭翻下一頁便可。
會折騰出這個懶人書架,沒有別的原因,就因為她那些丫頭們把她當成易碎的琉璃,重一點的東西也不教她拿,連書都不許她捧,什麼都不能做的情況下,她覺得自己都快發霉了,為了能痛快的看上幾頁書,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小姐,將軍又讓人送東西來,我已經讓人抬進來了。」春芽興奮得滿眼發光,她本來略顯發福的身材因為陪着盛知豫經歷那場生死關頭,整個瘦下去了三分之一,福態的圓圓臉,只剩下小包子臉,竟有了幾分青春少女的鮮妍姿態。
「搬進來吧。」手不太能使力,她只能讓隨侍的冬黃扶她起來,自己走進屋子,她只有雙手不利索,腿可沒問題,不需要人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