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求婚

朦朦朧朧間，貞兒已經被牛玉帶入宴上。直到聽得旁邊似乎是朱凝方向傳來重重一聲咳嗽，才反應過來，忙下跪行禮。

然後是幾句讓人頭皮發麻卻又煩躁無味的官話，好在貞兒現世口才不錯，此刻也沒有失據。

正跪着回話，貞兒突然感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到了自己旁邊，隨即感覺有人在輕輕拉自己裙角。低頭一看，卻是一個雪般的小男孩，也跪着，眼睛溜圓溜圓的，臉上擺出一副恭敬的小大人模樣，看着席上太后皇上。小手卻牽着自己的裙角，緊緊地不放手。貞兒一愣，向上看了一眼，隨即裝作沒有看見。

可那小男孩見她沒有反應，有向下使勁兒拽了拽，貞兒不禁黑線——

“別、別拽了，再拽掉了！”

小男孩聽她說話一愣，隨即一抹可愛的笑含在臉上，水晶葡萄般的眼睛微微衝著貞兒一眨。

“然兒，剛剛落水可受涼了？”太后慈愛道，示意孩子起身。那小男孩聽到太后說話，向貞兒吐吐舌頭，然後一板一眼的謝恩，拍拍小褂子站起來，可離貞兒又近了些。仍揪着她裙角不放，明眼人一眼看到，不禁好笑。

“回太后，然兒沒有着涼。”聲音奶奶的，稚嫩且清脆。

“那然兒落水的時候可害怕了？”朱祁鎮溫聲問道。他幼年跟楊士奇學習，感情深厚，是以對他的孫子也格外親切。

然兒看見皇上，眼睛立時一亮，正色道：“然兒不怕。”

“不怕為何抓着你旁邊姐姐的裙角不放？”太後接過話題，笑着打趣。

然兒聲音奶奶的，卻仍異常清脆，“姐姐是然兒的救命恩人，然兒要報答她。我怕她向剛才一樣跑了。”原來剛剛太醫診治的時候，他看到貞兒被一個侍衛帶下去，便以為再也找不到她了。此刻復得，不由緊緊抓住，深怕她跑掉。

眾人被孩子逗樂，氣氛漸漸融洽起來。

“貞兒，這孩子是楊愛卿的愛孫楊墨然。你剛剛救了他，哀家要謝謝你啊。”太后見貞兒一旁仍跪着，便也示意其起身。

“貞兒不敢領功，一切是太後福祉庇佑。”

咦？太後向自己致謝？貞兒不由咋舌，心想這楊士奇不愧是四代老臣，即使是孫兒在言間失舉，卻有太后親自找補，面子當真大的厲害。

她渾渾噩噩想着，卻不見席下楊士奇此刻臉色極差。他本想致謝，但想到對方是王振的“外甥女”，心裏就淤着口氣。此刻見太后替自己致謝，不得已之下，才勉強對貞兒說了聲謝，貞兒回禮，這事算是揭了過去。

貞兒見事情將要過去，好不容易深舒了口氣，卻聽見旁邊聲音清脆，卻是那叫然兒的孩子道：“皇上，太后，然兒有事相求。”小眉頭一皺，楊墨然漆黑黑的眼睛亮亮的，略帶渴望的看着皇上。

“何事？”朱祁鎮不由笑問。

“然兒請求皇上賜婚。”

“賜婚？”朱祁鎮一愣，笑眯眯問，“然兒要娶誰？”

貞兒見那粉嫩的潔白小手指向自己，冷汗間往旁邊一閃，卻見那小指頭不屈不撓的轉過來，仍是直直指着自己。

“她！”一句奶聲奶氣的話，卻差點把貞兒震在當場。

被雷成渣子的貞兒好歹聽力還沒有喪失，就聽到那小惡魔繼續道：“貞兒姐姐對然兒有救命之恩，然兒自然要娶貞兒姐姐。”偏偏還是一副天經地義的口氣。之後更要命的事，他孩子氣的拽了拽自己的裙角，笑容燦爛的讓自己都不敢有脾氣，“貞兒姐姐，我以身相許，好不好？”話音一落，眾人不由大樂。

貞兒一愣，聽到四處轟然的笑聲，頓時無力。感到眾人的目光的灼熱的落在自己並不結實的小身子骨上，真有些吃不消。想起來時牛玉的那句提醒，不由苦笑，這出不出頭可由不得自己啊……然而低頭看到孩子天真無邪歪頭看着自己的樣子，又不知道說什麼。

笑了半天，太后才捂着胸口喘氣道：“然兒，然兒……你還真是個小活寶，告訴哀家，你是哪裏聽來的‘以身相許’這麼個詞？”

“是聽戲班子唱的。”楊墨然挺起小胸膛，自豪道。

“胡鬧！”楊士奇氣得不輕，吹鬍子搶席而出，“太后、皇上，稚子無狀，老臣、老臣愧疚。”

“哎，愛卿，然而童言無忌而已，不必想太多了。”見墨然被一向慈愛的祖父吼得眼角含淚，朱祁鎮略有不忍。

“是啊，楊愛卿，趕快回席上坐着，你這三次兩次的請罪，難道是讓哀家在自己的壽辰上罰你嗎？”

“臣不敢敗太后之興。”

“然兒，你還小，此事……”

“然兒此意已決，望太后和皇上成全。”貞兒聽那皇上語氣，似乎是不大讚成，剛鬆口氣，卻被那小孩執着的一句拉了回來，不禁苦笑——

自己哪裏有這麼好？犯得上犯不上啊？

席下楊士奇依然是臉色不佳，狠狠瞪了王振一眼，順帶掃了一眼貞兒，害得她暗自給自己捏了把冷汗。

“這……”

“皇上……”太後手輕壓在少年天子臂上，微微一笑，“皇上，既然然兒有這份心……”

“母后！”

“母后……”

貞兒一愣，聽到側席一個聲音急吼吼的，與皇帝一起打斷太后，下意識看去，卻是朱凝。朱凝顯然也看到對方看過來了，硬硬的偏了下頭，避開視線交匯。

“凝兒？”見有人說話，朱祁鎮不客氣的將話題轉了過去。“你莫非有什麼看法？貞兒好歹也是你宮裏出來的人。”

“凝兒認為，此親事可允一半。”貞兒一愣，卻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不會真的是報復吧？要把自己嫁給個小孩子？

“哦？一半？何解？”好在朱祁鎮善解人意，提大家問了出來。

“回皇兄，請讓凝兒問然兒幾個問題。”

“公主請問。”楊墨然人小，卻是聰慧無比，當下仰首接受挑戰。

“然兒今年幾歲？”

“8歲，呃……好吧，”看了眼臣席上的爺爺和女眷席上的母親，不甘道：“7歲。”

朱凝笑着點點頭，繼續道：“然兒現在可有功名月俸？”

“啊？沒有。”楊墨然小腦袋一耷拉，捏捏衣角，但還是回答了。

“沒有功名利祿，你如何養活你的貞兒姐姐？”

楊墨然明顯一愣，隨即有些不確定道：“祖父幫我……”

朱凝一挑秀眉，“哦？男子漢大丈夫，竟要靠自己的祖父幫忙？然兒向來聰明，我問你，匈奴未滅的下一句是什麼？”

“匈奴未滅，何以為家。”楊墨然眼睛一亮，當下接道。

朱凝巧笑嫣兮，道：“然兒可是明白了？”

“然兒明白，謝謝公主提點。”朱凝見達到目的，剛想坐下，卻見那七歲孩子突然跪了下來，聲音清脆：“皇上太后明鑒，楊墨然此生決定掃除海寇，蕩滌污波。建業功成之日，還請皇上太后賜婚。”

啊？貞兒眼前一黑，幾乎驚倒，沒想到這小孩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還盪除海寇，你當是胡宗憲還是誰？自己此刻當真有些後悔救他。

該子乃禍害，鑒定完畢。

而一旁提主意的朱凝則是恨得牙癢，本想勸他放棄，卻忽略了楊墨然即使再小，也是楊家的子孫。遇事愈強，如今話說到這兒份上，皇帝是不答應也不行了。現在只能期望他永無“建業立功之日”了。

“好、好……楊愛卿，不愧是你教出來的好孫兒。”果然是太后，第一個擺明態度，面帶滿意之色贊道。眾人此時才反映上來，真也好，假也罷，皆交口稱讚楊墨然之聰慧。太后鳳眸暗含深意，瞟過眼神閃爍的王振，愈發母儀端莊。

朱祁鎮聽到然兒所言，一時也有些驚訝，不得以道：“然兒好大志氣，那朕這裏便應了，待你建功之際。”

貞兒眼前一黑，只見朱凝仍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貞兒苦笑，心想也許她還會很高興吧？席上太后皇上眼神玩味，而王振那個老太監則是陰冷的盯着自己，活像是盯着青蛙的蛇。臣席上，臉色鐵青的楊士奇正接受百官“祝賀”；只有剛剛相認的沈思，也就是于謙臉色陰沉，正擔心看着自己。頓時心裏一暖，畢竟還是有人關心自己的。對着沈思喳喳眼睛，輕輕比了個“V”字型的手勢，看見沈思也安慰的對着她點點頭。只是卻未看到朱凝此刻臉色更差，慘白的幾乎像是要暈厥。

倒是坐在旁邊的三公主朱霜笑道：“喲，凝兒這是怎麼了？你宮裏的宮女還真是長面子，居然一下子就被賜婚給了楊家的小公子……厲害啊厲害……”

出乎意料朱霜意料，朱凝雙唇緊閉，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未就自己所言答話，也不禁敗興。“不是凝兒自己提出的這個辦法？怎麼看起來不喜歡的樣子？”

朱凝胸口一悶，嗓子一甜，一口血哏在喉間，硬是又一口氣咽了回去，“三姐玩笑了，凝兒沒有不喜歡。只是太喜歡了……”咬牙說完，就見朱霜臉上一抹得意之色一閃而過，心頭一凜，再也不敢失態，忙打疊起精神應對。

貞兒鬱悶間被領到一個站位，站了半天，才從剛剛楊墨然的陰影中走出來。抬眼間卻嚇了一跳！

只見太后如月側臉，離自己只有不到30公分的距離，當下不禁急忙低頭，冷汗直流，下意識向右後方蹭了蹭。

開玩笑，一個普通百姓，突然發現自己和國家主席站在一起，這不是嚇人嗎？！

退卻間，卻見自己所站之位與相對的櫻珠衝著自己眨眼，那意思似乎是——

回頭看？

貞兒不確定的回頭一看，差點叫出聲來。身側之人龍袍加身，面冠如玉，眼神深澈溫柔，帶着幾分洞徹和莫名的熟悉——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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