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希望,她可以永遠都不要是於培武的負擔。她只是想令他快樂,如此而己。
於培武眼神幽深地望着她,黑眸倏地轉沉。他不喜歡沈蔚藍這麼溫馴甜美、逆來順受的楚楚可憐姿態,好像一副可以任意隨他輕賤的樣子。
一直以來,他知道她都因為欠了他一筆錢,難免有着些微自卑感,但這份自卑感千不該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刻,那會令他覺得,他好像是個以此為由,逼迫她百依百順、甚至與他上床的恩客。
「嘿,蔚藍,別露出這種表情,我這麼跟嘉莉說,沒有別的意思。我想,我們得好好談一談剛才——」於培武的電話又響了,他低頭一看,是陳經理。
於培武聽見自己嘆了一口氣,正想伸手按下通話鍵時,沈蔚藍輕拉住他的手,盈望着他的眼,笑得溫柔。
「培武哥,大家都在等你,你別讓大家等太久了,不如你先送我回去吧!你想跟我談什麼,等聚餐結束,你為我拿包包來時再談,好嗎?」
沈蔚藍總是這麼貼心,但是……這樣真的好嗎?於培武丟給她一個不信任的眼神,惹來沈蔚藍一陣好笑。
「我的包包是淺藍色的,就放在座位上,你找不到的話可以問嘉莉姊,我等——」你。沈蔚藍未竟的話語被於培武一吻封堵。
這個懂事、溫柔,總是害怕為別人帶來困擾與麻煩的女人啊,就連他莫名其妙地與她上了床之後,她仍然沒有選擇先質問他的心意,反而還處處替他擔心。
他想,他應該真的是很喜歡她吧?否則她怎麼會挑惹得他如此衝動難耐?等聚餐結束、應酬結束,他得告訴沈蔚藍,他也很喜歡她才行;他與她做愛,不是只因單純的獸性大發、精蟲沖腦,他對她有感情。
只是……他雖然不反對員工們談戀愛,但是老闆與領班高調地墜入情網似乎不太妙?總之,他得好好地想一想,等員工聚餐結束,他會與這個一直以來都令他心憐又心疼的小女人好好談一談。
「蔚藍,等我。」一個既深且長的吻結束,於培武輕撫了撫沈蔚藍的臉頰,對她這麼說道。
結果,於培武並沒有出現。
當晚,沈蔚藍的包包是住在同一棟大樓的連嘉莉拿來的。連嘉莉為她打包了食物,笑着對她說,於培武被整間笑鬧不止的員工們灌醉了,
大家玩得好瘋,問她身體有沒有好一點,明天能不能上班?
「可以啊!我當然可以上班。嘉莉姊,謝謝你。我沒什麼,你別擔心。我只是剛才頭有點昏,眯了一下,現在已經好多了。」沈蔚藍這麼簡單地回答,然後與因為懷孕而哈欠連連的連嘉莉道謝及道別。
其實,她也不是挺意外於培武會被灌醉的。
老闆很平易近人,員工聚餐被起鬨灌醉,沒有出現在她家門口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她心裏難免有些失落罷了。
明明很想雲淡風輕,卻很難做到。方才在車上時,於培武欲言又止的為難神色令她覺得好難受。不知道,於培武原本想與她說些什麼呢?早知道自己會如此牽挂,她剛剛應該在車上聽他說完話才走的。
他也跟她一樣被嚇了一跳嗎?被她的熱情嚇了一跳?還是被他的失控嚇了一跳?是不是今晚發生的事情,他們兩人都一樣感到驚愕與難以預料?
於培武心裏是怎麼想的呢?他也如同她喜歡他一樣喜歡她嗎?還是,他會跟她說,他只是一時衝動,希望她當作今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明明希望自己體貼懂事不要胡思亂想,偏偏腦子裏浮現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念頭,教她想睡也睡不着。
啊!好煩喔!就算是一時縱情又怎樣?她現在得到的,已經遠遠超乎她的預期太多。她已經很幸福了,像現在這樣,纏裹在被子裏,都還覺得自己被於培武的親吻擁抱與強悍氣息牢牢包覆,她應該要知足。
沈蔚藍將臉埋進枕頭裏,強迫自己睡覺。
夜,深沉。
第五天。
今天,已經是從員工聚餐之後,她完全沒有見到於培武的第五天了。
她待的地方是ChezVous本店,而她上的是正職全天班,於培武連續幾日都沒踏入店內,這實在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
雖然沈蔚藍很不想朝於培武在躲她的這個方向想,但她的確這麼想過……
也許,就因為她已經如此以為,所以當她獨自一人在打烊的店內準備明天訂位的餐桌時,完全沒預料到於培武會突然拉開了鐵門,像是早就知道她還沒離開店內似的,一進門便從她身後喚她——
「蔚藍,你在發什麼呆?」
正在佈置餐桌的沈蔚藍手中刀叉掉落,倉惶回眸,一臉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於培武。
「老闆?」沈蔚藍困惑凝望着於培武的眼神楞楞的,有股說不出的嬌憨。「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她傻傻地問。
「不然你還會在哪裏?」於培武彎身將她掉落的餐具丟進待洗區里,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出聲來。
沈蔚藍的生活很單純,店裏、家裏,就這兩個地方而己,不然她以為自己還能在哪裏?
不過……真該辦支手機給她的,這樣他剛才就不用還特地跑到她家去按門鈴,而且,打烊后的ChezVous又不接聽店內電話,即使他明明知道沈蔚藍就在店裏,他也無法及時聯絡到她。
「不是……我以為……」以為什麼?沈蔚藍聳肩,搖了搖頭,又將原本想說的話咽下去。
她想跟於培武說什麼?說她原本以為他打算永遠不見她,想當作那晚的事情完全沒發生過嗎?她怎麼可能對他還么說呢?而且,她好討厭這麼鑽牛角尖的自己。
「以為什麼?」於培武疑惑地望着她,見她搖頭,接過她手中的餐具籃繼續佈置,又問道:「這是最後一桌了嗎?已經都擺好了嗎?」他想等她把手邊的事情做完,再與她好好地談一談。
「還沒,剩下那間VIP。」有七個人的訂位,還有最後七副餐具要擺。
沈蔚藍將於培武手中的餐具籃搶回來,神色慌張地大步往VIP室走去。「老闆,這些事不用麻煩你,我來就好,真的。」老闆幫領班擺餐具?這像什麼樣子?
「嘿,蔚藍。」於培武跟在她後頭走進VIP室,大跨步旋身擋在她身前。
沈蔚藍抱着那籃餐具,揚眸,困惑的眼神迎向他。
「你叫我『老闆』要叫到什麼時候?」於培武望着她,笑容俊朗。
「啊?」沈蔚藍徹徹底底地呆住了。
「你以為我隨隨便便就和女員工上床?」於培武危險地揚高了一道眉,眸心深處有惡作劇的笑意凝聚。
沈蔚藍側頭凝望他,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或許,她與於培武之間的立足點太不平等,於是她總覺得自己矮了於培武一截,不該問他、不能問他、也不能要求太多。
她不是不在意,但是她心裏隱約覺得,就算於培武是個隨便就與女員工上床的人又怎樣?不論是她欠他的金錢,或是她與他職務上的不對等,都令她感到太卑微,卑微到她只能說服自己不能計較。
她青一陣白一陣、倏地轉過太多心思的神色,令本還想開玩笑的於培武猛然感覺到一陣心疼。
於培武拿過她手中的餐其籃隨手一擱,牽着她的手在旁邊座位上落坐。
「好,我們一樣一樣來好了。」於培武托起她下巴,強迫她抬眸迎視他的眼。「首先,蔚藍,那天聚餐我喝醉了,很抱歉我失約了。我要你等我,人卻沒有到。」
沒預料到於培武會如此慎重其事地跟她道歉,沈蔚藍錯愕着。
「沒關係。」她搖頭,回答得有些不可置信。
「再來,我想過在上班時間打電話到店裏找你,但是,先別提你可能會忙到無法接電話,在其他員工面前跟你講太久的電話似乎也不太方便……然後,這兩天我家裏發生了一些事,等我回神過來已經很晚了,我很擔心那麼晚跑去你家,你已經睡了,所以……」
「家裏怎麼了?一切都好嗎?要不要緊?現在已經沒事了嗎?」沈蔚藍問得懇切。
她沒有家人了,所以她每每聽見別人家裏有狀況,總是會十分焦急,唯恐別人像她一樣孤苦伶仃,她正要再問,放在膝上的雙手卻被於培武一把捉住,湊在唇邊吻了一口。
這個傻姑娘啊!她為什麼總是擔心他的事,比擔心她自己的事更強烈激動呢?
他就是因着她這份貼心與傻勁,才會在不知不覺之間被她佔滿心房嗎?
「家裏的事情,我的確遇到一些困難。不過,我剛說了,一樣一樣來,這件事等等再說,先談我們之間的事吧。」於培武伸出一隻食指阻止沈蔚藍又想發問的唇。
沈蔚藍盯着於培武自信堅決的眉目,縱使有再多疑問,也被逼着吞回喉嚨里,耐着性子靜靜地聽他說。
結果,於培武才說了一句話,就差點逼出她的眼淚來——
「對不起,我對你做了那種事,卻什麼都沒有說,還連着好幾天讓你見不到人,這幾天,你的心裏一定很不好受吧?」於培武心疼地撫過她法然欲泣的臉頰,將她摟進懷裏。
沈蔚藍在他懷裏搖頭,強迫自己不要落下淚來。
於培武怎麼能夠這麼好呢?他這麼體貼,還擔心着她患得患失的心情,這樣,就夠了,真的。
於培武摟着沈蔚藍,輕撫着她的背脊,像在誘哄個小女孩似地輕拍。
沈蔚藍沉默了好半啊,終於才在他懷中,以一個悶悶的、聽起來像是哽咽哭音的聲音說道:「我已經忘記你對我做過什麼事了。」
「忘記了?」於培武在她的頭頂笑出聲音來,將她拉離懷抱,望着她的眼,伸手輕敲了敲她的額頭。「很好,怎麼有這麼好的事?所以我可以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可以不認帳?所以,我也許還可以多做幾次?因為你這麼便利?」
沈蔚藍居然還真的點頭了,於培武瞬間有股想捏死她的衝動!
「嘿,蔚藍,看着我。」於培武又抬高她低垂的下巴,望進她的眼,口吻堅決沉定地說道:「蔚藍,我不想唱高調,但我的確不是那種性跟愛可以豪邁分開的種馬下半身男主角,所以,你最好也不要以為自己是那種逆來順受、有求必應的便利商店女主角,我今天來找你,不是要跟你說,我那天只是一時酒後亂性、精蟲沖腦啥的才跟你上床,我那天跟你上床時,根本就還沒喝酒。」
沈蔚藍楞楞地望着他,於培武不禁又出手捏了她臉頰一下。
「蔚藍,我很喜歡你,我來找你,是要跟你說,我要跟你交往,你聽見了嗎?」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了,但是,這倒是他第一次主動向女人表白。
以往,他交往過的女人,都是像連嘉莉那般主動積極,與他逐漸從哥兒們變成情人的。
這幾天,他的確很忙,但也有好好釐清自己的思緒,他是喜歡沈蔚藍沒錯,但是,沈蔚藍和他以往遇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一般的女人,要是在一個完全不知道男人心意的狀態下與對方上床了,應該會窮追猛打問出個所以然吧?萬一對方只是玩票性質的遊戲一場,至少也要問出個答案,好痛快地給他一巴掌吧?
但是沈蔚藍卻完全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