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ChezVous法式餐廳

打烊后的員工休息室里,工讀生沈蔚藍換下了工作圍裙,正倒出乾癟錢包中的零錢,仔細數着。

五、十、二十五、六十……九十元,買了兩包衛生棉之後剩下的錢,應該還可以讓她打發明天的中餐。

吁!沈蔚藍呼出一口如釋重負的長氣。這真是太好了!謝天謝地!

「今天的蘑菇湯和洋蔥湯都有剩,有誰要拿?沒人要的話我要倒了喔!」不遠處的廚房忽而傳來一句廚房師傅的吆喝。

「我!我要!」沈蔚藍三步並作兩步跳到廚房師傅的眼前,略有倦意的面容仍堆疊着燦爛笑意。

ChezVous每天使用的湯底都是當班師傅們一早來熬煮的,當天如果沒有使用完畢便會丟棄,絕不留置過夜。窮到快被鬼抓走的她怎能輕易放過這等好物?

「怎麼每次都是你?」廚房師傅一看見沈蔚藍便不禁失笑。

這兒的員工和工讀生流動率小,同樣的濃湯,一般人喝不超過三個月就膩了,只有這個沈蔚藍,明明已經在ChezVous工作了半年,仍然每次有剩湯都不缺席。

「師傅煮的好喝嘛!」沈蔚藍向廚房師傅甜膩膩地撒嬌。

「算你識貨。」廚房師傅被嘴甜的沈蔚藍稱讚得心花怒放,幫她把剩湯倒入袋裏,收口綁好。

「謝謝師傅。」沈蔚藍接過湯,笑嘻嘻地朝廚房師傅道謝,走進員工休息室不多久,又拿着包包走出來,一一向餐廳內的其他工作人員鞠躬道再見。

「那我先走了喔!謝謝大家今天的照顧。師傅再見、陳經理再見、嘉莉姊再見!」沈蔚藍像陣風一樣輕快地從ChezVous大門刮出去。

「誰都鞠到躬了,就是沒跟老闆打到招呼。」那個名為嘉莉的女領班,沒好氣地朝着吧枱內的老闆於培武說道。

於培武是ChezVous的老闆,而沈蔚藍是她一手帶出來的工讀生,總覺得沈蔚藍這麼莽撞,她好像也得負上幾分責任。

「她已經很有禮貌了。新來的?工讀生?」於培武望着那道已經看不見的背影,問着身旁的連嘉莉。

他喜歡有禮貌的年輕人,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下班前還一一向前輩鞠躬的員工了……只是,ChezVous幾間分店內的人事他都很清楚,怎麼覺得從來沒見過這位朝氣蓬勃的小姐?

這個工讀生的臉啊,明明很容易被記住的呀!

她頰邊垂落的秀髮如雲般蓬鬆柔軟,臉上的笑容自然不做作,明艷亮麗、親和力十足,總之是張很適合服務業的臉。

他一向自豪記憶力過人,如果他之前有見過她,絕對不會沒印象的。

「也不新了,沈蔚藍這工讀生已經來半年了。剛開始她只是利用假日來打工罷了,不過最近這三個月,也不知道她是缺錢,還是大四課比較空閑怎樣的,總之她問我能不能密集排班,居然連平日的打烊班都上,搶錢搶很兇,很有幹勁。」連嘉莉回話。

平日的打烊班都上?於培武微微挑眉。

ChezVous的營業時間到十二點半,就算動作再怎麼快,整理完店務約莫也已一點半,很少在學生願意上打烊班的。

那就難怪他沒見過沈蔚藍這工讀生了,他通常都是接近打烊時間才會巡到這間ChezVous本店,而最近三個月他恰好人在國外,與沈蔚藍開始接手打烊班的時間正好錯開。

「她看起來手腳挺俐落的。」有禮貌、動作迅速,雖然漏了吧枱內的大人物,不過這不重要,他一向不喜歡擺老闆架子。

而且,也許是方才他回身蹲低拿東西時,恰好被吧枱遮掩了一部分身體,所以沈蔚藍才沒看見他的。

「是啊!真不愧是老闆,看人很准。」連嘉莉拍了拍這個對員工親切隨和的大老闆於培武的肩。「沈蔚藍現在的時薪是一百五,動作快,做事很認真,客人也很喜歡她。」

ChezVous的工讀生時薪是照能力調整的,剛進餐廳時大家的起跳價都是九十五元,之後就是不定時不定金額的調整,總之,是一分能力一分價。

才來半年,時薪就從九十五調整到一百五?果然很有衝勁。

「很有你當年的樣子。」於培武朝連嘉莉笑了笑。

連嘉莉揮了揮手,突然板起臉來,給了於培武好大一記白眼。

「不要再提什麼當年了,不然我又要想起傷心欲絕的往日情了。我要回去了,再見!老闆!」她拿起吧枱上的包包,驕傲地踏着高跟鞋離去。

最後那重重強調的「老闆」兩字,令於培武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連嘉莉是他剛出來創業時的資深員工,他曾經以為他們可以發展出一段穩定長久的感情,而連嘉莉也這麼以為。最後,不到三個月便告吹的戀情,證明他們彼此還是比較適合當工作夥伴。

現在,連嘉莉下個月便要和穩定交往中的男友結婚,他由衷祝福,面對連嘉莉時不時的調侃,他只覺得有幾分無奈,更有幾分好笑,並沒有更多的情緒。

「好了,下班了!大家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也請大家多多幫忙!」於培武拍了拍手,向店內還沒離開的員工與廚師們說道。

ChezVous是他生命的全部。

現年三十歲的他曾經也是位從廚房學徒做起的小廚師,後來,亟欲一展鴻鵠之志的他會同了幾個有意願的廚師好友,獨自在台北市的某條僻靜小巷裏開了第一家ChezVous,也就是現在這一間ChezVous本店。

開業的前六個月,餐廳一直處於賠錢的狀態,但是他旗下卻沒有任何一位廚師或是員工離職。

他的廚師與員工們只是更努力地研發新菜單,努力在網路上推廣知名度,就連他發不出薪水時,也沒有拋下過他。

最後,ChezVous以七道菜只要價五百元的法式料理造成了轟動,打響了名號。而他與這一批工作夥伴胼手胝足奮鬥至今,目前ChezVous在台北市已經擁有五家分店,單店營業額更是從九十幾萬一路成長到五百多萬。

於培武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富可敵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王公貴族,他是憑着自身努力、憑着元老級員工對他的不離不棄才能成功的埋頭苦幹型實業家。

他從來都沒有忘本。

他對他的員工視如己出,該給的福利、該給的假期一樣沒少,就算他底下有廚師為了某些不可抵抗的因素萌生想獨自開業的念頭,他也一向給予最大的支持。

ChezVous是他最重要的資產,當中與他一同奮鬥着的人們更是。

於培武目送着他的廚師們離開,熄滅了ChezVous本店在僻靜小巷中的溫暖招牌燈,拉下鐵門,將一天的忙碌擾攘,掩在台北城的繁華夜色里。

便當、御飯糰、餐廳的湯……好豐盛!今晚的消夜和明天的早餐、午餐都有着落了。

沈蔚藍提着在便利商店工作的好友給她的過期餐食,拎着好不容易湊到零錢買的、裝在紙袋中的兩包衛生棉,一邊如此想着,一邊準備走出便利商店大門。

她叫蔚藍,但是她的天空,從半年前父母親突然過世的那一天便不再蔚藍了。

她的雙親因為一場車禍意外猝逝,而剛滿二十二歲,頓失所依的她哪裏懂得去辦什麼拋棄繼承,於是父母親生前沒有還完的鉅額債務便沉甸甸地壓上她肩頭。

她的經濟吃緊,幸好還有大伯願意收養她。

本來以為自己找到容身之地,卻沒想到與她同住在大伯家的堂哥令她感到十分的不自在,逼得已經沒有閑錢的她必須離開大伯家,暫時找一間小雅房棲身。

於是她只好多兼幾份差,支付多出來的房租水電開銷。

真討厭!不管怎麼省,每個月一定都得花上衛生棉這一筆!便利商店的衛生棉好貴,她下次一定要記得在量販店先買起來放。

叮咚!

便利商店的大門自動滑開,沈蔚藍毫無防備地前行,渾然未覺有道漆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後頭。

「藍藍。」轉進了一條較無人煙的小巷之後,一道沈蔚藍永遠不會忘記的淫穢男嗓在她後頭響起。

沈蔚藍驚愕回眸,對上了男人總是顯得污穢不堪的眼神,她本能地後退了兩步。

「……堂哥?」天知道她有多不想吐出這個稱呼。真是冤家路窄,她怎麼會在這裏遇見這個令她搬離大伯家的元兇呢?

「真巧,藍藍,好久不見。」她的堂哥沈仲傑朝她走近,笑得不懷好意。

沈蔚藍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緊張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藍藍,你不是要辦遷戶嗎?我一直待在家裏等你來拿戶口名簿,怎麼都沒見你來拿?我媽一直在念你呢!我們都很想你……」他守株待兔了好久,今天能在路上巧遇沈蔚藍,真是太幸運了。

「我、我最近比較忙。」就是因為知道沈仲傑在家裏,她才不想去拿。

她寄住在伯父家的那段日子,沈仲傑看她的眼神總是令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剛開始時,她對有幾件內衣褲不翼而飛這件事並不以為意,後來,令她感到詭異的,是她洗澡時總會聽見門外有不尋常的、老讓她神經質地以為有人在外頭偷窺的聲響……

而最後,最噁心、也終於令她毅然決然地決定搬出去的原因,是某天她下班回家,發現自己的床上留着別人躺過的痕迹,被子裏還有她消失了好幾天,上面沾滿了不明濃稠液體的內衣褲……

她嚇壞了,並且感到噁心得想吐。

為什麼她會知道那是沈仲傑?除了她的枕頭上有幾根沈仲傑染得金金黃黃紅紅的頭髮之外,還因為沈仲傑欺負她雙親猝逝,不得不寄人籬下,經常大膽地對她說些淫穢言詞。

她本來以為沈仲傑只是喜歡耍耍嘴皮子,口頭上吃吃她豆腐就算了,卻沒想到他這麼變態……她怎麼能再繼續與他同處在一個屋檐下?

「忙?一個剛升大四的女生要忙什麼?大四課業應該輕得不得了吧?」沈仲傑又朝沈蔚藍走近了幾步,刻意放低的語調有種說不出的曖昧與暗示。「該不會是在忙着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好還你那對短命的爸媽留下來的債務吧?藍藍,你長得這麼漂亮,是援交、還是包養?你喜歡讓男人從前面、側面、還是後面?」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沈蔚藍幾乎想舉起手掌摑他了!她真的很討厭沈仲傑,她好希望這輩子都可以不要再見到他!

「少裝清高了,藍藍!我是不是在胡說八道,你最清楚了,你爸在外面欠的是多少?三百萬?還是五百萬?不跟男人睡的話,憑你一個大學女生怎麼還得起?」沈仲傑欺近她,想碰觸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

一股極大的寒意從頭頂直透到沈蔚藍的腳底。

沈仲傑跟了她多久?

他是從ChezVous跟出來的嗎?他已經知道她打工的地方了嗎?如果是的話,他會不會連她租的那間小雅房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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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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