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沒枉費她昨晚幫他針灸完,利用針灸的空檔跟他要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去洗澡,從浴室出來吹完頭髮幫他拆完針,她就睡到不醒人事了。
他的小紅帽生活規律,真是個早睡早起的乖女孩兒。
陽陵泉很滿意地望了穿着他寬鬆居家服的池款冬一眼,冷不防地吻了她臉頰一口。
「弄好了就出來吃早餐吧。」無視於被他懷疑有嚴重起床氣的池款冬的錯愕,親昵地揉了揉她臉頰,轉身帶上房門。
他居然為她做了早餐?唇邊緩緩牽起一抹自嘲的笑。
就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這全部都是你做的?」池款冬訝異地望着滿桌豐盛的早點。
法式吐司、培根、火腿、煎蛋卷、英式早餐茶,雖然並不是太難的料理,但她以為、以為……
「以為我不擅廚藝?」陽陵泉優雅地在膝上鋪上餐紙。
「是。」池款冬學着他的動作,連拿刀叉的樣子都比平日更為拘謹。都是他平時太惡形惡狀,她才會老是忘了他原來出身名門。
情人?這樣能當情人嗎?他們的身分是如此天差地遠,每每這些小地方都會令她更加體認到他們彼此有多麼的不同。
「在想什麼?」意識到她走神的陽陵泉問。
「沒、沒什麼。」池款冬擺了擺手,現在想這個還太早了,她也沒蠢到想跟他提。「我只是很驚訝你居然有這麼多食材,我以為你的廚房跟冰箱一定很空。」
「很抱歉我的冰箱跟廚房裏食材雖多,卻沒有辦法變出養生料理,你吃得慣嗎?」陽陵泉的眼中忽而閃過一抹促狹。
她的起床氣結束之後,卻突然看來心事重重,而他不喜歡她眉間的愁緒。
鬼才會沒聽出來他口吻中的調侃!
「我偶爾也是會吃吃凡人吃的東西的。」池款冬沒好氣地叉起培根大口送進嘴裏,還很豪邁地喝了口早餐茶。
「我明白,包括咖啡。」陽陵泉說得漫不經心,用餐舉止斯文從容且無懈可擊。
池款冬嘴裏那口早餐茶差點噴出來!
「……」他害她想起他渡進她嘴裏的那口咖啡了。
真的很可惡欸!她為什麼老是忘了她不是他的對手?池款冬開始心無旁騖、目不斜視地專心吃飯。
很好,她總算知道要在早餐冷掉前解決它了。
陽陵泉笑望着她,眼神里不自覺泄漏出太多關於溫柔的心事。
用完餐后,池款冬坐在沙發上,指着桌上一堆散亂的、木製的,既像積木,卻又不太像的東西,問着剛洗完碗,從廚房走出來的陽陵泉:「這是什麼?」
本想幫忙洗碗的,他卻堅持他的女人不用做事……真狡猾,他這樣半哄半騙的,好像兩人之間關係就這麼定了,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
而且,他昨晚幫她洗衣服烘衣服還不夠,今天竟然還要搶洗碗?
愛洗給他洗,一輩子都給他洗好了!凈顧着賭氣的池款冬,沒發現她無意間為這些家務押上的日期實在太長也太久了。
「這是孔明鎖。」陽陵泉捏了她不知為何鼓起的臉頰一下,沒有選擇她身旁的空位,反而跨過她,坐在因身材嬌小隻佔了沙發一半寬度的她身後,雙腿放在她身旁兩側,將她整個人收納懷抱。
池款冬的身體因着突來的親昵微微一僵。
他總是靠近得如此自然,總顯得她太過慌張。
「鎖?要怎麼鎖?」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感覺實在太令人手足無措,池款冬索性專心把玩起眼前那些看似複雜的長方木條。
「它有一個規則,你看着。」他雙手環過她,極有耐性地介紹起桌上孔明鎖的結構。
仔細旋轉木條方向,調整間距,單手豎立,再緩緩平行插入另一組,修長的手指在她眼前優雅迅速地動作,幾分鐘之內,一個複雜精巧的鎖便已然完成。
嘩!除了嘆為觀止之外,池款冬找不到更確切的形容詞了。「這樣能組,那要怎樣才能拆?」她突然問道。
幾組木條堆堆疊疊,交互卡着如機關似的圓釘,就連圓釘放置的方向都有着極為複雜的規則。既然搭建便已如此困難,要拆解一定更難吧?
沒想到陽陵泉才推動其中幾根木條而已,整個結構便被破壞鬆動了。
「啊?怎麼會這樣?看起來很好玩耶!我試試看。」躍躍欲試的池款冬興奮地往前挪動了些,準備依樣畫葫蘆。
「好,你試試。」陽陵泉將那些散亂的木條集中推給她,離開沙發,走到窗邊打了一通電話。
他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於是池款冬在專心造鎖之餘,便還聽見了一些如同「陽鑫」、「醫院」、「代理人」、「股權與股東會議」等關鍵字。
然後她突然想起,她還沒問他關於那場車禍的事。
在心神不寧,剛豎立起的木條搖搖欲墜的那一瞬間,陽陵泉又回到她身後坐下,並且幫忙她扶住那場即將倒塌的混亂。
「專心一點。」他說。
池款冬忽而轉頭看他,微啟的雙唇欲言又止。
她的心思永遠都是那麼清澈透明,陽陵泉懷疑自己就算是刻意閉上眼都很難忽略她就銜在唇邊的問句。
「你在擔心我?」他問。
彷佛是想掩飾自己不知為何惶恐的心思,池款冬又扭頭回去跟孔明鎖奮戰,好一會兒才看似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車子是我打到D檔,放開手煞車,讓它衝下山去的。那間醫院的院長是老朋友了,發給媒體的是假消息,雖然我的確煞有其事地在醫院躺了幾天,也在親朋好友前做了一下樣子,不過全身上下就連一點皮肉傷都沒有,你大可以放心。」
她當然看得出來他身上沒有外傷,但是,從見到他平安無事的那一刻開始,她擔心的就不是這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因為你伯父嗎?」池款冬轉頭問他。這才是她心中真正的疑慮。本來只是懷疑,剛才那通電話卻隱約證明了她的猜測。
「是。」陽陵泉唇邊牽起微微一笑,她果然不笨。單純,卻不愚蠢。
「他逼得你很急?」這麼大費周章演一場戲?她怔怔地望着他幾秒,卻又不想彰顯出自己的太過在意,只好又回過身對抗桌上的孔明鎖。
「也還好。」只是很煩。那些枱面上檯面下不勝枚舉的小動作,以及蠢蠢欲動的董事會惹得他心煩也厭煩。
雙手環住池款冬的腰,陽陵泉將臉埋入她沁人心脾且總使他平靜的發香里。
「記得我跟你提過關於股權的事嗎?陽鑫只要再得到我手上的百分之十,他就能夠經由董事會投票取得經營權。」
「嗯。」池款冬淺淺應了聲。
「陽鑫能夠收買傾向他的董事,卻沒有辦法拿到我手中的股份,而我『住院』的這段時間,我的職務則會全權移交給我的代理人接任,這是之前為了防止突髮狀況,早就立下的協議。我想陽鑫會利用這段空檔,好好查探那位代理人是否能為他所用。」陽陵泉順了順她的發,唯恐她聽不懂似地,說得很慢。
「那這樣不是很糟糕嗎?假如你的代理人趁你不在的時候,跟着你伯父胡搞瞎搞怎麼辦?」池款冬擔憂地問。
「這就是我希望陽鑫以為他能夠得到的。所以我要求我的代理人取得陽鑫信任之後,極力煽動他,趁我住院的時候偽造股權讓渡書,拿取我手中的百分之十,然後召開董事會取得經營權。」
「偽造股權讓渡書?這是犯法的吧?而且,這段時間你在昏迷不是嗎?怎麼可能簽什麼讓渡書?」
「既然之前已經有要拋出股份的謠言傳出,陽鑫只要說是我住院之前就跟他簽好的,加上讓渡書上押的日期,很容易就能取信於董事會。至於犯法,我的代理人會使陽鑫相信他有辦法為他湮滅一切證據。」
「你的代理人真的會這麼做嗎?」她的眼中不無訝異。
「他不會,他為我做事,而他會將陽鑫一切不法的證據交給我。」
「你怎麼知道你的代理人能夠相信?」
「我給了他一個天價數字的酬勞,而且,他的妻子長年受病痛所苦,住在我提供的,需要龐大醫藥費的醫院裏。」
「你用他的妻子確保他的忠貞?」聽起來好殘忍。
「是。」
「可是,就算這樣也沒有意義啊,只要你一出院,你就可以輕易戳破這個謊言,你的伯父難道不怕你告他嗎?」池款冬覺得自己的腦細胞都快死光了,這些事好難。
陽陵泉微微一笑,他的款款果然好單純。
「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東急裏面已經都是他的人,我很難收集證據,更何況,我若是告他,不只要應付漫長的訴訟過程,還得背負讓家族傳出醜聞的罪名,壓力很大,勝算很小。所以,對陽鑫來說,這場孤注一擲的賭注很划算,只要我一天沒醒,他的贏面就越大。」
「所以……你做的這一切動作都是為了要誘捕你伯父?可是,就算陽鑫真的被煽動了又怎樣?你打算拿他怎麼辦?難道真的跟他鬧上法院嗎?」池款冬突然覺得面前的孔明鎖看起來好諷刺,這一切佈局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要他用手上的企業來與我交換那份能讓他進監牢的股權讓渡書。」他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蠶食鯨吞其他子企業,吃下整個旭日,一統家族版圖。
「所以,你因此得到一段假期?」好諷刺。她回頭望了陽陵泉一眼,又悶悶地轉回去。她真的很不喜歡這些事情。
「是的,所以我來見你。」
「那、之後呢?你回台北之後,要怎麼跟媒體交代這場車禍?」他的車禍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突然完好無缺地出現在工作崗位上,應該很奇怪吧?
「等我的代理人取得陽鑫信任,陽鑫落網,那約莫是幾個月後的事了,我想,屆時我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而昏迷后蘇醒的病人也不會只有我一個。」
池款冬很認真地把他說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次,然後皺着眉頭下了結論。
「陵泉,你好胡來。」與其說覺得他可怕,倒不如說是覺得他可悲;覺得他殘忍,卻也心疼他。
他的生活總是需要如此步步為營嗎?既提防、也算計着誰。
這麼辛苦地用盡機心,難怪他吃不下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得到的假期,居然是一場鬥爭之下的精心佈局?
光是聽着都為他感到疲憊。
為什麼他總是令她如此牽挂呢?放不下,且心心念念,狠狠地纏在心上,扯出每一段心疼。
胡來?算是吧?
「我不否認。」陽陵泉淡淡地笑了,新聞可以假造,事實可以捏造,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
而他會利用這些資源將陽鑫一腳踩進永不翻身的地獄裏!
不論是強取、或是豪奪,他總會完成父親未竟的心愿,讓旭日集團成為他一人獨大的天下。他絕對會將陽鑫逼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絕不與誰共享同一片江山,徒留後患。
他不想輸,他也不會輸,即便不是他所願,他都不允許自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