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然呢?」手酸是其次,討厭他不對她說出心中真正考量也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還是,戰戰兢兢擔憂他摔下來的心情才是真正煎熬,只是舒研不想承認。
「嘖嘖,才這麼一會兒就累了,果然是千金小姐,體力不佳,我早說過不用你扶的。」邵一帆依舊是那種令人想捏死他的口吻。
「既然這樣,你就摔下來吧。」不扶就不扶,舒妍放手時不忘唱衰他。
「喂!」她的暴躁令邵一帆大笑。
「你別光顧着笑啊,小心!」他有必要笑得這麼誇張嗎?他笑到貨架都在搖晃了。舒妍急嚷。
「沒事的,你就是愛瞎操心……shit!」邵一帆為了證明舒妍是在大驚小怪,從最高處下來時的動作稍大,態度輕慢,沒料到樂極生悲,老舊的桌腳冷不防斷了一根,一瞬間,堆疊着的所有物品全部傾斜翻覆。
「讓開讓開!你快讓開!」見勢子已經收不住了,邵一帆朝下大喊。
舒妍想幫他也不是,不幫他也不是,只得迅捷閃避。
邵一帆單手護住頭臉,另一手攀抓物品平衡重心,在一陣亂七八糟的晃蕩之中縱身下躍,毫髮無傷地回到地面。
平心而論,他身手敏捷、動作矯健,落地姿稱一百,可他是不是真的很氣人?
「還說我瞎操心?!」舒妍瞪他,驚魂甫定的聲調充滿責難,卻難掩關懷。
「誰害的?你不詛咒我就沒事了。」邵一帆拍了拍身上塵土,忿忿補了地上那支斷裂的桌腳一腳,以示幼稚的抗議。
「你不惹我就沒事了。」還說?舒研繼續瞪他,在他身上反覆梭巡的眸光與其說在瞪他,不如說是在確認他是否真沒受傷。
「舒妍啊,你現在真是伶牙俐齒,我從前那個乖女孩二小姐去哪兒了?」邵一帆以一種十分惋惜的口吻,嘆了好大一口氣。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乖女孩。」他的發言刺耳至極,舒妍鄭重重申。
她不是他的,他也不是她的,他們已經分離得夠長且夠久了,可為何還會為他擔憂與心跳?
「這幾年究竟受了什麼訓練?吵架講座?有這種東西嗎?還是你看了『九品芝麻官』?」邵一帆依舊是那副痞痞的無賴樣。
她確實和從前大相逕庭,不論是穿着打扮,不論是說話口吻,都和從前截然不
同,唯一相同的,是同樣令他心慌意亂、毛毛躁躁,像個荷爾蒙旺盛的青少年。
「你很無聊。我早說過有很多事都跟從前不同了。」
「九品芝麻官」?真虧他想得出來。
「你是這麼說的沒錯,但是,仍然有很多事是沒有改變的,比如這個——」邵一帆白牙一閃,眼尖地撈起地上的綠色小物,拿到舒妍眼前晃了晃,唇邊銜着的笑容壞壞的。
舒妍定睛一瞧,是她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手機吊飾——她始終喜歡的綠色Keroro軍曹。
「還我!」舒妍一把搶過。
「嗯哼。」她粉紅色的雙頰永遠令邵一帆心跳飛快,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
「既然有吊飾,手機說不準在附近;既然有手機,就代表我們可以求救,你不趕快找手機,凈盯着我做什麼?講到這個,你的手機呢?」舒妍被他望得一陣尷尬,又窘又氣。
她一直不斷和邵一帆強調她早已不是從前的她,想徹底與他撇清關係,沒想到一個貼身小物卻輕易泄漏她心事。
歲月在她身上留下許多難以磨滅的刻痕,影響她的性格甚遠,令她連字體都在不知不覺間改變甚多,可衷心喜愛的事物卻從未變過,包括她喜歡的動漫角色,與她喜歡的,他……
她才不想讓他知道,一點也不想。
「我的手機早不知在打架時落到哪裏去了。」邵一帆聳肩,方才解開手腳束縛之時,他就確認過了。
「真訝異你也有打架打輸的一天。」他體格強健,身手向來敏捷,這真是個令人百思不解的疑點。
「多謝你對我的信心,我老了,而且,多打一我未必會贏。」他輸在沒想到餐廳內有埋伏。
邵一帆雙手一攤,言談極不正經,可眸光卻銳利地研究起倉庫內電線配置,認真翻找鄰近物品,試遍了牆上所有電源開關。
開關毫無反應……是真沒電,還是哪裏被截斷了?
氣窗透入的光線越來越歪斜,他得一邊尋找脫困的方法,一邊尋找電力,或是能夠維生的東西,比如過期的杯水或罐頭,做好最壞的打算。
邵一帆開始感到不安,即便他隱藏得很好。
「嚇!」正在翻找地面雜亂物品的舒妍突然尖叫出聲。
一隻灰胖溝鼠迅速從她腳邊竄過,舒妍腳步慌亂,臉色發白,凌亂步伐踏過幾隻蟲屍,有蟑螂、蜘蛛,還有……惡……
「找到手機之後,你要做什麼?報警?」邵一帆在她吐出來之前,貼心地轉移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順便將那些令她作嘔的東西踢出她的視線範圍。
他知道舒妍好怕老鼠和蟑螂的,從前她曾經因此緊緊抱住他。
她很怕很怕,更討厭自己這麼怕,邵一帆已經完全可以預知她的反應。
她一定會故作鎮定,假裝她全不介意,實則冒冷汗、起雞皮疙瘩、胃酸上涌,偏偏嘴硬不承認,繼續努力脫困。
在這麼高壓的環境裏,邵一帆實在不願再看她勉強自己,才分心照顧她情緒。
「你應該不希望我報警吧?」舒妍深呼吸了幾口,果然成功被邵一帆轉移焦點。
她本不願提起這件事,眼下既然邵一帆主動提及,她也毋須避諱。
將他們困在這裏的人約莫是邵培元,邵一帆去年從煙毒勒戒所出來的堂弟。
舒研因着時常在「咬一口」出入的緣故,和在「咬一口」擄任服務生的邵培元有過幾面之緣,也曾一道用過餐。
真怪異,邵培元怎麼看都是個改過向善的乖孩子,言談禮貌、舉止和氣,笑起來還有點靦覜可愛,她從來沒有因為邵培元曾經的誤入歧途看輕過他,怎麼他就做出讓她如此意料之外的事呢?
「是不希望,但若你堅持,我並沒有立場反對。」邵一帆聳了聳肩,見舒妍情緒平定,又開始專註研究起線路,在靠近地面的牆上尋到一截很像被老鼠咬過的痕迹,湊到眼前仔細端詳。
舒妍偏首思考邵一帆的話語,在還沒搞清楚事情始末之前,她其實也對邵培元存着某種不想驚動警察的護短心態。
她雖從沒主動問過,但隱約也能猜知,邵一帆為了回復平常人的生活,來到能被社會大眾認可的環境,想必費了一番功夫與心力,他絕對不希望好不容易從勒戒所出來的堂弟再度走入歧途,留下前科,畢竟他們都同樣努力想脫離。
「放心吧,你不是正義使者,我也不是,若真找到手機,先定位,再求援,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總之,先找到手機再說吧,舒妍迅速釐清思緒。
「你想向誰求援?」既不打算報警,又得找一個能幫忙他們脫困的機伶人物,誰是她的人選?邵一帆一邊問她,一邊將手裏的電線拋掉。
整間倉庫的電線被咬得亂七八糟,處處都是斷點,他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棄。
「要找信得過又不會壞事的人,當然非亮亮莫屬……可是,你絕對不願找亮亮吧?」舒妍搜尋了會兒腦中名單,很快地剔除邵一帆妹妹這個選項。
邵一帆視妹如命,向來疼亮亮疼得緊,怎可能讓她涉險?
他總是專斷地以他的方式保護所愛之物,就像他當初狠狠將她推離他的世界一樣。
真可惜,亮亮反應向來夠快,而且十分值得信任。
舒妍觀察邵一帆的動作,抬頭看了下氣窗,這才注意到外頭光線已經漸漸由金黃轉成橘紅。
天快黑了,莫怪邵一帆開始急了,他們得加緊腳步才行。
「找我姐吧,我姐起碼夠聰明。」舒薔是舒妍剛從外科轉到醫美髮展的醫生姐姐,舒妍飛快作了決定,其實她心中還有一些備選名單,不過不需特別向邵一帆交代。
「嗯。」邵一帆淡應,給了她一個充滿感謝,又十足抱歉的眼神,為她的幫忙護短。
他蘊含太多情緒的目光令舒妍感到不自在,連忙將視線別開,再度進入工作模式,決定將眼睛看得見的、所有能藏匿手機的地方統統都找過一遍。
她想,手機很有可能是在她被扔進這裏時,從她牛仔褲口袋中飛出去的,希望她的地毯式捜索奏效。
舒妍矮身蹲找,又道:「現在只能祈禱手機沒有壞,而且還有電。我只是不明白,他將我們兩人扔在這裏做什麼?」
「你認為他要做什麼?」邵一帆邊問,手邊動作沒閑着,拿着根才拾得的鐵絲,走到大門邊,試圖開鎖。他想聽聽舒妍的看法。
「我不清楚,完全沒概念,而且,他甚至沒有派人看住我們。」舒妍眯了眯眸,注意到邵一帆將鐵絲插入門把的動作。
「沒有人看守的地方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很難逃脫,不需要看守;另一是我們根本不值得看守。」拜託千萬不要是前者,舒妍暗自祈禱,屏氣凝神地望着邵一帆專註開鎖的動作。
這種非常時刻,邵一帆為何會開鎖這事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打開。喀嗒——細微的金屬聲在倉庫內響起,有如天籟。
開了?真開了?
舒妍才想歡呼,邵一帆的咒罵聲卻比她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