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感謝老天,感謝他的並未失去。
感謝她的每一個呼吸,感謝她還活着。
「不客氣。」舒妍在他懷中笑了,伸手回擁,將自己沈沈埋進他久違的男人氣息里。
什麼都別說了,暫時先這樣吧。
原就安靜的病房變得更安靜了,有她的體溫,和他的心跳。
世界寂靜無聲,靜悄悄的,有種歷劫歸來的安心。
【第九章】
舒妍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出院。
父親自她狀態穩定,能夠下床走動之後,便不再來探視她,而原本堅持要陪她回到住所的王姨也被她委婉拒絕。
她可以好好照顧自己,不需任何人同行。
舒妍提着不多不少的行李,獨自離開病房,身上穿着她曾經很習慣,現在穿起卻無論如何總有些彆扭的連身洋裝。
她很久沒穿裙子了,就像她大學時總穿的那樣,就像她父母親要求的那樣。她父母親總說,女孩子就是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除非特殊場合,否則嚴格規定她和姐姐一律只能穿裙子,而她自離家獨立,有了自己的事業之後,已經違背這項教條許久。
偏偏王姨為她備來的都是各式各樣不同長度的連身洋裝,這令她隱約有種回到大學時代的錯覺。
醫院的自動門左右滑開,舒妍深呼吸了一大口長氣。
午後的陽光閃耀得令人睜不開眼,醫院外的空氣濕熱凝滯,可和醫院內總是混合著刺鼻消毒水的冰冷空氣比起來,她對前者的喜愛絕對多出許多。
「借過。」醫院外頭總是有很多人在抽煙聊天滑手機,舒妍左閃右避,有些狼狽地穿過一票人龍。
「舒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邵一帆筆直地朝她走來。
陽光將他的黑髮照耀得閃閃發亮,整個人都散發著薄薄的光暈,他朝着她前行的腳步毫無遲疑。
舒妍神情一愕,美麗的雙眸眯起——
這景象似曾相識,恍惚間,令她有種時光錯置感。
從前,她由校門口出來的時候,無論校門口站着、走着多少人,邵一帆總能精準地找出她的位置,就如同此時一樣。
真奇怪,她並不特別高,他究竟是怎麼找出她來的呢?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邵一帆一在她面前站定,她便問出多年來埋藏心中的問句。
「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認出你,是我的特異功能。」邵一帆白牙一閃,回覆得超級不正經與弔兒郎當。
他是又看了什麼奇怪的八點檔嗎?哪來那麼多噁心的對白?舒妍一秒鐘就想打
他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出院?」算了,換個正常一點的問題好了。最近「咬一口」好像很忙,她還特別叮嚀亮亮不用告訴邵一帆的。
「很顯然亮亮並不相信你可以一個人回家。」邵一帆頗有興味地挑高了一道眉。
「……」真是的,亮亮真靠不住,舒妍真是拿她沒辦法。
「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你回去忙吧。」舒妍再次強調。
「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忙了。」邵一帆漫不經心地拋着手中車鑰匙,朝她扯唇微笑,唇邊的笑容就像她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一樣。
又是這種明明白白的、全然不遮掩情意的熱烈目光,舒妍被他望得臉頰有些烘熱,很想趕緊打發他走。
「不用,我——」舒妍還想拒絕,不遠處突有喇叭聲傳來。
她和邵一帆同時往後看了一眼,接着手腕被瞬間捉住。
「慘了,我車子並排停在那裏,擋到人家了。」邵一帆拉了舒妍就跑,急急忙忙地將她推進副駕駛座,飛快關上車門。
誰平時會將車子並排停在醫院出入口?想也知道那裏人來人往,並不適合停車。
「你故意的吧?」舒妍十分懷疑地看向坐進駕駛座的邵一帆。他從以前就有各式各樣不同的理由,誘騙她上車。
「拜託,蒼天可監,日月可表。」他當然是故意的。邵一帆一邊發動引擎,一邊舉手起誓。
「你家在哪裏?」邵一帆點開導航。
都已經上車了,還能怎樣呢?
舒妍習慣性地念出一段地址讓邵一帆輸入,念完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她何必告訴他她住幾樓,她只會讓他送到樓下而已。
本來,好幾個月前,她甚至還想着,待邵元培的事情過後,便不要再與這男人有任何一絲一毫牽扯,沒料到如今,她還是搭上他的車。
在醫院治療的這幾個月,她和邵一帆的互動與之前相差無幾,他依舊滿口不正經,她也依舊時常被惹得很想打他。
只是,他們之間少了點唇槍舌劍,多了點曖昧氛圍,有股說不清的變化,朦朦朧朧的,像罩着團迷霧,沒人敢伸手去揭,究竟,他們以後會怎樣呢?
思緒紛亂,舒妍不禁望着窗外的街景發獃,邵一帆實在無法阻止自己趁着停紅燈的空檔出神凝望她。
她的側顏極美,他一直都知道,從她學生時代起就知道。
她長長的睫毛掩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窗外,下垂的長發勾勒出她優美的頸項。
她兩手安放在併攏的雙膝上,柔麗優雅,即便她性格變得堅毅沈穩,不再如同從前,對他人言聽計從,可從小到大訓練出來的合宜教養仍使她散發出一種恬靜柔美的千金氣質。
他很喜歡這麼看她,總是一直看着,傻傻瞧着,非要等到被後方車輛鳴了喇叭,才會想起他已逗留太久。
這些日子以來,他感覺得出,舒妍已經不再氣他,但,不氣他和願意繼續愛他是兩回事,她還喜歡他嗎?他們兩人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叭!後方車輛果真開始催了。
邵一帆暫時揮去惶惑的心思,踩下油門,通過斑馬線,持續前行,一切都如同從前一樣。
他們兩人望着不同的方向,各有心事,不再交談,回蕩在車內的氣氛有些詭譎,誰也不願先開口。
「謝謝,這裏就可以了。」直到快抵達目的地,舒妍才出聲打破寂靜。
她伸指比向住家外的小巷,要邵一帆在巷口放她下車,這條巷子小,又不是單行道,若有來車,會車十分麻煩。
「還是送你進去吧。」邵一帆直接將車開到她家樓下。
「那……再見。」舒妍向邵一帆道別,拎起行李,推開車門,總覺得,心裏好像少了些什麼。
住院時,邵一帆幾乎天天都會到醫院探望她,現在出院了,他們下次再見會是什麼時候?又會是什麼樣的情形?以怎麼樣的身分?
老闆和客人?製作人與玩家?總之,應該不會再一同受困了……
舒妍掀了掀唇,明明想說些什麼,卻又不太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欲言又止,邵一帆突然從口袋裏摸出某樣物事,遞交到她手裏。
「對,差點忘了這個。」明明每天都帶出門,卻每天都忘記,虧他怕磨損,還特地找了個紙袋裝。邵一帆將一個不透明的小紙袋塞進她掌心。
「這什麼?」
「就——」
叭——叭——要命!前方有來車,這是今天最刺耳也最吵的喇叭聲了。
就說這條巷子小,會車很麻煩的。
「好了,你快回去吧。」舒妍趕忙接過手裏的東西,拿着行李跳下車。
「好,Bye。」眼看來車越催越急,邵一帆換檔,倒車出巷。
他的車子越駛越遠,遠遠的,已經看不見車尾燈……
舒妍在路邊罰站了會兒,有些失落地走上樓,回到睽違已久的家。
她將行李擱在門邊,坐在客廳唯二張單人沙發上,將邵一帆給她的東西拿出來看。
不知是什麼呢?
她打開那個包裝良好的小紙袋,將裏頭的東西倒出來——答案揭曉,是她在倉庫里遺落的那個Keroro軍曹吊飾。
軍曹……綠色的……那個曾經被他嫌棄得要命的K隆星人。
「話說回來,這隻東西還真丑,被做成玩偶已經夠匪夷所思了,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人愛……既然你不要,那我奶了。」
很久以前,他曾經為她在夜市贏了一個軍曹布偶,那個布偶曾經被她扔了,後來又被她哭着從垃圾桶里撿回來……
舒妍望向床頭櫃那隻已經被她洗到泛白的絨毛布偶,軍曹雖然褪色,可模樣始終如一;而他與她之間,又是什麼槌色了,什麼始終如一?
過往回憶一下就衝上來,令舒妍呼息一窒,往事綿綿密密地回涌而上,殺得她措手不及。
「我哪知道啊?等我回神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你可愛得不得了了。」
「你當然不是我敵人,你是我老婆。」
「對,我就是摸走你身分證輸看妹生日,怎樣?有人規定不能命看女朋友生日的嗎?」
「舒妍,我希望你明白,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包被,你是我的動力。」
「你若不來找我就沒事了,你若不想幫我就沒事了……對不起,你什麼時候才會醒來?我好擔心你……」
「等你感情上可以接受的時候,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重新開始?他們之間是何時結束的?多久了?她已經過了多久沒有他的日子?其實,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距離令她傷心欲絕的那一日,已經足足過了兩千六百五十五天。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他離去的那一個夜晚。
明明還愛着的,那麼強烈,為他鼓噪的心跳還那麼紊亂且清晰,為什麼要分離?
她明明還很喜歡他,他眼中的她也明明還是無可取代的唯一,她……他們……已然歷經七年那麼長的時光,還不夠嗎?就算只有一分一秒,都已經很難熬、很難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