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黎國邊陲重地——默江。

孟東陽頭戴血色兜鍪,身披赤色戰甲,手執龍槍刀,威風凜凜地坐在紅鬃戰馬之上。

今日,他親領兩千輕騎,追擊屢犯大黎邊疆的嘉圖部族。

「戰!」孟東陽一聲喝下,戰鼓隆隆。

他韁繩一提,馬腹一踢,兩軍距離陡然拉近,電光石火之間,兩兵正面交鋒,戰況激烈。

「副將,我們一直守在這裏好嗎?」以孟東陽為首的大黎「東赤軍」,正以兩千勁旅力搏萬人之軍,情勢緊張,險象環生,看得令在丈余處之外等待的黎國越騎校尉渾身冷汗,開口發問。

據聞,孟東陽是黎國自開國以來最驍勇驃悍的將軍,但這裏還有五百騎兵,不上前支援孟東陽的話,孟將軍頂得住嗎?越騎校尉頻頻拭汗。

「將軍有令,要我們伺機而動。」身為「東赤軍」中唯一的女副將孫露,她答得不咸不淡、面無表情,大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魄。

「雖說是伺機而動,但是、但是……現在總該是『機』了吧?」越騎校尉一句話說得支支吾吾,鼓足了好大勇氣才開口。

這個孫露副將雖是個五官秀麗絕倫,要是在大黎國自謙第二、絕沒人敢稱第一的絕色美人,但她眉宇間的英氣與言談中的威儀,卻總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氣,教人不敢輕易忤逆。

更何況,孫露的兄長孫磊,也是黎國名聞遐邇、赫赫有名的大將軍之一,他不過小小一個越騎校尉,絕不想衝撞孫露,然,眼前這態勢卻逼得他不得不開口——

傳聞果真不如一見,孟將軍那響噹噹的名氣是太過了吧?

大家都說孟將軍驍勇善戰,神乎其技,英勇驃悍得簡直可以以一擋百,萬夫莫敵。前些時日,孟將軍甚至還被聖上欽賜了個「護國神將」的美名,親披了赤色戰甲,重賞了血色兜鍪……

什麽護國神將啊,今日一見不過爾爾。

論騎術,孟東陽與從小在馬背上討生活的嘉圖人相比並不出色;論刀法,孟東陽也是下手多有遲疑,不夠果決俐落。

再這樣下去,敵雖不能傷將軍,將軍卻也無法退敵,兩方頂多戰個平平,若是這麽與擅長騎術的嘉圖人纏鬥下去,我軍陣形大破是遲早的事,戰事告急,眼看就要節節敗退了啊!

「副將、副將……」越騎校尉快急死了!

這「東赤軍」怎麽搞的?就連副將也掐不準救援時機了嗎?

「噤聲。」孫露秀眉一擰。

早知道這越騎校尉這麽多話,當初就不該跟兄長借兵調人的。

孫露瞧了瞧前方景狀,一雙翦水雙瞳眯了眯。

算了,也該是時候了。

她扯弓搭箭,朝着前方隊伍利索張弓——

「副將、副將,不要!無論你與將軍之間有什麽恩怨,一切以大局為重啊!」察覺孫露的攻擊對象是誰之後,越騎校尉忙不迭大吼。

不是吧?就算孟將軍打不贏,也不能把箭矢瞄準他呀!

莫非,孫露副將早就打算叛變?敵軍在前,這實在不是個清算自己人的好時機啊!

孫露這會兒眼也沒抬,就連「噤聲」二字都懶得對越騎校尉說。

咻——

身為「東赤軍」內最神準的弩手,她一箭射掉孟東陽的兜鍪!

咻咻——

再補一箭,迅疾箭矢劃過孟東陽耳垂,漂亮地令他右頰見血!

「副將、這……」越騎校尉摀住雙眼,只敢從指縫偷瞧接下來的景況。

完了完了,將軍身旁的敵軍覷緊時機,抓准孟東陽些微閃神的片刻一衝而上,數十枝長槍迅速刺來,將軍瞬間落馬。

「殺!」敵軍士氣高昂。

須臾之間,欲取他性命之人四面八方襲來,墜馬的孟東陽靈巧縮身避入馬腹,反手捉住韁繩便又縱身上馬,眼角餘光朝後一望,只見孫露貌美無雙的臉上是一副勝券在握。

「靠!」真是小人得志……孟東陽低咒了聲,探手一摸右頰,掌心果然是一片猩紅暖熱。

怪了,他能躲過敵軍的強烈攻勢,怎麽老是避不掉孫露的箭矢?

血、好痛……刺目、黏稠,伴隨着疼痛而來的難聞氣味……他最怕痛了,更怕自己流出來的鮮血……娘的孫露這個瘋女人居然又發箭射他!

什麽嘉圖部族?他們想殺他還早得很,只要孫露還活着,他就不會比孫露早死!等他打贏這場,一回軍營的首要任務就是宰了孫露那個瘋女人!

「啊、啊啊啊!」孟東陽眸中風雲驟起,發狂似地揮舞手中大刀。

手起刀落,他迅疾的刀影如電,一反方才的溫吞與手下留情,身形矯健如龍,卻又敏捷如兔,一時間變幻莫測,與戰馬配合得如為一體、默契無雙,馬蹄所到之處屍橫遍野,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這……」越騎校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

才不過片刻光景,孟東陽便辟出一條血路,突出重圍,大破敵軍陣形,甚至一刀削斷敵將手中長劍,直取對方首級。

「上!兵貴神速,機不可失!」靜默候着的孫露素手一揚,策馬向前,終於發話。

「是。」雖然覺得副將撿這現成的便宜很不光彩,但眼前情勢大好,越騎校尉跟着往前衝去。

短時間之內,敵將被俘、殘兵敗逃,敵軍大潰,而這不過孟東陽舉手抬眼之間發生的事情。

我軍大勝,越騎校尉不可思議地看着前方筆直朝他與孫露走來的男人。

孟東陽一身赤色戰甲上皆是敵人濺灑的鮮血,佈滿觸目驚心的斑駁紅痕。

而他面若冠玉、墨發飛揚,那身形挺拔的俊逸之姿,明明雷霆萬鈞,望來竟令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出塵之感。

孟東陽在孫露與越騎校尉面前停定時,越騎校尉不禁渾身起了陣哆嗦,恍惚之間真有種看見神人的錯覺——

此乃真神將,神乎其技、萬夫莫敵、浴血而來、凱旋而歸。

「孫露,你這個瘋婆娘!」都還沒點完降兵,孟東陽躍下馬匹,大刀一指。

被他刀尖抵住鼻子的孫露卻不畏不懼,一雙冷眸涼涼地與他直視,不迎不避。

孟東陽以刀柄支地,昂揚身軀踉蹌不穩。

「娘的孫露……我一定宰了你……我流血了……」

「我知道。」孫露依舊涼涼地回。

身為發箭傷他的那位,她又怎會不知道?

砰!

孟東陽罵完之後,猝不及防地倒向孫露肩頭,嚇壞了越騎校尉。

「將軍!將軍您怎麽了?」越騎校尉大驚失色。

孫露牢牢地攙住已暈厥過去的孟東陽,語調平板的說道:「沒事,他只是昏過去而已。」

「軍醫,我去找軍醫!」越騎校尉眼看着就要跑走,卻被孫露一把拽住。

「不必,將軍只要稍作歇息就好了。」

「還是請軍醫來瞧瞧,無事怎會好端端地昏倒?」

「不是無事……」孫露嘆了口氣,緩緩地說道:「將軍怕血。」

雖然她不明白從前見血無數,身上總是大小傷不斷的孟東陽為何一夕之間變成這樣,但這一個月來皆是如此,她也不明白怎會這樣。

將軍怕血?這怎麽可能?他渾身都是敵軍的鮮血啊。越騎校尉傻傻地看着孫露。

見越騎校尉一臉百思不解,孫露好心地補充道:「將軍只怕自己的血。」

正是因為孟東陽過於害怕,所以急着讓戰役結束,他一身突然爆發出的神力,皆是因為太恐懼。

真是可笑……就為了他這一身非得見血才能在戰場上無堅不摧的氣魄,她不出箭傷他又怎麽能贏?

越騎校尉瞠目結舌,呆立在原處,孫露卻已經懶得再與他多做解釋。

「清點殘兵,收軍回營。你,送將軍回去。」發完號令,孫露將孟東陽其實重得要命的身體推到越騎校尉身上,回身便躍上坐騎,揚長而去。

「副將,我、我絕不會告訴將軍那箭是你射的。」直到孫露的身影已經幾乎看不見了之後,越騎校尉才傻傻地想到該補上這句。

大名鼎鼎的孟將軍果然是不同凡響,不能以凡人眼光忖度。

殊不知,這在他眼中不能以凡人眼光忖度的一切,正是從一個月前,孟東陽那句石破天驚的「媽啊我流血了!」開始——

******

「媽啊~~我流血了!」孟東陽從床上跳起來,驚叫了好大一聲。

血、好多血……好多零落稀疏的血星子。

本來只是在他掌心小小的一滴、兩滴,漸漸擴散成一片眩目刺眼的紅,暈染了他整個視界,瞧得他頭昏眼花、耳鳴想吐,眼前一黑,意識不知墜跌到何處,更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再度睜眼,他驚魂未定地低頭察看自己雙手,他的掌心整潔乾凈,哪裏還有血跡?而空氣中似帶着幽香,瀰漫著令人心神鎮定的薰香氣息……

那一大片令人作嘔的鮮血是作夢吧?

幸好,謝天謝地他放心地躺回床褥里,枕頭上的堅硬觸感又令他瞬間驚跳起來。

這什麽東西?孟東陽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枕頭。

木枕?怎麽會有木枕?!

仔細瞧瞧四周——豪華得不可思議的四柱木床、床幃、床邊的薰香爐、床柱上的鏤空雕紋,上頭繪着雅緻花鳥的屏風,仿古的橫樑木柱……

古色古香得這麽詭異,當然不會是他的房間,他一向走低調簡約風,轉念一想,他房裏也根本不會有薰香味,方才他一定是睡糊塗了,才會感到安心。

所以,是還沒醒了?再睡一覺應該就好了吧?孟東陽正想睡回去,又迅速坐起來。

不對呀,他怎麽會是在睡覺呢?

他明明是去捷克參加一個國際建築展,展期結束之後,他坐飛機回台灣,然後,飛機遇上亂流,有一陣無法想像的顛晃,一股強大的衝力震得他耳鳴頭疼。

再然後呢?

他記得常搭飛機的自己原本還對這場亂流不以為意,手上正拿着這趟出國時,在一間小店中找到的很有古味的紅色香囊把玩,接着,機身越晃越厲害……機上廣播、神色開始不對的空服人員,躁動不安的乘客……

下墜感!

他真正感到情勢不對勁的時候,手中護符似的紅色香囊似乎發出詭異幽光,在他掌中化為一片紅稠鮮血……他意識混沌,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猛烈拋出……再有意識時,便已是現在。

怎麽會?這裏是哪裏?難道他死了嗎?

地獄?不像。天堂?莫非天堂也流行中國風?

而他手中的香囊呢?怎麽不見了?難道真的化成一灘血跡了嗎?若是化為血,他掌中又為何沒有血跡?這中間到底遺漏了什麽?

「將軍,您醒了嗎?同喜進來了喔。」

孟東陽還來不及弄清楚是誰在說話,說話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地跑進他房裏,將手上仍冒着熱氣的臉盆擱到一旁的臉盆架上,換下昨夜的水。

「我聽見聲音,猜到將軍您醒了,連忙就去端了熱水來,將軍您瞧,同喜辦事越來越利索了吧。」同喜手腳俐落地在臉盆里擰了帕子,飛揚的語調聽來很有幾分邀功的意味,早忘了孟將軍最討厭她在他耳邊叨叨念念,自顧自說得高興。

孟東陽還搞不清楚狀況,傻傻地接過眼前遞來的帕子,「謝謝」兩字梗在喉頭,卻怎樣都發不出聲來。

這女孩是誰?她看起來才約莫十一、二歲,大白天的不去學校上學,在這兒瞎混做什麽?

而且,她雖然唇紅齒白,兩頰圓滾滾、紅撲撲的,模樣很討人喜歡,可她就是一副古代人的打扮,奇裝異服,頭上還梳着兩團丸子,左右各一包……這也太可笑了吧?

「將軍您先洗洗手臉,同喜這就去將早膳端進來。」同喜轉身又要忙出去。

「等等。」孟東陽拉住她。

什麽將軍?什麽早膳?她又是誰?他一時之間有太多問題想問,卻不知要從哪一句先問起。

這一切都太弔詭了,房內的擺設、眼前的女孩,她的用字遣詞……從頭到腳通通都不對勁,恐怖得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若說這裏是天堂,也不是挺像,若是作夢,這夢也作得太真實,更何況,他根本就不該是在作夢啊,他又沒睡。

孟東陽茫然的模樣令同喜皺了皺眉。

「將軍,您可是傷口還疼嗎?身子還有不適嗎?來,同喜瞧瞧。」孟東陽都還沒理好思緒,同喜便走到孟東陽床邊,半彎身子,伸手拉他前襟。

這下孟東陽徹底回神了。

「別!你別動手動腳的!」孟東陽大驚失色地護住領口。

「再怎麽說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你這樣拉拉扯扯的像什麽話?」

搞什麽?這少女明明是一副古早人的打扮,怎麽行為舉止比他認識的隨便一個女人都大膽?就算她是個少女,也不該這麽踰矩。

「將軍,您在說什麽呀?」為什麽她替將軍看傷口會被將軍說不像話呢?

「將軍您快鬆手,這不打緊的,您的傷口一直都是奴婢在照看的呀。」

同喜又靠近了些,趁着孟東陽還沒反應過來時,直接探手拉開他原就未綁的中衣,仔細端詳後蹙眉抱怨:「慘了,又滲血了,這次傷口太深,同喜上回收得不好……」

滲血?啥啊?收什麽傷口?他剛才確認過了,他手上明明沒有血啊!

孟東陽隨着同喜的眼光向下望,不望還好,一見又差點昏倒,他的胸前綑纏了幾圈布條,白白的棉布上正緩緩透出血跡。

他的前胸什麽時候受傷的?他怎麽一點兒都不痛?

血……喵的!真的有血,又是血!

他縱然是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從小到大最怕血了。

孟東陽正覺得驚嚇,更驚嚇的又來了,眼前這個自稱同喜的少女,卻將手搭上他的傷處,斂容閉眸,他都還沒搞清楚她在做什麽,便覺傷處一陣暖熱,白布上暈開的血跡竟有忽然收住之勢。

「好了,將軍,這次傷口有完全收好喔。」過了半晌,同喜解下布條,很滿意地瞧了瞧孟東陽原本皮綻肉裂的地方。

嘿,肌膚平整光滑得宛如初生,她的本事越來越好了。

嚇!特異功能啊這是……孟東陽望着自己的皮肉,吃驚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更恐怖的是,他傻傻地盯着自己的胸膛,不僅傷口奇蹟似地復原了,還莫名其妙地望見兩塊精實胸肌與六塊健壯腹肌。

雖然他的身材平時在規律的健身房鍛鏈之下也保養得不錯,但肌肉結實的程度和現在看見的這副身體有很明顯的差別,若是這副身體,他衣櫥里所有的西裝恐怕通通都不能穿了。

接着,孟東陽又抬手瞧了瞧自己的掌心,這雙手佈滿厚實硬繭,也不像鎮日坐辦公室的他的,他剛剛竟然沒發現……

既長在他身上,卻不是他的,那是誰的?

「將軍,那同喜去端早膳了喔。」轉身要走的同喜又被孟東陽一手拽住。

「等等,你說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什麽名字?」同喜一愣。

「將軍,您別和我說笑了,我當然叫同喜呀,我的名字還是您取的,說是喜氣洋洋,叫人聽了高興呢。」

同喜以為孟東陽是在尋她開心,一邊說一邊格格笑,卻沒料到孟東陽抓着她手的力道越箍越緊。

「你是同喜,那我呢?我姓什麽叫什麽,家住哪兒,這裏又是哪裏?我是干什麽的?我為何受傷?你又為什麽能夠幫我治傷?」孟東陽一句話問得又急又快,口吻中有藏不住的驚慌。

同喜這下就算再天真爛漫,也總算是聽出些許不對勁了。

「將軍您、您別嚇我……」將軍的樣子好怪,而且他抓得她手臂好疼。

「快說!」雖然有欺負未成年少女的嫌疑,但孟東陽眼下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將軍您……您姓孟,名喚東陽,這裏是大黎國湛城將軍府,而將軍您是黎國大將軍呀……」打小跟着孟東陽的同喜從沒見過他如此陰陽怪氣的模樣,咽了咽口水,深怕自己說錯話,淚花要落不落的在眼眶裏直打轉,又不敢不繼續說下去。

什麽大黎國湛城?什麽將軍?

「我為何受傷?」孟東陽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次。

「將軍您受傷是因為前日夜裏有刺客來探,您已經足足昏迷了兩日,而奴婢之所以會治傷,乃是天賦異能,打小便是如此……當年村子被滅,爹娘死了之後,將軍您瞧着同喜可憐,便帶同喜回府,見我能幫着治傷,還為我起了個討喜吉利的名兒……如今已過了六個年頭,將軍您都不記得了嗎?」

他當然不記得!

什麽刺客?什麽有特異功能的奴婢?他之所以在這裏,之所以受傷,難道不是因為墜機嗎?

眼前的小姑娘所說的這一大串,除了他一樣叫孟東陽,其餘部分根本不像是真實世界裏會發生的啊!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他是孟東陽,他今年三十歲,他是一名菁英建築師,正獨立開業,擁有屬於自己的建築師事務所,擁有自己的辦公室,擁有一票優秀的工作夥伴。

他甚至上過幾期時尚名人雜誌的封面,更是人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他的事業大好、前程似錦……他怎麽會是什麽鬼將軍?

孟東陽沮喪地垂下臉容,頹然地以手覆面,又再度驚愕地將雙手拿下,在下巴處摸了摸……這觸感、這分量,這毛茸茸的感覺……

「同喜,你去幫我拿面鏡子來。」孟東陽雖然很不想表現得這麽娘,嗓音卻仍微微發顫。

「好。」同喜揉掉淚花,小跑步去將梳妝枱上的銅鏡拿來。

孟東陽接過銅鏡左右瞧了一陣,他半張臉都是黑壓壓的一片,這種東西照得清楚才有鬼。

「免了免了,水總行了吧?我去照臉盆好了。」孟東陽語畢正要起身,同喜已經俐落地將臉盆端過來。

孟東陽瞪着水中臉容怔愣了好半晌,好吧,他錯怪了剛才那面鏡子。

他的下半張臉不管再怎麽照,真的就是黑壓壓的一片,這張臉要不是桃園三結義的張飛,就是《哈利波特》裏那個大鬍子海格了。

什麽跟什麽?這世界上會有哪個黃金單身漢長這樣?

「靠!」孟東陽忍不住爆出粗口,嚇到他自己,更嚇壞了身旁的同喜。

「將軍……您、您怎麽了?」

「你去幫我拿把刀來。」孟東陽不是想端什麽將軍架子,他之所以叫同喜去拿,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放哪兒啊。

「是,將軍。」看來和孟東陽一樣嚇得不輕的同喜迅速將東西拿回來。

媽啊這又是什麽?!

孟東陽一看見那把至少有六十公分長的亮晃晃大刀便傻住了。

用這玩意兒刮鬍子,他可能會先失手把自己腦袋砍下來吧?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刮鬍刀?剪刀?剃刀?我不知道你們會叫那東西什麽?總之隨便什麽都可以,只要能把我臉上這些礙眼的鬍子弄掉就好。」

孟東陽話一說完,同喜嚇得更厲害了,渾身發抖不說,雙膝一軟便要下跪。

「你做什麽?」孟東陽也被她嚇退了好幾步。

刮個鬍子而已,別玩這麽大行不行?

「將軍,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毀傷,而將軍一向視髯如命,是不是同喜做錯什麽事,惹得將軍您不高興……」

視髯如命?孟東陽簡直焦慮得想拔頭髮了。

「我不知道那個孟東陽曾經怎樣珍惜他的鬍子,反正我不是那個孟東陽,我覺得這臉鬍子丑得要命,看着礙眼,跟孝不孝順沒關係!還有,我也不是你那個救命恩人的將軍,你不用這麽戰戰兢兢,更不用跪我。總之,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現在只想好好的刮刮鬍子、洗洗澡、吃吃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可以嗎?」

「……可以。」同喜應得唯唯諾諾,方才還紅撲撲的小臉被他嚇得發白,瞧來好不可憐。

「可以就快起來,我回床上躺一下。」老天保佑他躺下去之後就起不來,孟東陽無力地倒回床邊。

「那、將軍,同喜去為您尋把修髯的剪子來,順便去端早膳了喔。」

「隨便啦。」孟東陽擺了擺手,打發同喜出去之後便兩眼渙散地盯着天花板。

這到底是什麽跟什麽啦?是最近太疲勞才出現的幻覺嗎?還是再睡一下好了,睡醒就沒事了。

孟東陽躺回床上,朦朦朧朧的也不知閉目養神了多久,意識迷茫之間竟有一枝利箭穿透屏風疾沖而來,精準地射入他床柱三分,驚得他從床上跳起來。

圈圈叉叉的咧!這個不知道跟誰結仇的將軍不是前幾天才遭刺的嗎?怎麽現在又來了?這將軍府里維安也太差了吧?孟東陽瞬間清醒。

「孟東陽,我都聽同喜說了,你少在那裏裝神弄鬼!」

喵的,人咧?他都還沒發話,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對方反倒先質問起他來了?

「誰裝神弄鬼了?兄台你哪位啊?趁人家睡覺時偷襲算什麽英雄好漢啊?」孟東陽根本沒弄清楚說話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想也不想地便回。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英雄好漢。」孫露悶哼了聲,徐步從屏風後走出,行至孟東陽眼前。

如果說剛才孟東陽經歷那一連串巨變的驚嚇指數是百分百的話,那麽此時孟東陽見到孫露的驚嚇指數約莫是百分之兩百。

好漂亮!眼前這女人長得好漂亮!

不對,不只是漂亮而已,她的五官與臉型皆美,清靈脫俗、細緻典雅,美得很不像凡人,皮膚好得簡直不像真的。

孟東陽幾乎是看見她的第一秒,腦子裏便竄上了一大堆什麽「眉如遠黛」、「面若桃粉」、「沈魚落雁」等等之類只有在書中看過,卻從來不知道到底長啥樣的形容詞。

就算眼前這女人身上穿着很像戰袍的衣服,腰間背着箭箙、弓袋,手裏拿着把威風凜凜的長弓,仍是完全不減其容貌姿色的美麗。

……慢着,長弓?孟東陽總算想起來他是要跟這女人找架吵,而不是要震攝於她的美貌的。

「喂!你誰呀你?隨便亂髮箭射人很沒禮貌欸!你知不知道我本來快睡著了,被你一箭射來什麽fu都跑光了。」孟東陽惱恨地把床柱那枝箭拔出來,指着孫露破口大罵。

什麽什麽跑光了?孟東陽口中說的孫露聽不懂。

「孟東陽,你在犯什麽傻?我是孫露,你不記得了嗎?」他說著奇怪的話,問她是誰,然後竟然還用那種初次見面的神情打量她?

雖然方才同喜眼眶紅紅、鼻子紅紅地告訴她孟東陽醒轉之後變得很奇怪,言行有異之外,又好似什麽事都不記得……

她就是不相信同喜所言,非得親自來瞧瞧,結果,這個她素來看不順眼,卻又與她共事的孟大將軍的確變得很古怪。

「你才在犯什麽傻!」就算是美女,在這種異常煩躁的時刻也只能得到他兩秒鐘的優待,孟東陽毫不留情地罵回去。

「你沒跟我說對不起就算了,既然沒事就快點走好不好?我真的很想睡覺。煩死了,你們這裏的人都沒有讓別人靜一靜的美德嗎?」孟東陽又開口嚷道。

孫露再度怔了一下,從前的孟東陽心儀於她,對她百般討好,哪裏有如此不客氣的時候?

「孟東陽,我是孫露,你的副將。你為什麽受傷,又為什麽躺在這裏,你真的通通不記得了嗎?」孫露不願相信般地開口探問。

若是孟東陽仍記得她,就不會用這種態度對她,而且,他遇刺時的那一晚,他們兩人還在一起,起了一頓不小的爭執,他難道都沒有什麽問題想問她嗎?

「喔,孫露小姐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慢走不送。」孟東陽把手裏那枝箭塞還給她,不善的口吻送客意味很明顯,瞧也不瞧孫露,回身便往床鋪走。

這完全不是孫露預期的反應,而且也太目中無人得徹底。

孟東陽活生生像完全換了一個人,是當真忘了她?意識尚不清楚?又或是在故弄玄虛?若他什麽都忘了,那他的一身武藝呢?

孫露猛地抽出袖刀,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孟東陽攻去!

孟東陽嚇了好大一跳,一個回身,本能反應抄起方才同喜擱在旁邊的那把大刀抵擋。

「做什麽啊你?這樣也要打?」孟東陽邊動作邊抗議。

看來這個孟將軍做人很失敗,就連他的副將都要找他麻煩。

孫露一言不發,出手敏捷非常,從一開始的處處試探留情,到後來招招凌厲致命。孟東陽旋身、側踢、下腰、飛騰,身體似有自己的意識,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風,轉眼間竟與孫露拆過數十招,房中擺設盡毀。

太可怕了,如此矯健還會武功的身體真不是他的,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還使用這副身體使用得駕輕就熟。

現在驚嚇指數迅速攀升到三百也嚇不倒孟東陽了,不過卻嚇壞了端着早膳進門的小同喜。

「孫副將,將軍大病初癒,您別傷他!」

「快退開!」孟東陽大吼。

這小妮子真是不要命了,不知道是護主心切還是怎樣,竟然就這樣筆直衝過來?然後這個孫露也真是的,房內衝進了個小女孩,她也不收手?

孟東陽護住同喜,將她藏到身後又推到外室,稍一閃神,便讓孫露的袖刀劃破了手臂,鮮血直淌。

又是血,已經夠多鳥事跟夠多血了,還鬧不夠嗎?

孟東陽望着不斷冒出血珠的傷口,越想越氣,手中一把大刀使得越發狠辣,三招內便劈飛了孫露一雙袖刀,咄咄逼人地將她逼至牆角,刀柄架在她脖子之上。

孟東陽殺紅了眼,一時之間真有要置孫露於死地的念頭,心念一動又覺自己十分恐怖,如此殘忍的想法也不知是那個孟將軍的,還是他這個孟東陽的?

「將軍。」同喜跌跌撞撞地再度奔進來,急急喚回了孟東陽神智的最後一絲清明。

「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孟東陽有什麽深仇大恨,但他是他、我是我,你最好識相點,別再惹我。」孟東陽收下長刀,一字一字對孫露說得咬牙切齒。

孫露大膽地迎視他,望着他的燦然星眸毫無懼色,語調平板地就事論事。

「孟東陽,我雖不知你是真瘋還是假傻,但總歸你一身本領還不算退步太多。如今出征在即,容不得你養傷太久,我明日會再來與你較量幾場,務必讓你上戰場前回到最佳狀態,別墮了咱們東赤軍的威名。」

不算退步太多?回到最佳狀態?

拜託,他剛剛已經夠威風了吧?原本的孟將軍是有多叱吒風雲啊?

而且,孫露說她明天還要來?這女人有必要這麽瞧不起他嗎?他是有這麽沒用嗎?

「喂!孫露!」孟東陽在孫露身後急急叫喊。

孫露沒理會孟東陽的喚聲,頭也不回地走掉。

孟東陽恨恨地盯着她的背影。

這孫露好大的排場,拆了他的房間不用賠,還趾高氣揚個什麽勁啊?明明他才是將軍不是嗎?他竟然開始認同這個階級好歹比孫露那臭女人高的身分了。

「將軍,您先別動。」孟東陽都還沒追上去把孫露的頭扭下來,同喜又怯生生地發話了。

「干麽?」孟東陽才納悶低頭,便看見同喜捧着他出血未止的手臂,再度閉眸凝神。

好了,特異功能又要發功了,對,他怎麽忘了,他又流血了……惡……昏……

「同喜,你扶得住我嗎?」

「什麽?」同喜納悶揚眸。

「我、我不行了……」

砰!孟東陽語畢倒地!

「將軍?!」同喜驚叫。

於是乎,如此這般,孟東陽在大黎國的生活,便是從一個天賦異秉的奴婢、一個不知與他有什麽深仇大恨的美麗副將,和一個見到自己鮮血就會昏倒的將軍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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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血神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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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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