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衝擊

第三章 衝擊

歡迎進入男同志聊天室

輸入昵稱:甘霖

輸入性別:男

提醒您:一、注意談話禮節;

二、保護個人私隱;

三、……

好幾天來,心神不寧。

我不相信「建綸已經回來」的可能,可不知怎地,眼皮一直狂跳,像是要通知我:有些什麼正要發生。真是見鬼了!

又一個漫漫長夜,我進入聊天室。因為是非假日的關係,在線的人數不多。

眼睛掃過一個個肉慾橫流的昵稱,我意興闌珊。

這些充滿性暗示的字詞是怎樣?以為每個人都欲求不滿嗎?

印象中有好幾次碰上找一夜情的,我都先一口答應,然後爽約。

沒有什麼講不講信用的問題。談一夜情這種缺德事的時候,哪需要什麼信用?

原本想直接關掉計算機,可是玩心一起,突然很想找個人捉弄捉弄,視線一掃,馬上鎖定一個叫做「尋找我要的」的倒霉鬼展開攻勢。

甘霖:找人幹嘛?做愛?

我選擇大剌剌的開場;和這種人打交道,就是要大剌剌的,快、狠、准!

尋找:很想,但是找不到我要的。

我看着屏幕上出現的訊息,笑了笑。是個要求頗高的傢伙呢!

甘霖:說說看吧,怎樣才是你要的?

好一陣子,他沒有回話,我差點以為他已經睡著了,只是忘了離線而已。

尋找:我不知道怎麼說。

甘霖:身高要一百八?

尋找:沒有要求。

甘霖:長相?

尋找:只要合我的胃口就好了。

這算什麼回答?

甘霖:給些具體條件吧!不然你找一百年也找不到你的MrRight!……

他又沉默了。我感到不耐,正想另闢天地的時候,他條列式的發言猛地佔了半個頁面。

尋找:雙眼皮

尋找:耳垂緊貼

尋找:有美人尖

……

十個,全部都是遺傳特徵。

我傻眼。要隨機從人海中抽到十項全部符合的機率,幾乎為零,我知道的。這個「尋找我要的」,如果不是在胡搞,就是真的要找人——不過這個人他已經認識了。前BF?……

抱着姑且試一試的心情,我逐一核對起來。

……大拇指不能后彎、右手食指比無名指長、舌頭不能捲曲。

完畢。我檢視一下「戰績」,除了右手食指比無名指短以外,其它的條件並無二致,這已經是非常驚人的巧合了。

尋找:十項中你符合幾項?

甘霖:九項。

尋找:……怎麼可能?

甘霖:真的啊,我也覺得好巧。說不定……你要找的人其實是我,只是你把數據記錯而已。

尋找:……

甘霖:全部就這十個條件?

尋找:不,有十一個。最後一個條件我還沒說。

甘霖:「十項全能」已經不太可能了,還有第十一個?

尋找:如果這第十一個條件符合,前面十個可以不算數的。

甘霖:不算數還提?害我一個人對着計算機比了老半天,像個白痴。

他沒有理會我的抱怨,只丟出一個網址。

甘霖:幹嘛?

尋找:網絡相簿。只要你長得跟裏面的人一模一樣就可以了。

丟出「神經病」三個字,但雙手卻像着了魔似的,情不自禁的複製、然後在網址列貼上……

好奇?或是,早已註定的命運的玩笑……

相片里是一個看起來挺陽光的男孩,穿着制服,笑容燦爛。

仔細一看,那套藍衣灰褲的搭配,不正是我們高中的校服嗎?而且……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雖然人物拍的有些模糊,但還是看得出來:那個男孩,就是我!

這麼說來,這個「尋找我要的」,我認識?

再從「能舉出那麼多特徵」這一點判斷,他對我,不會只有「認識」的程度而已。

我沒有辦法不激動,也感到無比好奇。他,是誰?

甘霖:如果我說,我的確跟照片里的人長得一模一樣呢?

尋找:那我會說,你「合格」了,我們可以見面。

望着屏幕上刷出來的邀請,我猶豫了。和認識的人見面,就代表「亮相」了……

可轉念一想,他又何嘗不是?想到見面以後,就算無緣湊成一對,也能擁有一個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朋友……是的,我心動了……

尋找:忘了告訴你,我已經跟兩個冒牌貨見過面了,他們都被我打的很慘。

甘霖:你說吧,約在哪裏比較方便?

***

在約定的和平路口,我站的一點都不安穩,只好不斷地來回走動、不時地看着腕上的時間軌跡。

十一點二十分,離約定的時刻又近了一步。

沒有月光的晚上,所有行人約定好似的全躲了起來,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頭,我突然有了「自己被全世界孤立」的錯覺——更緊張了!

焦慮中再一次檢視自己的服裝儀容:T-shirt加牛仔褲,再披上一件運動外套,輕鬆十足的搭配。我真切地希望可以很輕鬆地和「尋找我要的」會面,但我的心跳就是不由自主地飛快、我的掌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濕濡、我的喉嚨就是不由自主地干啞……

記得小時候非常怕黑,太陽下山以後就不願意出門,萬不得已時一定要走大馬路——架有兩排路燈,亮起來可以讓人誤以為是白天的那一種。成長以後,以為已經把夜晚納入勢力範圍,沒想到,今晚,那種莫名的恐懼又襲上心頭……為什麼?明明我已經不怕黑了!

還是,我怕的其實是,「未來」所帶來的不確定性?

尖銳的煞車聲在身後響起,我知道,「尋找我要的」來了。

退縮已經來不及的時候,心情反而坦然許多。

深呼吸,接着我不慌不忙的轉過身去。打在我身上的強光偏過某個角度以後,我看得很清楚,一輛亮黑色的拉風機車,機車上的人……

我愣住。

細長的眉、有神的眼、結實的體態……雖然罩着一頂安全帽,但是我依然認得出來——這個魂牽夢縈的身影,我怎麼可能不認得?

「建綸?」我不敢相信的心情讓語調跟着迷濛。

他沒有響應我的呼喚,只是緩緩抽出一朵紅玫瑰,然後直盯着我右手捏緊的白玫瑰,問:「你就是……『甘霖』?」

熟悉的聲音。

我興奮地點了點頭。

建綸是聊天室里的「尋找我要的」,這麼說,他也是同性戀?而我,正是他在尋找的MrRight?……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有告訴我?」事情發生的太快太突然,我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問題想問,這是最直接的一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應該要跟我一樣喜悅的,可是沒有,他的眼神很冷,冷得讓我直打顫,「我本來是要練拳頭的,真沒想到……」他接着遞給我一頂安全帽,「上車吧,你,夠資格!」

我猶豫了。幾句話下來,他似乎不認識我,我也只覺得陌生。

「要去哪裏?」我問。

他冷笑:「你說呢?從聊天室約出來的人還能幹嘛?吃宵夜、看夜景?」

「賓館?」我試探性地問,盡量壓抑卻還是泄露出恐懼的聲音,隱隱讓我覺得不妙。

「賓館,不好嗎?」他突然大笑,很誇張地大笑,很誇張地透着寒意的大笑,「你可以叫的浪一點,也不用怕吵到別人……」

我全身上下的汗毛全豎了起來,腦中只剩一個想法。

逃!

這個變態不會是建綸的……不會是!

「怎麼,不想和我去快樂快樂?」

我堅決地搖了搖頭。

「你可是通過重重考驗才有這個機會的喔!不想把握?」他瞇起眼睛,笑得更加危險了。

「對不起。」我急忙解釋,「我以為在聊天室里遇到的是認識的人,所以才出來的,我並不想……」

「只是想聊天?」他的目光明顯得溫柔下來。

我的警戒心卻提得更高了——誰知道有沒有詐!

沉吟了一會兒,他說:「好吧,那我們聊一聊……」然後熄火,從機車上走下來。

我只能在心裏不住地叫苦。

「怎麼,你不想聊是吧?」他往我走近兩步。

我機警地退後兩步:「我要回家了,改天,我們改天再聊。」

他笑了,指着我手上的安全帽說:「好吧,我可以讓你走,不過安全帽必須還給我。」

我一驚,這才注意到他的安全帽的確在我手中,帽帶已經被手汗濕得一塌糊塗。

「不想還我,你搶劫啊?」他戲謔地笑着問。

我沒有其它選擇,只好硬着頭皮走過去,把不屬於我的東西交到他手上。

他揮揮手,說了聲「再見」。

我沒有回禮——誰會想和這個變態「再見」?

我面向他一步一步退後,雖然速度不快,但我不想轉身——背後不長眼睛,萬一有突髮狀況的話,反應會慢上半拍。

他緊緊地盯着我,然後似笑非笑地說了句:「你很聰明,可惜,不是很強壯的樣子……」

一陣風掃過,他衝到我面前,硬把我扭過身去。

接着,我的後腦勺狠狠地吃上一記,還來不及感覺到痛楚,視線已經黑了過去……

***

我作了一場夢。

因為內容實在太荒誕不經,所以我知道是一場夢。

夢中,我的身體不斷往上竄,活生生地成為一座人肉火箭。正懷疑失去控制的自己有沒有辦法停下腳步的時候,突然,我就停住了,戛然而止,甚至沒有煞車之類的刺耳聲響。於是畫面在眼前定格,視線豁然開朗:一眼望不盡的好大好大逛不完的花園、堆積如山的好多好多吃不完的餅乾,和一個正向我款款走來的好漂亮、好漂亮,會讓人羨慕的不得了的公主。

這裏是天堂?我想踏進夢想的領域,卻被人猛然拉住。

回頭,是建綸。

他看着我,很冷酷很冷酷的笑着:「這裏不適合你的……讓好帥好帥,一樣會讓人羨慕的不得了的王子陪你,好不好?」

我該知道這個惡魔不會是建綸的,卻沒有及時搖頭,腳下一空,便連同尖叫聲、呼喊聲、咒罵聲……全被吞噬在無盡的黑暗裏,掙扎,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手指無端的透明、消失,然後是手掌、手腕、手臂……

在死亡的恐懼完全降臨以前,我睜開雙眼。

懸吊的點滴,刺鼻難聞的消毒水味,缺少活力的死白色燈光,全把我的聯想力引向同一個地方。

醫院。

可是,我為什麼會在醫院?

「醒了,仲霖醒了!孩子的爸,你快點過來啊……仲霖,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是媽。

爸的身影隨後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一連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我安心不少,緊繃的肌肉跟着鬆弛下來。

只是,疑惑依然沒有消散……

「為什麼我會在醫院?」我開口。我的聲音是嘶啞的,彷佛喉嚨已經一萬年沒有派上用場,從裏到外整個生鏽似的。

「那麼晚了,為什麼你還出門?」媽不答反問,聽得出來她非常不高興。

「我……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沉默。

平常還自詡為鬼靈精的,到了重要關頭,卻連個象樣的謊言也編不出來……我替自己感到寒心。其實我不喜歡撒謊的,但話說回來,我能說實話嗎?

「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問那麼多幹嘛呢?」爸疼我,趕緊出來打圓場。

「怎麼能說沒事?」媽不領情,「你看仲霖,都這樣子了……」

我全身猛然一震。這樣子?我怎麼樣了?

看着爸的臉色黯淡下來,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稍微清醒以後,我憶起昏倒前和建綸——不!應該說是和一個長得很像建綸的變態——見面,然後……對了,是那個變態把我打暈的!

接下來呢?

想到這裏,我的臉色「刷」的一聲登時慘白。

我失去意識以後,那個變態可能會做什麼……他還能做什麼?

我顫抖着雙唇問:「媽,我是不是被強……被強……」

「對!」

無情的宣判,我好想再次暈過去,醒來以後發現其實是一場夢,但是我偏偏清醒得很。

「你自己也知道啊?」媽咬牙切齒地繼續碎念,「還以為你一昏,就什麼都隨他去了呢!」

我心灰意冷,已經沒有理會冷嘲熱諷的力氣。

「夠了!」爸出聲制止,「妳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還擔心的什麼都吃不下去,現在卻凈說些不中聽的話!」

媽一愣,偏過頭去的同時眼眶溢出了幾滴心疼:「我……唉!」

爸輕輕的嘆口氣,接着轉頭對我說:「沒事,仲霖,別怕,都過去了。」

怕?我的眼眶的確剋制不住的積滿淚水,但沒有想到爸會這樣解讀。

有羞辱、有氣憤、有委屈……但是沒有害怕。

「沒事了,醒了就沒事了。」爸繼續講,「醫生交代說,只要你醒了,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不舒服的時候,再回來醫院檢查就可以了。」

接着,爸遞給我一張表,寫的是頭部外傷患者在家觀察時應留意的事項:如果一星期內有大量嘔吐、失憶、情緒異常……

頭部外傷?我自嘲地暗笑幾聲。跟內心的衝擊比起來,頭部的傷算得了什麼?

「對了!」爸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我說,「等一下要到警察局做筆錄,你先大概想一下事情的經過。」

「你們報案了?」我一時不敢相信我親耳聽到的訊息。

「當然!」爸恨恨地說,「敢碰我兒子,一定不能便宜那個敗類!」

所以,爸的確是疼我的,他無法姑息任何對我的傷害。

但是,如果事情鬧大了呢?我的臉該往哪裏擺?

一剎那,我知道我該害怕什麼了……

「仲霖,你媽講話是比較不好聽,不過她是心疼你才會這樣,不要太在意。」回程的車上,爸愛憐的看着媽熟睡的臉龐,有感而發地說著。

我的理智還亂糟糟的,只有「嗯」了一聲當作回答。

爸察覺我的異樣,關心自然免不了:「怎麼了,不舒服嗎?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爸繼續問。

「接下來要面對的一切……」我連嘆氣都覺得多餘了,恍惚中,世界好像只剩灰、黑、白幾種顏色。

「有那麼嚴重嗎?」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爸笑了,「所有零用錢都放在皮夾里?」

怎麼突然間問了句毫不相干的話?我不明所以,但還是誠實的搖搖頭:「兩、三百元而已。」

「只是小數目,沒什麼大不了的。錢不夠,儘管找爸開口就是了。爸相信你不會亂花。」

「嗯。」我聽的莫名其妙。

爸繼續說:「不過證件要補辦就比較麻煩……去警察局的時候順便報遺失好了,啊,好像還得登報……」

聽着聽着,我心裏升起不祥的預感,顫抖着手探進口袋……

「我的皮夾呢?」我驚呼出聲,「爸,我的皮夾不見了!」

「你被搶了,皮夾當然不在身上。」

「我被搶了?」我在心裏不住的叫苦——被打昏、被……然後還被搶?

「嗯,」爸的臉上立即堆滿疑惑,「你剛剛不是問過了嗎?」

我一愣:「哪有?」

「有,你在醫院就問了,那時候是你媽回答的。」

記憶倒帶,我仔細回想:那時候我顫抖着問「我是不是被強……」,結果沒等我落下尾音,媽就接了口。

這麼說,媽以為我問的是「有沒有被搶」?

這麼說,我只被劫財,沒被……劫色?

我頓時興奮起來:「爸,我……只有被搶而已嗎?」

「當然不只……」爸的回答讓我全身上下的神經瞬間綳得死緊,「那個敗類還把你打昏了,不是嗎?」緊接着我大大的鬆了口氣。像是坐雲霄飛車一樣。

「還有嗎?」我繼續追問,我想親耳聽到那個變態沒有把我……

「還有什麼?」很顯然的,爸不懂我的意思。

我皺了眉頭。是啊,在一般的情況下,誰會去擔心自己的兒子被……呢?

我還在思量該怎麼開口,「唧——」的一聲,窗外飛逝的景物頓時停了下來。接着,爸從駕駛座回頭不斷打量着我,緊張地問:「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我感動,但依然沉默。

爸,我有沒有被強暴……天啊!這像是一個正常男孩子會問的問題嗎?

「沒……沒事。」最後我只能這麼說。我想我強裝出來的笑容一定很僵硬。

「有哪裏不舒服要講啊!」爸揪着臉轉過身去,重新發動引擎。

安靜再度籠罩在狹窄的車廂里。我看着窗外沉睡的城市,理智不知怎地愈發清醒,突然,一絲疑惑閃過心頭……

「爸,我怎麼會在醫院?我是說,把我送去醫院的是誰?」直覺告訴我,這會是個關鍵。

「是一個好心人,可惜爸和你媽沒能當面謝謝他。」爸說,「我們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先離開了,只留下五萬元。」

「五萬元?」不是一筆小數目,我沒有辦法不感到吃驚。

「護士說,這筆錢是那個人留下來好讓你掛急診的……一開始你還是昏迷狀態,忘啦?」

「不是忘了,是根本沒有意識好不好?」我糾正爸的語病以後,繼續問,「可是掛急診會用到那麼多錢嗎?」

「五萬啊……就算沒有健保,也夠住上最好的病房了。那時候沒有多想,現在……的確挺奇怪的……」

「那個人有沒有留下數據、聯絡方式之類的?」我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單純。

「爸和你媽有問過護士。」

「沒有?」

「沒有。」爸頓了頓,「那個人只跟護士說,是在和平路口附近發現你的。」

和平路口,不就是我和那個變態約定的地點嗎?既然是在那附近被發現的……在路口匆匆完事,或是拖到賓館做完后再拖回去……都不太可能。

我終於剋制不住激動——我還是完璧之身!

然而,我的喜悅沒有維持太久,便被一陣寒意取代。

把我打昏,卻什麼都沒做?那個變態到底在想什麼?

更詭異的是……

「爸,誰打電話通知你們我在醫院?那個『好心人』?」

爸點頭。

「可是,」我更疑惑了,「我的皮夾不是被搶了嗎?身上應該沒有任何證件才對。」

「所以……」爸的眉頭逐漸揪緊,顯然也感到有些弔詭。

「他怎麼知道我是誰,還知道家裏的電話,然後打給你們?」

爸沉吟了好一陣子:「先把你媽送回家,她太累了,一定要讓她休息一下,然後,不用等到天亮了,我們馬上去警察局做筆錄。」

在警局做的筆錄,我覺得沒什麼意義。

值班的李警員很盡責地問了不少問題,但是全被我支支吾吾地帶過。

關於深夜外出的來龍去脈,我不想說實話,而去掉這一個環節以後,一個接着一個的疑點,使我並沒有比其它人多了解多少,因此就什麼都沒得說了。

「結論就是:羅仲霖先生在晚上十一點多外出吃宵夜的時候,被搶劫並且擊昏,後來被好心人送去醫院,但是這個好心人也有一點問題……是這樣子,沒錯吧?」李警員說完以後,眼睛直盯着我,像是在徵詢我的意見。

於是我點頭表示同意。

接着李警員轉頭對爸說:「羅先生,基本上您的孩子提供的線索太少,偵辦起來可能會……有些困難。但是警方一定會儘力的。」

爸皺了一下眉頭,然後點點頭。

我猜爸心裏想的跟我一樣:「話說的好聽,辦事效率就不見得了……」

「好,這樣就可以了。還請你們早點回去休息,畢竟折騰了一個晚上……」李警員的遣詞用字非常客氣,只是講着講着,突然打了一個呵欠。他隨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和爸則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搞什麼,折騰了一個晚上的人,原來是指他自己啊……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亮的差不多了。

爸說:「打電話請同學幫你請一天假,今天先在家休息,明天再……咦,明天星期五啊,那就請兩天假好了。」

「拜託!大家已經在學校了好不好?」我指了指牆上安安穩穩指向七點四十分的掛鐘,「等八點十分吧,學校規定風紀股長要在第一節上課前,打電話給沒有請假卻沒去學校的同學,到時候再讓我們班的風紀幫忙就好了。」

果然,於芷璇就和報時的布榖鳥一般準時,唯一出紕漏的地方是,我費了好一番唇舌,才讓她相信我不是賴床睡過頭,而是真的出了事。

一切都打理完畢以後,一夜沒睡的我倒進床里,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滿腦子充斥着一大堆疑點,卻完全無法釐清,這種無力感,很深很深。

一個翻身以後,我想到建綸。

建綸,回台灣了嗎?

直覺告訴我:很有可能!否則和我見面的那個人是怎麼回事?除了相貌相同以外,音色也如出一轍,甚至還擁有我穿制服的照片。

可是,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甚至出手襲擊?

再說,建綸在國外的規劃有足足一年,但現在才經過三個多月而已,不是嗎?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再一個翻身,我更心煩意亂了。

第三次翻身的時候,我靈光一閃,決定下床翻通訊簿找出建綸家的電話號碼。

應該是不會有人接電話的,如果建綸和尹伯父都在英國的話。

結果,翻開電話本卻撲了個空,這才想到:我沒有建綸家的電話號碼。

聽起來似乎很不可思議,但仔細想想:幾乎無時無刻不混在一起,甚至同一張床睡覺、同一張桌子吃飯的人,有事要找,一抬頭就看到了——當然不會跟他要電話號碼!

正懊惱着,突然又想到:我和建綸讀同一所國中,也讀同一所國小。

我馬上就去翻畢業紀念冊。

國中的時候,建綸在隔壁班……我邊想,邊把通訊簿翻往他們班那一頁。

定睛一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尹建綸2976XXXX」。建綸名字後面跟着的,明明就是我家的電話!

這好歹算是種感情的宣誓,如果是平時的我,應該會覺得甜滋滋的吧?但現在的我哪有這個閑功夫,只十萬火急地去把塵封

更久的國小畢業紀念冊翻出來。

就這樣,我查到一組號碼。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一個號碼一個號碼,2、8、3……

思緒翻騰,我的手指在按完八個阿拉伯數字后猛然停住。

然後我把話筒掛上,抓了鑰匙、拿了電話卡,出門去打樓下不遠處的公共電話。

不曉得建綸家的電話有沒有安裝來電顯示的功能。如果有,恐怕在明年以前,不會有人接起從我家撥出去的電話——就算另一端有人。為此,我選擇撥打沒有來電號碼可以顯示的公共電話。

拿起話筒,插入電話卡,撥號,「嘟——」聲一如預期的響了起來。

說真的,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竟然能那麼的冷靜理智,在一個早上考慮了千萬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以後,查到電話號碼,然後站在這裏。

姑且說是……天意吧!

我開始真切的祈禱:如果老天爺真的存在的話,不要有人接電話,不要……

「喂。」聽筒那邊傳來這麼一聲,同時公共電話響起開始計費的聲音。

我呆住了。我沒想到真的會有人接,一時間不曉得該怎麼反應。

「喂?有人嗎?」那邊的人再問了一次。

回過神,我把那個聲音聽得清清楚楚:很年輕的男孩子,了不起也只有二十多歲,但是,我對這樣的音色完全陌生。換句話說,不是建綸,也不是尹伯父。

「喂,你好。請問是不是2839XXXX?」我問。

「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勇敢的說出:「請找尹建綸。」

電話的另一端靜了下來,直到我的心臟要蹦出來的前一秒才聽到回答。

然而,卻是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建……什麼的?這裏沒有這個人。」

「嘎?」驚訝的我不死心的問,「你不是說這裏是2839XXXX?」

「可能是你抄錯號碼了。」

「喔……對不起。」

悵然地掛上電話,失魂落魄地回家,發獃了好一陣子,然後才想到還可以用email聯絡建綸,或者說,我們之間只剩下這樣的聯絡方式。

我嘆口氣,打開計算機,給建綸寫了封新郵件,裏頭只有簡單的一行字:你真的還在國外嗎?

沒想到就在寄出的同時,我收到一封新郵件。

寄件者:建綸。

內容一大篇,不外乎是他在那邊碰上的新鮮事。

我百般無聊地瀏覽了幾行以後,突然一驚,不是因為信件的內容,而是我在一剎那間明白:建綸此刻正在網絡的另一端。

我聯絡到建綸了!

顫抖着手,我飛快地寄出另一行字:「你是不是回到台灣了?不要騙我。」

沒有收信的訊息。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騙我,但是你不能騙我!我那麼相信你,你不可以騙我!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回到台灣了?」瘋狂地敲下一段話,再度寄出。

我有點後悔沒有安裝實時通軟件,至少對現在的我而言,那玩意兒並不是完全沒有用處。

「為什麼這麼問?」建綸終於回答了,在我第三度敲擊着鍵盤的時候。

我不知道建綸為什麼過了那麼久才回話,他的打字速度不比我慢。但現在的我分不出心思去計較這種小問題,只忙着把已經出現在屏幕上的十餘字全部刪除,緊接着打上:「我遇到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我覺得那個人就是你。」

「呵呵,你太想我了。日有所思,『日』有所夢——白日夢!我寒假的時候會回去的,這邊的寒假很長,而且比台灣早了一個半月,到時候再陪你吧!」

「我是認真的,別跟我扯些有的沒有的。」

「怎麼了,火氣那麼大?印象中你應該不會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的,還是……因為我不能搔你癢了?不一定喔!我們不是看過『貞子』的電影嗎?從電視裏爬出來的那一個……好啦,就此打住!我這邊天還沒亮呢,講這個怪陰森的……」

我的感覺只有一個:建綸想把話題扯遠!

「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回到台灣就好,是或不是。」這次我特別把字體都增大一倍。

結果,又沒有反應了。

「建綸,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誠實的回答我。」

「建綸,告訴我,一個字或兩個字,有,還是沒有?你想用阿拉伯數字回答我也可以:1是已經回來了,2是沒有。」

「尹建綸,你到底還在不在在線?我要生氣啰!」

我反覆按着「收信」的功能鍵,還在思考接下來該用什麼句子的時候,終於收到建綸的迴音——終於!

「我這邊有點事情,下次再聊,掰。」

我完全傻了。

我不想相信自己看到的字句,但揉了好幾次眼睛,這幾個字還是沒有改變的跡象。

最後我只能揪心地承認:這幾個字千真萬確,我並沒有眼花。

可是我真的不能理解:為什麼不能簡單給我個回答?再怎麼忙,簡單給我個回答,不行嗎?

我頹然倒進床里,不願意再想這件事。

我怕,再想下去,得到的真相不是我要的。

我怕……

***

迷迷糊糊地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

是爸把我搖醒的,他溫柔地說:「起來吃點東西吧!你午餐沒吃,我也沒叫你,結果就一直睡到現在。快點起來吃點東西,一直空着肚子對身體不好。」

我在爸的攙扶下起身,或許是睡太久的緣故,只感到無盡的疲倦。

「你的人緣還不錯喔,陸續有幾個同學打電話來慰問。」爸微笑着,「你得像他們說的,要早日康復才行。」

我很想問「建綸有沒有打來」,可是連自己都知道,這樣的問題實在蠢得可以。

實在沒有其它話想說,我就沒有說話。

餐桌上,因為看得出來是特別為我準備的,所以我很不滿意。

「為什麼是稀飯?我最討厭稀飯。」我裝作喃喃自語的樣子,但故意把音量放大。

「想說病人應該吃清淡一點嘛……」爸尷尬地笑着,想是沒料到我會有這麼大的反彈。

「我是頭部的傷,又不是腸胃炎。」

「偶爾改變一下口味也不錯啊!」爸兀自強辯,「不要每天都大魚大肉的……」

「鈴——」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爸過去接,我則繼續抗議。

「喂,請問找哪位?」

「嗯,我就是。」爸瞪了我一下,示意我閉嘴。

我原本不想善罷罷休的,看着好幾盤噁心的醬瓜、菜心、麵筋……心裏怎麼也無法平衡。然而,接下來的對話讓我不得不豎起耳朵,自然也放棄了干擾戰術。

「李警員啊?你好你好。」

「找到把仲霖送去醫院的人了?現在也在警局啊?太好了!」

「不忙不忙!我們現在就過去,一定要當面謝謝他才行。」

「只有十八歲啊!這麼小就能見義勇為,真的很不簡單!」

「喔?他說跟我們家仲霖認識?」

接着,爸的臉上寫滿驚訝。

「什麼?尹……建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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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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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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