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有股不舍辜負她笑容的衝動。

她笑得那麼誠摯天真，充滿了對他完全的信任，倒顯得剛剛還想要趕她走的自己萬惡不赦了。

於是，基於一個跟此情此景同樣荒謬的理由，他睨了那個賴在他家像賴在自己家裏的小女孩一眼，然後做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決定——回身慢半拍地將大門闔上。

他留下她。

杜皓錚關上大門，才走向廚房想拿點什麼，韓玥嬌嬌軟軟的小女生嗓音就從沙發那傳來了。

「大叔，你有水嗎？可以給我一杯水，或是任何餅乾零食糖果嗎？我好餓喔！」韓玥問話的口吻是撒嬌似的甜美，水眸眨了眨，給了杜皓錚一個多年來百戰不殆的青春無辜純美可人的笑容。

杜皓錚睞了她一眼，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廚房走，韓玥話才剛落，一杯溫水和士力架巧克力就被放在她眼前。

杜皓錚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懊惱是因為沒有趕走她，還是為了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留下她？總之，他是一點想坐的意思也沒有。

「謝謝！」韓玥抬眼，聚集在眸心的情緒有點訝異，大叔真有效率耶……其實還沒開口跟他要的時候，他就已經去拿了吧？

韓玥看看巧克力，再看看他，表情看起來喜孜孜的，其實大叔人很好嘛！既然如此，邀約他這件事就好辦了！不過現在，先讓她吃完東西再說……於是她喝了一口水，拆開士力架的包裝紙，自動自發地拿起桌上遙控器，打開電視看了起來。

杜皓錚再度對她如入無人之境的自在感到無言。

他回身隱沒在走廊那頭，出來時捧了一臉盆熱水，不發一語地將臉盆放在她腳邊。

「啊？幹麼？」韓玥愣愣地看着他，嘴裏的巧克力還沒吞下去，問話的小臉蛋鼓嘟嘟的。

杜皓錚指指她的腿，仍然一句話也沒說，又逕自走進某間房裏。

韓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和腳邊那盆裝在很俗的臉盆里的溫水，突然意識到這盆水是因為她剛才說她腳酸，杜皓錚拿來給她泡腳的。

唇邊漾起甜甜一笑，她知道直海哥為什麼找她來了！

她很擅長對付這種人，話少表情少，心軟得要命，明明想拒絕又狠不下心的人。

於是她靈機一動，從口袋掏出了那張向直海給她的下午茶茶館的名片，拿起桌上的筆，迅速在名片背後寫下幾個字……嘿！大勢底定，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她好高興，決定慢條斯理地把手中的巧克力吃完，再去跟杜皓錚道別。

「皓錚？杜皓錚？」奇怪？剛才他明明是走進這間房間的，怎麼叫了老半天都沒回應？「杜皓錚？哈羅？大叔？」韓玥試探地，輕輕推開半掩的房門。

古靈精怪的大眼迅速將房內擺設掃視了一遍，最後才停在角落那個斜卧在紅色和室椅上的身影。

睡著了？才一條士力架的時間？真是的，一定是忙子濤哥的專輯忙到很晚吧？這些做音樂的人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通通喜歡當夜貓子……

韓玥躡手躡腳地走近，在他身前蹲下之後，忽然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她明明是要進來跟他說話的，幹麼要怕把他吵醒啊？

「杜皓錚？」她又喊了一次。

杜皓錚的長睫毛掀了掀，但沒醒。

唔，基於一個對熬夜人的同情，就讓他多睡會兒好了……韓玥在他前方坐下，哇！他的眼睫毛好長。她安靜了幾秒，忍不住把臉湊近他。

這麼濃密的眼睫毛，簡直是生來讓女性同胞嫉妒的，比她自己刷了幾層睫毛膏的更像假睫毛。還有，杜皓錚這頭長發也是又直又黑，像是墨染的一樣……上回天色太暗，雖然隱約察覺他長得好看，但沒有現在白天近距離看見來得震撼。

他的眼型細長，以一個完美的距離落在直挺的鼻樑兩側，唇瓣很薄，就連眉毛也不像大多數男人那樣粗濃，輪廓線條這麼精雕細琢，一點也不方正剛硬，反而比女人的更為柔和……唔，長得這麼漂亮，如果膚色再白一點、身高再矮一點，別說被錯認為女人了，就算有男人想非禮他也是極有可能的。

噗哧！想到這裏，韓玥突然笑出聲音來，她一定是BL看太多了，竟然在腦海中浮現他被男人推倒的亂七八糟養眼畫面。

感覺到韓玥笑聲帶來的輕震，杜皓錚驀然驚醒。

「曼曼？」他吐出了一個朝思暮想的名字，從夢裏回神的迷茫視線對上眼前小臉，一陣錯愕，方才那在眼中一閃即逝的溫柔倏地轉為困惑……韓玥？

曼曼？誰呀？韓玥疑惑的大眼眨了眨，但她都還沒開口問，杜皓錚就趕人了。

「你怎麼還在這裏？」他以為她吃完東西就會離開了，衝著他跟向直海的好交情，諒她也不敢在他家裏亂來，所以他才放她一個人在客廳，根本沒有搭理她的打算，結果小女生還沒走？

韓玥笑嘻嘻地問：「曼曼是誰？你女朋友？」

杜皓錚沒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別開臉，又是同一句——

「你怎麼還在這裏？」

「我想跟你說謝謝嘛！」韓玥還是笑盈盈的。

「謝什麼？」有什麼好謝的？他跟她又不熟。

「謝謝你借我場地辦跨年舞會啊！直海哥說，場地借得太匆促，害你損失了一筆很可觀的收入。」韓玥終於還是決定拿這個最像樣的爛理由來用。

「你不用謝我，借你場地的是向直海，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借你了。」杜皓錚聳聳肩，說得很坦白。

韓玥聞言，心裏再度把杜皓錚捏扁一百次，臉上依然掛着笑容說：「那，謝謝剛才的巧克力和水好了，我最喜歡士力架了。」

「那是別人送的，我不吃甜食，放了好幾個月，不用謝。」

「隨便啦，謝誰都好。總之，明天見嘍！」她依然笑得很甜，然後又在心裏把他當成沙包捶打了一百拳。

「什麼明天見？」杜皓錚愣了半響。

「ByeBye！」韓玥笑得很神秘，翩然起身，她如釋重負地離開房門時，身影輕盈得像只蝴蝶。

一頭霧水的杜皓錚聽見大門打開又闔上的聲音。

家正對小女生方才說的明天見百思不解，走到客廳，就發現一張被刻意遺落在茶几上的某咖啡廳名片，拿起一看，一排端正秀麗的字寫在名片後面——

失物招領、明天、下午三點。

失物？什麼失物？他一陣張望之後，才赫然發現自己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手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就是這張名片。

該死的！她把他的手機帶走了！

太陽穴一陣脹痛……這小女生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杜皓錚手揉着太陽穴，頭痛地將名片轉正，看着長方形紙片上的燙金印刷字體——

1854

他隱約對這間下午茶茶館的招牌有印象，地點就很巧合地在他明天下午要授課的樂器行附近。

真是……杜皓錚放下名片，唇邊居然不自覺牽起一抹絕不該在此時出現的笑容。真詭異，他遇上韓玥之後，老是有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好笑感。

其實他大可以不要那支已經用了好幾年的行動電話，補張SIM卡並不是什麼難事，而且跟黑音樂配合的廠商電話也都有備份紀錄在電腦里，他根本不需要把手機拿回來，只是，他發現自己居然並不討厭能因此跟韓玥見面。

這是個很奇怪的念頭，就像他應該對韓玥闖進他家劫走他電話的怪異行為感到生氣，但他並沒有。

是因為韓玥就像個小妹妹，又是老兄弟的朋友，所以他才貪看她的笑顏捨不得辜負嗎？說不上來是為了什麼，好像是從在黑音樂頂樓看煙火那時就開始了，他好像很喜歡看她笑？

她的笑容就像個孩子般無瑕天真，靈透的眼底還躍動着幾許俏皮光芒。是因為拿她的笑顏沒轍，所以他才縱容她進自己家裏撒野？

真是個奇怪的理由，杜皓錚不禁感到好笑，自從曼曼走後，就沒有人再踏進他的屋子了……就連夏子濤那幾個曾同甘共苦過的老團員，也總是被他擋在門外。

他記得自己以往沒有這麼孤僻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曼曼離開之後？

他晚上顧黑音樂，白天接一些樂器行零散的結他課程，沒日沒夜地過得很忙，像個毫無悲喜的空殼機器不停運轉。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理會心底的傷口，忘記時光的流逝，直到韓玥跳進他眼前來，大吼着要他正視她的年齡……他的時光鐘擺，竟然因她而動了……

想起她方才坐在自家沙發上那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杜皓錚唇邊揚起的微笑弧度又更大了……明天，就去見見她吧！杜皓錚將「1854」的名片牢牢握進大掌里。

十分鐘。韓玥發誓她只有遲到十分鐘而已。

她才剛跑進約定的下午茶茶館，就和一臉鐵青正往外走的杜皓錚擦身而過。

「杜——」韓玥急急忙忙叫住他。

「還我！」杜皓錚的口氣跟臉上的表情一樣都冷得很嚇人。

「我——」韓玥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就先被杜皓錚的眼神殺死了。她才從包包掏出手機，就被暴怒的男人一把搶過。

杜皓錚瞪了她一眼，深深覺得自己有病！他昨晚想起韓玥時還覺得她很可愛，甚至還像個神經病一樣以為自己很喜歡看她笑！

結果走進「1854」沒幾分鐘，發現等待着他的居然是向直海和唱片製作人時，他對韓玥原有的好感就全數消失殆盡！

好！他隱約知道韓玥一定是被向直海教唆來的，但不管把他手機拿走是誰的鬼主意，他都因為這個跟唱片製作人見面的約會感到很生氣！

誰都知道他不願再踏入音樂圈，他痛恨所有來踩他地雷的人，就算是被唆使的也一樣！

於是他搶過自己的手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韓玥愣住，看着他怒氣沖沖的背影，再轉頭看進他衝出來時的方向。

直海哥正畢恭畢敬地向那個據說是日本金牌唱片製作人的男人九十度鞠躬個不停……才十分鐘，這麼快就談判破局了？韓玥的表情很錯愕，她花了幾秒鐘猶豫，終於決定拔腿往外追那個瞪她的長發男人！

「喂！」韓玥一邊小跑步，一邊叫喚。

杜皓錚皮靴踩着怒氣沖沖的步伐，一點停下來的打算都沒有。

「喂！杜皓錚！」韓玥很努力地在他身後跑步，很慶幸自己今天沒有穿高跟鞋。「喂！杜皓錚，你沒跟我說謝謝就算了，為什麼還瞪我？！」跑不過大男人，韓玥拋出重型武器，她就不信她這麼顛倒是非他還不停。

前方的長發身影果然如她料想地驟然停下腳步。有沒有搞錯？她偷了他的手機，幫着向直海騙他來並不想參加的飯局，還要他跟她道謝？

杜皓錚轉頭瞪着她，語氣很兇地開口道：「我沒有報警抓你就不錯了，為什麼還得跟你道謝？你不知道偷竊有罪嗎？」

耶！發揮作用了！杜皓錚好乖，真好懂。韓玥偷偷藏住一絲笑容。

「我哪有偷竊？我只是幫你保管而已。」她手叉腰，理直氣壯。

保管？！很好，杜皓錚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