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無法開口,只是眨着眼,不願讓激動的眼淚落下來,咬着牙,不讓自己做出失控的事。
就這樣,兩人無語對視着,心中有着無法說出的情緒。
曾經,有很多話想說,但,此時此刻,卻已經不再合宜。
察覺到兩人的身分,子曼激動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
不過就是個男人。
還是個已經有未婚妻的男人。
她,不該再起波瀾。
子曼斂下眼,不着痕迹的收拾情緒,慢慢的站起身。
「靳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她露出職業性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她的唇,清澈的視線在隔着厚厚的鏡片之後,變得不再有溫度。
聞言,靳宇沒來由的覺得憤怒與不滿。
「你認得我。」他的掌心又逼近一步,傾身向前的身子,又貼近她幾公分,「你今天下午就認出我了!」
雖然已經讓自己鼓起滿滿的勇氣,但是在他逼近的這一刻,子曼還是無法自抑的退了一步,拉開一個能讓她自在呼吸的距離。
「我當然能認得靳先生。」她並沒有否認,事實上,她也沒什麼好否認的,「我有聽見林經理的介紹。」
林孟薇說,他是她的未婚夫。
她聽得可清楚了。
「那你為什麼不認我?」他責備的開口,「如果你認我……」
「如果我認你,你打算怎麼跟林經理介紹我?」子曼斂去臉上虛假的笑意,一雙眸直直的望向他,「以前的同學?初戀的情人?還是被拆散的……什麼跟什麼?」
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們的關係。
頓時,靳宇啞口。
若他們真的只是同學,那他坦蕩蕩,自然沒有什麼可隱瞞。
但,他們之間卻並不是那麼單純。
而從她的反應也能知道,她想聽到的話,也不僅只是朋友。
看出他臉上的怔楞,子曼也知道自己反應過當。
想當初他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甚至只是剛成年的小孩,縱使有過什麼山盟海誓,也不過就是小孩子的戲言。
一句「等我」,能代表什麼?
是她自己期望太高,認不清楚狀況,不知道山高水深,能隔絕的不只是距離,還有彼此的心。
「對不起,我失態了。」子曼知道現在說什麼也無濟於事,甚至只是自取其辱。
當初的一切,早早就隨風消逝,執着的人是她,沒有理由也要要求他跟着她一樣,當個笨蛋。
「是我該說對不起……」靳宇直起身,知道自己出現得唐突,加上自己一開始就表現得像個混蛋,他有滿心的歉意。
他沒有資格指責她,更沒有立場質問她,該說道歉的人,是他。
兩人之間,有了短暫的沉默。
一切,就只能這樣,再度回到原點。
他該走了,該結束這不會有結果的對話,但是他的腳跟卻像是釘在地面上,沒有移動的意願。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
縱使,在十年前,他們就該結束。
仔細端詳着她娟秀的臉,細細回想着她曾經的模樣。
「你什麼時候近視的?那時的你沒有戴眼鏡。」靳宇聽見自己開口,說出的話,竟然是有些風馬牛不相及。
那一秒鐘,他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找理由跟她說話,在找理由多留一會兒。
聽到他提起,子曼下意識的推了推眼鏡,突然間也沒預期他會注意到這個,她淡淡的聳了聳肩,還是不發一言。
她能怎麼說?
說她沒近視,說她一開始戴眼鏡的動機,只是想遮掩去前一夜哭泣未眠的紅腫雙眼,只是想其他人不要注意到她傷心的眸。
太荒謬了。
子曼搖搖頭,對於眼下的情形,她只是覺得無奈。
十年了。
她等到的只是一些沒有意義的談話,一個不會有結果的未來……
是的。
的確到這時候,在他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才發現,一直以來的淡漠,只是為了隱藏她的期待,只是為了欺騙自己,以為自己不在乎。
但,該死的,她還是在乎。
要不然,她不會還夢着他、想着他,甚至在他出現在門的那端時,心裏還激動的跳躍着。
她還能期待什麼?
答案消極得讓她感覺到無望。
在戴上眼鏡的一開始,只是為了掩飾她的傷痛,戴着戴着,慢慢變成她的防備,對任何人都架起一道牆。
而現在,她似乎得學着放下了。
放下她的眼鏡,放下對他的期待,放下曾經刻劃在心裏的情感,放下他們曾有的一切、一切。
「你說的對……」子曼悠悠的看了他一眼,唇邊意外的勾起笑容,「我的確沒有近視,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沒近視,只除了……曾經看走眼一回。」
靳宇一楞,知道她所謂「看走眼」的那一回,指的就是他。
她有些不同。
認真評估起來,是非常、非常不同。
以往的她,嬌美、羞澀,像初發的嫩芽,讓人忍不住的想呵護,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而現今的她,像根強韌的小草。
不是說她不再嬌美,而是她散發出來的氣質,多了許多堅韌的力量,多了許多勃發的生命力。
她不再是需要受人呵護的小花,而是能在風雨中成長的小草,散發出來的力量讓人驚艷,無法移開雙眼。
沒有察覺到他眸中的讚歎,子曼只想着要讓自己重新出發。
最好的方式,就是由外而內,用最快的方式改變自己。
「這眼鏡的確有點多餘。」她伸手,在他的面前摘下她的眼鏡,決定重新開始。
她一直知道,這副大眼鏡遮掉她的大半邊臉,也知道這副大眼鏡,替她遮住不少蒼蠅的困擾。
她雖然稱不上漂亮,但至少還能入得了眼,不過,她始終將自己隱藏得很好,除了公事,她不具任何存在感。
但從今往後,她不再這樣了。
他風風光光的帶着未婚妻出現在她的面前,那她又何必像個沒人要的黃臉婆呢?
要讓一個男人後悔,她得活得更好才行。
簡單的一個道理,她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想通。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迎向他的眼,勾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謝謝。」她語重心長的說出簡單的兩個字。
放下,才能往前走。
雖然一開始有些痛,雖然要將纏繞在心頭許久的他拔除,會有說不出的疼痛與撕裂,但……會好的。
只要她夠堅強,一切都會好的。
靳宇臉上寫着不明白。
他是做了什麼值得她向他致謝?
她沒賞他一巴掌,都已經對他夠客氣了。
「謝謝你的出現,我終於知道應該怎麼做了。」他的出現讓她懂得放下,懂得繼續往前走。
靳宇還想說什麼時,在專屬辦公室里的汪聿承也察覺到外面有動靜,好奇的探出頭來。
一見到靳宇,汪聿承感興趣的挑起眉,臉上寫滿興味。
「這麼快就出現了?」他自言自語道,看着靳宇的目光粘在自己的秘書身上,「看來其中必有文章。」
這樣的好戲,不來插上一腳怎行?
於是,汪聿承把門拉開,大步走向前。
「靳先生,你好你好,怎麼有空來造訪?」汪聿承伸出手,聲音一出,將靳宇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還不忘往他的身後瞧,「孟薇沒跟你一起來?」
「沒……我不是來……我是來……」靳宇難得的不知怎麼跟人解釋他行徑。
「他是來找我的。」子曼直接開口,化解靳宇的尷尬,「靳先生突然想到我們曾經是大學同學,特地來找我『回憶』一下過往的時光。」
聞言,汪聿承回過頭想瞧瞧子曼的表情。
沒想到,她倒好,勇氣挺大的,直接跳出來承擔了。
只是,不看還好,一看,他有幾秒鐘是怔楞在當場的。
「妳的……」汪聿承的手在臉上指了指,「你的……眼鏡……」
子曼瞪了他一眼。
要是在平常時,她的冷瞪已經能讓他清楚感受她的怒氣,現在眼鏡一拿下,他更是能完全感受她的情緒起伏。
不過,他感受更多的是……她怎麼、怎麼……像變了個人一樣。
好清亮、好澄澈的一雙大眼睛。
就在汪聿承怔楞時,靳宇決定先行告退。
「對不起,我還有事,我先離開。」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他應該要讓自己先冷靜一下,想清楚了再說。
汪聿承回頭,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只見靳宇用着最快的時間,消失在他的眼前。
汪聿承不是沒有注意到靳宇那近乎逃走的行為,只是眼下有更吸引他注意力的事。
「你的眼鏡……」他的注意力還在她的眼鏡上。
子曼在靳宇離開之後,心緒也較為放鬆,她把手中的眼鏡往桌上一放。
「以後再也不戴了。」從今以後,她要做真正的自己,真正的夏子曼。
汪聿承看着她,心裏有着驚艷,不只是對於她大眼鏡下的真正容貌,也是因為她散發出來的自信。
以往,她的自信寫在她的工作態度上,而現今,更明顯表示在她的澄眸里。
「你的表情像是看到鬼。」子曼瞪了他一眼,又重新坐回椅子裏,沒有理會他。
「哪是看到鬼,我簡直是看到……嘖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汪聿承只是笑,還不忘嘖嘖的讚歎幾聲,繞着她不停打轉。
那意有所指的表情,讓子曼想不理他都很難。
「經理,你還有什麼事要交代的嗎?」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開始有點後悔把眼鏡給摘了。
她眼角睨了桌上的眼鏡一眼,伸手正想把眼鏡再一次戴回臉上時,有人的動作比她快了一步。
汪聿承彷彿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動作比她快了一秒,他將粗框眼鏡放在眼睛前面端詳一番,確認真是沒有度數的造型眼鏡。
「一般來說,造型眼鏡是為了讓自己更潮一點,你倒好,配了一副眼鏡,讓自己看起來更拙。」真是「用心良苦」啊!
不過,也正是因為她詭異的行為,才能讓她這麼「安安全全」的留在他的身邊這麼久的時間。
「那不關你的事,給我。」子曼在公事上處置合宜,但在私事上,就從不把他當一回事。
把眼鏡還她,讓她再度遮去那雙美麗的眼睛不不不,他汪聿承不做這種事!
雖然不見得一定要看到什麼樣的美女,但希望所見者皆為賞心悅目的事物,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吧!
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響聲,從他的手中傳出。
子曼難得怔楞的無法反應,看着陪伴自己幾年的眼鏡,在他的手中斷成兩截。
「你……」子曼瞪着他,好半天說不出話。
這人、這人……是怎樣?
汪聿承一臉誠意,看着被自己「無心」弄斷的眼鏡,展現他最大的誠意。
「為了賠償我『不小心』弄斷你的眼鏡,今天晚上下班后,我請你吃飯吧!」汪聿承假道歉之名,行約會之實。
放了一個美女在身邊這麼久,他卻像瞎了眼一樣,完全的忽略她。
人嘛!總難免以貌取人。
不可諱言,她在公事上是個得力的助手,可是總少了一點兒讓人想更加了解她的想法,各掃門前雪就是。
但現在可不同,讓他多了不少興緻,想跟她多多相處……
相處這麼久,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主管葫蘆里賣了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