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傾盆大雨,雷聲轟隆。

後山的蘆葦林,被狂風吹得傾倒,大雨極狂,幾乎要讓人看不到路。

驟雨中,低沉的重機聲浪,破雨而來。

急雨張狂,路面泥濘,抓地力極牢的輪胎,仍急馳而來,載着兩個早被雨濺濕的身影,來到一間看似荒廢的廠房外。

「進來躲個雨吧!」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對着身後的人喊着,安全帽下的臉,看不到表情,只是用力的點點頭。

重機停在廠房外,兩人先後下了機車,來到一旁躲着雨。

「還好嗎?」男人拿下安全帽,露出一張稚嫩的臉,那還稱不上是個男人,只是個男孩。

「嗯!我沒事。」另一個安全帽底下,露出的是一張白皙娟秀的小臉,身後的長發早已濕透,黏在她的後背上,原本優雅的及膝裙,也狼狽的貼在她的大腿上,她尷尬的拉了拉,對着他搖搖頭。

男孩見女孩露出笑臉,高興的點點頭,回身找尋可以進到廠房裏的途徑。

他俐落的往牆邊一躍,來到已經破碎的玻璃窗口,反手用手肘把未碎盡的玻璃清除乾凈,往裏一跳。

「靳宇,小心。」女孩擔心的喊着,聽着男孩跳下的聲音。

「別擔心。」靳宇拍了拍手,來到上了鎖的門邊,費了一些力量打開已經生鏽的門鎖。

女孩在門外露出笑容,見他像英雄一樣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子曼,快進來,雨都潑在你身上了。」靳宇催促着,伸手拉了女孩進到廠房裏。

廠房裏,四散着沒帶走的大型打包紙箱,顯示出搬離時的匆忙,雖然這不關他倆的事,不過此時這些紙箱倒是派上不少用場。

靳宇將紙箱一個個拆開,鋪在雜亂的地上,成了臨時休憩、落坐的地方,倒也是十分舒適。

「坐吧!」靳宇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處,示意夏子曼到他身旁坐着。

子曼聽話的來到他的身邊,坐下之後,轉頭給了他一個笑臉。

雖然兩人一身狼狽,但年輕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意。

此時此刻,彼此的微笑已經代表一切。

靳宇揚手,替她整理着一頭濕亂的發,露出她清亮的小臉。望着她清澈的眸,那有如潭水一般的汪汪大眼,教他無法自拔的迷戀。

子曼被他這麽認真的盯着,一顆心卜通卜通,像是要跳出胸口,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不過就是兩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彼此的凝視,視線的糾纏,都是說不出的愛意表示。

子曼終究是個女孩,首先在目光的交纏上打了敗陣,她羞窘的低下頭,紅唇微微上揚。

靳宇凝眸看着她的側臉,她有個小巧挺直的鼻尖,有着兩排搧啊搧的長長睫毛,瓜子般的小臉顯出她的纖細,而微紅的唇,則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最渴望嚐到的鮮甜滋味。

「子曼,我會保護你。」靳宇像是宣誓般的對着她開口,用着執着而肯定的聲調,說出他最真的心情。

那句話,像塊大石丟進她的心,輕易的勾回她的視線,迎向他熱切且真摰的黑眸。

「靳宇……」子曼的心裏是既感動又感傷,雖然心想着要回應他的熱情,但理智上卻知道,事情沒有那麽單純。

子曼喪氣的搖搖頭,剛才滿是笑意的臉上,現在已滿載說不出的憂愁。

「別擔心,有我在,有我在啊!這輩子,我都會保護你,不會讓人傷害你的。」靳宇說著不符年紀的承諾。

子曼望着他,心裏閃過複雜的情緒。

一生一世。

從他的口中,聽起來是那麽甜美而誘人……

只是,他們才剛滿十八歲。

他們才剛從高中畢業。

他們才……

他們連大學的門都還沒踏進去,就已經說到一生一世……

從小的生活困苦,每一日都過得艱辛,這讓子曼的心境十分早熟。

一生一世雖然很美,卻有些遙不可及。

早在小學三年級,寫完功課就得陪着母親做手工到深更,為了學費,為了餬口,為了家計。

那時候的她,早就不作夢了。

因為,她連睡覺的時間都幾乎要沒有,後腦一沾床,就沉沉的睡去。

雖然這種「夢」,與未來的「夢」,並不是完全相符,但年紀小小的她,卻已經完全放棄。

直到高二,認識靳宇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夢。

好美、好美的夢。

他給了她理想,給了她幸福,給了她未來。

只要一個彼此凝視的笑眼,都會讓她愉快一整天,就算是得工作到半夜,她也是滿心歡喜。

只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她無法靠着這個夢,繼續過下去。

「難道你忘了,我們是為了什麽到這裏的嗎?」子曼難過的垂下頭,閃躲他炙熱的視線。

她的話,讓他沉下臉來,他用力的握住她的肩膀,輕輕的搖晃着,示意要她轉過頭來看着他。

「你難道不相信我嗎?」靳宇有些生氣了。

「當然不是。」子曼趕緊搖頭。

此時的靳宇,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怎麽會不相信他?

「那你為什麽不敢看我?」靳宇質疑着她的閃躲。

「我……」她欲語卻又難開口,無從解釋,「我不能……我們不能……」

「我們為什麽不能?」靳宇無法接受她那沒說出口、不成型的拒絕。

子曼深深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繼續往前走,她又怎麽會選擇放棄?

「你就要到美國去了……」她吶吶的說出這個他們一直在迴避的問題。

「我說過,我拒絕了,我不會離開你,我要留在台灣。」他斬釘截鐵的再一次陳述。

「你爸不會同意的,他早就在美國安排好一切。」子曼不是不相信他,而是知道,在他們羽翼還沒成熟的現在,很多事情操之不在己。

「我不管他怎麽想,我留在台灣,一樣可以讀書,可以進修,可以達到他想要我、希望我能做到的一切。」靳宇對於這一點,有着無比的信心。

年輕,有着狂妄的自信,有着天塌下來也能撐着的決心。

「一切嗎?」子曼看着他,淡淡的又問了一次,「你能做到他希望你能做到的一切嗎?」

「當然!」靳宇再肯定不過。

「但是,他希望你離開我,他希望你不要再跟我有牽扯,他希望你遠離我……」子曼說出最現實的一面,「這一切,你能做得到嗎?」

她的語音很輕,卻很重的落在他的心口上。

這一切,的確是他此時完全無法達成的希望。

「不可能的!我不會離開你,這句話,你到底要我說多少次?」靳宇用決心扞衛他的愛情。

「你瞧!」他舉起他們倆的手,「這是我們求來的幸運繩,會保佑我們心想事成,幸福快樂……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從小被呵護着長大,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他,幾乎不曾吃過苦,而她教他嚐盡這輩子以來,最甜、最酸,也是最澀的心情。

手腕上繫着的,是兩個人的心。

但,阻隔在他們中間的,卻還有更多更多。

子曼雖然滿心感動,眼淚在心裏、在眼底打轉,笑容卻還是滿不上心裏。

「靳宇……」她難過的喊着他的名字,「你是個出入有名車接送的大少爺,我只是個家裏還領着低收入戶的窮女孩──」

「我不在乎!」靳宇打斷她的話。

「但是有很多人在乎。」子曼知道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他年輕,滿心狂妄,是因為不曾碰過釘子。

她也同樣年輕,卻已經飽受生活的折磨,知道很多事情強求不來。

夢很美,她作了好一陣子,而現在,該醒了。

「你因為這樣要放棄?」靳宇滿心怨懟,「我那麽努力的跟家裏抗爭,你卻要放棄?我就不值得你為我付出一點努力嗎?」

子曼搖着頭,說不出一句話。

外頭的雨,好大、好狂。

一如落在她心裏的淚,也是洶湧不已。

「我們不會成功的……」忍了半天的淚,此時終於決堤,她哭得像個淚人兒,活像着外頭的大雨,全下在她的臉上了。

「沒有一個人支持我們……大家拚了命的教我們分開,說我們年紀小,不懂什麽叫愛情……說什麽只要分開一陣子,我們就可以冷靜下來,可是,我真的不想離開你……」子曼失控的大哭。

她可以承受母親的責罵,說她竟然想高攀這種不可能成功的富貴人家,說她不知自重,說她癩蝦蟆想吃天鵝肉,甚至說她讓她失望了。

這一切,她都可以忍受,但唯獨不能接受,她最在乎的靳宇,竟然誤會她。

她真的努力過。

縱使沒有成功,她真的努力過。

見到她落淚,靳宇縱使有再大的怒氣,也很快的消散,被滿心的不舍給取代。

他伸手,將她攬進懷中,輕拍着她的背,安撫着她。

「別哭……別哭……我不會離開你的,絕對不會的。」他拍着、安撫着,腦子裏也飛快的轉着,無論如何,得想出一個辦法來。

「他們連機票都訂了,你到美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們不會放棄的。」子曼難過的搥着他的胸口。

到現在,他還說他們不會分開嗎?

「一定有辦法的。」他又急又氣,腦子又亂,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如果有法子,我們兩個就不會逃到這裏來了。」子曼搖頭,再搖頭,在他的懷裏落淚。

他載着她,說要私奔。

但是,連台北都還沒騎出去,就已經遇上這磅礡大雨,打亂、打碎,也打醒他們的夢。

突地,靳宇的腦海中,閃過一道光。

「我有法子了!」他握住她的肩膀,薄唇露出微笑。

「什麽方法?」子曼雖然面露懷疑,但看着他臉上篤定的表情,心裏還是忍不住一動。

或許,他聰明的腦子裏,真能想到什麽有用的方法,讓他們能繼續走下去。

靳宇卻什麽也不說,只是笑。

笑得很得意,笑得很別有用心,笑得很像是一隻即將吞下小白兔的大野狼。

「你在笑什麽?」子曼被他的笑容搞迷糊了,「說呀!別凈是笑。」

「真想知道?」靳宇賣起關子來了。

「當然。」子曼想也不想的點頭。

這事關未來的幸福,她怎麽可能不想知道。

「你想知道,沒問題,但知道之後,就得配合喔!」靳宇對着她挑挑眉頭,開始設陷阱。

年輕的心境轉得快,以為找到解決的方法,就找得到藍天。

「到底是什麽?」子曼黛眉微皺,看着他一臉狡詐,笑得像只狐狸一樣,她都被逗笑了。

靳宇湊近她的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個字──

「我們上床吧!」他聲音低低的、軟軟的,充滿誘惑的開口。

不說還好,她還在他的懷裏,一說,她整個人真的成了只小白兔,馬上從他的身邊跳開,整張臉頓時紅透了。

「你、你、你……」子曼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靳宇見她又羞又窘的樣子,笑得更開心。

「你怕什麽?又不是要吃了你。」靳宇對着她伸手,要她回到他的身邊。

子曼猛搖頭,猛瞪着他伸出的手,像是他突然長出了七根手指頭。

這還不是要吃了她?

這跟要吃了她……有什麽兩樣?

「不……不行啦……」子曼支吾的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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