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哪裏了?為什麼一個人也沒帶?」低啞磁性的聲音響起,連朝塵視線緩緩抬起,先是在她眼中看到戒備。呵,她這是在瞪他嗎?又上下打量她那身穿着,接着大皺其眉。
他從來沒有不許她出門,可這些年來,她表現得安分守己,乖巧聽話,必要出門也會把丫鬟婆子帶上,從沒發生過悶聲不吭,一個人半夜出去那麼久的事情過。
這次是為什麼?而且那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像是狠狠哭過了的樣子。
更令連朝塵看不懂的是她表現出來的疏離和陌生。她站在門口,和他距離十幾步的距離,看起來,她氣得不輕。
發現他用深思的目光看着自己,西太瀞心裏警戒更深,對這位連大爺,她完全不知深淺,如果一開始就把人得罪了,這對現在的她來說並沒好處。
謀定而後動,向來,沒把事情想透之前,她不會貿然去做沒把握的事。
「不解釋嗎?下人找了你一整夜,主子出錯,受罰的是外頭那幾個,你不愧疚嗎?」這是試探她的心軟嗎?
她避開連朝塵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出去走走。」她回答得很簡潔,也不打算解釋什麼,表面看似很識時務的放低姿態,但垂下的眼底卻是一片冷凝和冷靜。
這種謊話就算三歲小孩也不會信。
她這態度讓連朝塵挑起了眉。鬧脾氣嗎?
女人偶爾耍耍脾氣、使使性子是可愛,他也以為她柔弱乖巧,就算哭鬧也鬧不出大事,但是,繼上吊自盡后不告出門,逼他不得不來見她,這些日子對她的冷淡還不夠她掂清自己的分量嗎?
他十分震怒!
他是商人,講究在商言商,無可否認,當初買下她,是看上她長相秀麗,直覺養個幾年必有用處。
至於帶回家嘛,大可不必,正室和妾他分得很清楚,各司其職,絕不混淆,就隨手把她放在外頭。如今,她連番鬧出這些動靜,她這是捨不得他,還是不願意去服侍別人耍的手段?
這些年來,他也看得出來,她就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不過他連朝塵向來只有掌控女人的分,哪能讓女人爬到頭上,左右決定!
「錦娘,你想留在爺的身邊吧?」
其實,送人也不見得非她不可,比她更漂亮的絕色哪裏沒有,既然她痴心的只想跟着他,也不是不能。
無論如何,小花兒養了這些年,她既然愛他愛到無法自拔,那麼,他就當施捨,先收點利息回來吧,往後的事可以慢慢再說。
仔細看她年輕而嬌嫩的臉蛋,彷彿是臨風含苞待放的花朵,雖是男裝打扮,乍看有點不倫不類,但細細打量,多一分冷即看不出性別,少一分則別有一番風情,看起來他的花兒正等着他摘下來呢。
想到這裏,他的眼色變深,胯下變得緊繃,體內火熱了起來。
連朝塵起身站直,修長的身挺和身高更為凸顯,再加上那風流倜儻的桃花眼,當他慢慢往自己靠近,那種被狼盯住的感覺讓西太瀞不只胳膊,整個人都起雞皮搭瘩了。
她提高警覺的看着他,他向前一步,她退一步,連番後退后沒想到後面便是門檻,一個踉蹌,差點絆倒。
她是未經人事,但他這種色迷迷的表情,任何女子一看都知道這男子心底打着什麼歪主意,以為人長得好看,就能迷惑她嗎?她不吃這一套!
其實她只要站穩腳步,或是扳住門板就可以免於摔得鼻青臉腫,可她什麼都沒做,就讓自己一屁股摔在水磨石子地上。
連朝塵嘴角的笑意更深。這是推拒嗎?他似乎小看了這朵小花,她也學到勾引男人的手段了嗎?
「春水,把小姐扶起來。」
西太瀞等的就是這句話。
院子裏已經跪到兩腿失去知覺的春水一聽見召喚,哪管得了腿還麻不麻,爬起來三步並兩步,伸手便要將西太瀞扶起來。
既然戲要做足,西太瀞就不介意繼續照着她想的方向去做,她起身的同時,看似不舒服的搗着小腹,神色不自在又帶羞的湊在春水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春水有些不解,但既然小姐小小聲的和她說了,她也小小聲的回。「可……小姐你的小日子不是……」才過去?
雖然不知道小姐為什麼要這麼說,但是她好像看得懂小姐的眼神,她是小姐撿回來的奴才,小姐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你們這是要往哪去?」連朝塵看着一主一奴要往裏走,絲毫沒將他放在眼底的行為,發火了。
「稟老爺,小姐……來潮……怕髒了老爺的眼,讓奴婢……」春水坑坑巴巴的解釋。
「夠了,那麼該死的湊巧!」她這年紀是該來癸水了,卻該死的挑了今日。習慣向來說了算的男人,在最難忍的節骨眼被迫喊停,真是晦氣!抱着一肚子邪火,連朝塵悻悻然出了門。
「小姐,奴婢不明白,您……這麼好的機會不把握……您不是一直盼着老爺能來?要是能和爺好上了,小姐就不必擔心被送走了。」回了屋裏,春水先去張羅了熱水和巾子,伺候過主子換洗后,才怯怯地問出口。
其實她不是沒有感覺到這些天他們家小姐不太一樣了,喜歡的食物、潔凈的方式都不一樣,不喜歡人聒噪,不再動不動就睜着水蒙蒙的眼睛發獃,不再懦弱無主見,就連天天盼着、思思念念的老爺看起來也沒那麼喜歡了。
還有,就算有時候她說錯了什麼,小姐也不會生氣,反而會鼓勵她想到什麼就說,要勇於表達,也因此,她才敢壯起膽子這麼問。
「人總是一直在變,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我不想做一個讓人隨便買賣的商品,你懂嗎?」不變的是錦娘,想改變的是西太瀞,她不渴望春水能多明白。
這天下女子,不是靠家世吃飯,就是靠臉吃飯。她的前世,倚仗爹爹的餘蔭不愁吃穿,經歷了閨閣女子一輩子大概都看不見的風景;這一生,用錦娘的身子活下來,可她沒有靠臉蛋吃飯的打算,畢竟這世道,男子對女子的恩寵能有多長?她不以為憑着錦娘的臉蛋,能有多少年光景可以風光,色衰愛弛,屢見不鮮,她可不想到時候再來哭。
春水臨走前擔心的問:「小姐,奴婢在門外候着,您有事叫一聲,奴婢都能聽見。」這是不打算放她一個人獨處了?也是啦,職責所在,畢竟一朝被蛇咬,她要再出事,一屋子的下人都難逃被打發賣人的命運。
她看重人命,可也想一走了之,她保不住爹,保不住弟弟,現下也快自身難保了,又何來保住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能力?
他們有的有老子娘,有的有家眷,春水是孤兒,可和其他人一樣,賣身契都在連朝塵那裏……不,她霍然坐起來,春水說自己是讓錦娘撿回來的吧?那麼,春水的賣身契應該在她這裏。
她看得出來這些人中並非每個都真的擔心她,可也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像春水。
她下床,趿了繡花鞋,顧不得身上只有一件中衣,一格格打開鏡台的小抽屜,最後在放金釵首飾的螺鈿匣子的底部找到一張紙。
那的確是春水的賣身契。
「小姐?」春水聽見裏面的動靜,輕輕的問了聲。
「沒事,睡相不好,不小心硌到床欄了。」她捏緊了那張紙。現下還不是時候。「要奴婢幫您揉揉嗎?」
「你回自己的房裏去睡吧,杵在外頭,要是着了涼,我可不管你。」她頓了頓。「我累得很,你不必擔心我會跑出去,安心去睡吧。」
「奴婢……」
「我說話算話,你窮擔心什麼!」
「是,那奴婢回房,小姐也早些歇息。」春水是感激的,以前的小姐雖然不是什麼刻薄的主子,卻不曾站在下人的立場為他們設想過什麼,自從吊了脖子以後,總覺得很不一樣外頭沒聲響了,西太瀞放下春水的契紙。
她必須離開這裏。
她以為就連錦娘自盡也表現得那麼漠然的男子,不會這麼快找上門,誰知道人算不如天連朝塵想要她初夜的表現,幾乎就只差沒有昭告天下而已,雖說三貞九烈這東西和生存比毫不值錢,可她就是不想把貞操給了這種男人。
要逃,第一個問題便是錢。
鏡台上這些金釵翠鈿、寶石珠箍拿去變賣應該能值不少,從帳上看,連朝塵每個月給的家用也有三十兩之多,這些既然都是他給的,她也不客氣,只是帶着沉重的銀子上路實在不方便,得去銀號換成票子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