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湛天動不急,不着痕迹走過去,屏息到處梭巡,這是廚房放乾貨的地方,而常用的乾料都放在最前頭,後面這一塊,如非必要,不會有人來,那小子一下消失不見,難道這裏有可以藏匿不被發現,好讓他來與人通風報信的地方?他是練武之人,就算在黑暗裏,目也能視物,正疑心那小子藏到哪去,忽然,聽見打呼聲。

他循聲而至,眼前的景象讓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所有的戒備消失了。

那是一塊靠着小窗的地方,地方很小,小得比西太瀞大不了多少,他就躺在那裏,應該是睡得很熟,自己來到他身邊他都沒感覺。

兩隻還帶潮的皂靴規矩的放在一邊,被子因為拉得很高,蓋住半張臉,被子下端露出了兩隻小腳。

那兩隻腳,有着白嫩嫩的腳祉和白生生的腳背。

湛天動很用力才將自己的眼睛從那白兔子一樣的腳趾上拔開。

明明有通鋪可以睡的人,為什麼要睡在這裏?

通鋪絕對比濕冷的地面要舒服多了,這小子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是那種會帶着疑問入睡的人。「西太瀞!」湛天動用了兩分內力,聲音直貫西太澈耳里,像一道冷箭直穿腦子,她打了一機靈,縱使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卻立刻睜大了眼睛。

打雷了嗎?

這一路以來,她睡得淺,因為心裏要擔心的事情太多,擔心被認出來,擔心被人發現睡在這裏,擔心要是被發現女兒身怎麼辦?

今天一不小心睡過去,哪知道眼前站着的就是最不應該會在這裏的人。

西太瀞那比銅鈴還大的眼、好像見鬼的表情令湛天動眼底露出一絲異樣光芒。欺負這傢伙還挺好玩的,起碼心情不悶火了。「你打呼的聲音真難聽。」西太瀞顯然是嚇傻了,臉白得跟紙片一樣,一張嘴就結巴,一個字都發不出聲音,接着,她將稍稍滑落的被往上拉,直蓋到脖子,剩下一個頭。

完全的龜縮行為。

「大……當……家的?」她弱弱的問。

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嗎?發現她是女子了嗎?應該不是,她感覺裹胸還在,三層衣服也還穿在身上,她的心悄悄放下一半。

「看起來你還記得我是誰。」他溫吞吞的說道,卻讓人感覺磨刀霍霍。

「您……有什麼吩咐?」她慢慢回過神來。敵不動,我不動,這位叫人摸不着頭緒的大當家是怎麼摸到這裏來的?

湛天動俯視西太瀞,不同於在甲板上的活潑燦爛,此刻這小子眼裏有很多東西,擔心害怕、惶恐着急,可是都只有一瞬間,小臉上又恢復一片無事了。

一個人的臉上哪來那麼多表情,豐富得讓人來不及解讀,且那最後的是什麼?活像一隻待宰羔羊,而他堂堂湛大當家是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的狼……這念頭鑽進腦子,他一下咬牙切齒起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馬上給我收回去,要不然有得你受的!」這小子好本事,一下惹人心花開,一下又讓人恨不得踢他兩腳。

西太瀞垂下眼恭敬無聲。

但是湛天動心情並沒有因為她委縮下去的神情好轉。「你這是什麼死樣子?」

「大當家的……」她拉長聲音。橫豎都不對嗎?「您呢,要是心情不好,小的建議您到甲板上吼一吼,吼完,我俁證您心情就會整個舒暢,心曠神怡,就能好好回去睡大覺。」不必在這裏折騰她了。

……他就是要拿他出氣不行嗎?

「不好嗎?!

……沒得商量!

「要不,您給小的說說,您為什麼心情不好?不過先說好,」她伸出一掌,「如果有關什麼國家幫派機密,我都不想知道,小的還有妹妹要養,還想活着。」能讓這位當家心情鬱悶、急欲找人發泄的,通常都不會是什麼芝麻綠豆小事,但這種事情抵然不為人知,更忌諱是她這種人應該知道的,耳朵一聽完,小命也嗚呼維這種事,她絕對不想摻和。

「既然想活着,又何必知道?」他似笑非笑。

「小的可以說實話嗎?」西太瀞背脊一僵,霎時腳底的寒氣泛至四肢。

「你要敢有半個虛字……」他的表情冷厲,叫人不寒而慄。

「您心情欠佳,大概小的也甭想睡覺,小的要是哄得您心情好,也許我還能有半宿可以睡。」欸,用得着用那種片魚的刀眼割她嗎?她不是很真心的想知道別人心事好不好。

「睡覺那麼重要?」哼!居然還有點眼力,「先說說你為什麼好好的通鋪不睡,人卻在這?!

「小的有潔癖,那些大哥們不沐浴、不擦洗,那腳丫子每天臭烘烘的,熏得小的螺心,睡不着覺。」

「就這麼簡單?」

「不然能有其他的嗎?」

也不無可能,有的人的確對潔凈挑剔,連襪子都脫了才睡,再說,在船上幹活的人誰穿襪了?這小子模樣看起來就是個愛乾淨的,和那些蓬頭垢面的粗漢很不同。

「最後問你一件事。」

她連忙點頭。

「你說一個人死了,會不會記得活着的人?」他的聲音有些個不清不楚,幽遠了些。

西太瀞只想趕快把他打發走,但,她也死過一次,以她的立場來說,死亡不是什麼值得傳授的好經驗,但是看他的眼神,又不像說笑,也不是閑得慌找她的碴,那麼專註看着她的他,嘴角堅毅抿着,冷硬的輪廓在隱約的光線下似乎柔和了不少。

雖然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她還是微微的失神了一下,之後將心比心的說道: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的親人、我認識的人在用淚水送走我以後,很快把我忘掉,繼續他們的日子。」如果可以,她希望連淚水都不要有,而是帶着微笑送她走。

「為什麼?」湛天動沒聽過這種說法,也不是真心以為能從這小子這裏得到什麼,卻為了他的說法屏息了。

「活者為大,一直傷心痛苦,怎麼過日子?所以,我希望他們難過之後,要打起精神,更努力、更精彩的過自己的每一天。」

【第五章追兵出現】

天光大亮,面色端凝的湛天動對着一早就來回事的張渤道:「京里那邊消息如何了?」

「大當家,那事已有線索,分點的李」親自帶人循線去查了。」

「叫他盯着,有進一步的消息,馬上送回來。」

「是。」就算不是很清楚大當家查那些陳年爛穀子事有什麼用,向來對湛天動唯命是從的張渤也不會多問。

「讓他進來吧。」湛天動移到備好飯的織錦圓桌上,桌布上擺了豆苗燴雙色刀魚、魚翅豆腐粥、野豬瓜齎、口蘑燒薺菜、雞蛋春餅、一碟杏仁糕,他夾起一塊魚肉吃着,在西太瀞跨進門的當兒,眼睛眨也沒眨。

「吃了嗎?」

「呢,還未曾……大當家叫我來有事?」一早就讓人把她叫起來,她那個……她辛辛苦苦才找到的窩,以後住不了了,這個心腸腹黑、品格下流的惡霸,她哪裏得罪他了?他都沒看到春水看見她睡在那裏的表情有多精彩,她不過就是不願意和那些臭男人一起同床罷了,就算他們是香的,她也不要,所以,他有必要給她捅破嗎?

一想到今晚不知道要流落到哪去,她的心頭就一把火焰熊熊燃燒着。

「倒是老實,來人!」

「在。」外頭聲音宏亮。

「多備一副碗筷來。」

「是。」

西太瀞可管不着他要做什麼,房裏靜悄悄的,只有湛天動偶爾動筷子的聲音,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貼身護衛送進來一副碗筷。

「餓了?」湛天動放下牙箸。這麼一早就被他叫來,這小子那一盼惺忪的樣子,別說用飯,肯定人都還沒醒。

「氣都氣飽了!」

「嗯?」他濃眉略挑,深眸微昧。

西太瀞被盯得腿肚子打顫,氣苦的堆笑。「回大當家的話,我不餓……一點都不餓,若是無事,容小的告退。」她都沒跟他計較自己的窩沒了,他還凶什麼凶?莫非,她昨晚說錯話了,所以他一早給她臉子看?

昨晚她為什麼不裝死算了?!還安慰他,接下來不知道你有幾天要熬,之前雖然累人,可日子過得飛快,這會兒要是被莫名其妙盯上,這是叫人不用活了嗎?

她得想法子離這位當家遠一點。

「我沒讓你走,不餓就站着。」剛剛在這小子臉上閃過的是不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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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東家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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