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一夜,修玉清任由海風吹打在自己身上,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遲默中的身邊,等待着日出。
只不過太陽躍出海岸線的時候,海浪潮湧而來,只留下遲默中一人赤裸在沙灘上,他身邊的伊人卻沒了蹤影。
兩年後,又是薔薇花開時。
每到這個時節,都是修玉清最忙碌的日子,又正逢“新盟”雜誌創刊十周年,修玉清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玉清,你還在忙嗎?”
於曉麗沒有敲門直接進入修玉清的辦公室,只見修玉清正一邊接電話,手中還在書寫着什麼。
修玉清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示意她先坐一下。
她手持電話,雷厲風行地吩咐道:“展廳設計儘快完工,嘉賓已經確認,等一下我再加幾個名單上去,對對……我現在就一個要求,速度要快,好,就這樣,有什麼事我再和你聯繫。”
掛掉電話,修玉清立即站起來給於曉麗倒了杯水,“總編大人,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哦。”她笑着坐在於曉麗的對面,就聽她笑着說道:“還叫我總編呢,我今天正式離職,已經不是你的上司了,想到退休在家,可以做一些以前想實現的夢想,心情自然是不錯的。”
於曉麗得體地笑着,眼神里懂憬未來的目光是騙不了修玉清的,她當真羨慕於曉麗這樣的女子,有着自己的目標,一步步實現着。
修玉清發自內心地感嘆了一句:“我真羨慕你,事業做到頂峰就急流勇退,有愛自己的老公,可愛的孩子,正值女人最美的年紀,又可以為了下一個夢想奮鬥,讓我看了都眼紅。”
“這些你都會有的。”於曉麗握住修玉清的手。
她不由得想起兩年前也是這個時候,明明申請放假的修玉清突然跑回來,主動申請駐外記者的工作,這一去就是兩年,如果這次不是因為人事調動,她也不會返回主編的工作崗位。
修玉清微微笑着,她的笑容里雖然燦爛,卻還是讓於曉麗看到了一絲蒼白。
這兩年修玉清的變化很大,駐外記者是件苦差,艱難的環境讓她更加幹練,眉眼中多了分成熟與淡然,可是於曉麗還是無法確定,兩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修玉清是否做到了真正的放下,修玉清不說,於曉麗也不好提起。
“其實,這次把你調回來,我是想讓你接任我的職位,我也向總部推薦了你,但是……好像聽說總部會派人過來。”
說起這個,於曉麗有些愧疚,修玉清是她親自帶出來的,她的工作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沒想到總部居然會空降人來。
倒是修玉清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於姊……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這麼成功,我的要求沒那麼高,凡事都不強求。”
她是真的無所謂,心早就空了,無欲無求。
“好了,不說這些,其實我今天來還是有一件事……”於曉麗的眼睛倏然放亮。
修玉清隱隱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雖然在我離開前,無法讓你坐上總編的位置,但是你的個人情感這事我必須操辦了,我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果然是這件事。
“我……”修玉清想開口拒絕,就被於曉麗一陣搶白。
“不許拒絕,你既然叫我一聲於姊,就不許駁了我的好意,那個男生是我家鄰居的親戚,前兩年剛從國外回來,是搞科研技術的,我曾經見過,長得一表人才,很是不錯,到時候我聯繫上了,再給你打電話。”
於曉麗不容她拒絕地站起來,快速走到門口,還不忘說一句:“記住哦,不許找借口不見。”說完,於曉麗就消失在門口。
修玉清啞然失笑,人果然在卸下包袱后,就會特別輕鬆嗎?她看到於曉麗的狀態,覺得自己嫉妒是嫉妒不來的。
她站起來走到辦公室的窗邊,大廈的樓下車水馬龍,人若消失在人海茫茫中,哪怕是一座城市裏,一生也見不到一面,若是有緣,只不過是轉過身,就會發現那人就在身後。
更何況那年的夏天,她逃也似的跑回台灣,把房子賣掉,換了工作崗位,用了兩年的時間遊走在不同的國家,就是為了徹底放下,不再去想那場糊塗的相遇。
兩年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淡然。
修玉清想,如果他們在人海茫茫中再次重逢,至少她可以笑着把過去,遺忘了。
新盟雜誌創刊十周年慶典,在九州島島大飯店舉行,離嘉賓進場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
重新回新盟,正逢人事調動,宴會慶典成為修玉清近期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身為總負責人,她早早到達宴會現場,準備最後的事宜。
修玉清向來是個工作狂,完美主義的她從來不允許工作出錯,凡事力所能及地親力親為,她剛查看完音響設備,正準備去洗手問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角落裏竊竊私語。
“聽說今晚總部的空降總編就會出現。”
“哎,不管怎麼說修主編這些年也是敬敬業業的,本以為於總編走了,就會是她接任,沒想到被‘插隊’了。”那人的聲音似乎替修玉清鳴不平呢。
“話是這麼說啦,可是聽說那個總編是皇親國戚,修主編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比得過人家啦。”
“說是這麼說……”
後面那兩個人還說了些什麼,修玉清已經走遠,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會很反感這樣的談論,可是如今的她,已經學會了淡然的面對流言蜚語。
晚上八點整,宴會正式開始。
新盟雜誌隸屬台灣傳媒巨頭大禾集團,這隻不過是大禾集團旗下財經雜誌之一,當初修玉清申請調入一線記者,也是在集團其他時事部門工作。
大禾集團總部在美國,這次旗下雜誌創刊十周年,不少董事都親臨現場,總部也親自出面宴請台灣知名人士。
賓客們穿着各色的禮服緩緩步入現場,而做到這裏,修玉清的使命已經完成了過半,剩下的她只需要待在角落裏喝着紅酒,然後等待散場,收拾殘局。
她今晚穿了一襲寶石藍露肩長裙,頭髮也盤成優雅的髮髻,舉手投足間嫵媚而又高貴。
“你真的變了。”身後一聲清脆的讚歎。
修玉清站在宴會一角的陽台上,任由徐風吹打在自己的臉龐,她優雅地端着杯子微微歪過頭,看見來者,也沒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以為你會晚點到。”
說起這個,譚新娜就是一臉不高興,氣悶道:“還不是我家那口子,非要來這麼早,你看宴會廳有幾個入,參加宴會是來得越晚,身分越重要嘛,他倒好……”
修玉清看着自己好友說起老公嬌嗔的模樣,雖然佯裝生氣,卻掩不住她眼底的幸福感。
時間過得真快啊,兩年裏確實發生了不少事情,自己的好友結了婚,嫁給同樣是傳媒行業的媒體人,只有她風裏來,雨里去,還是單身。
譚新娜見修玉清不說話,拍了拍她,“不是我說你修玉清,你不來參加我的婚禮就算了,回來也不找我,現在是怎樣?我把老公扔給那些女人來找你,你居然還給我發獃。”
修玉清不禁莞爾,也不能說都變了,至少自己好友的脾氣秉性還是這麼率真。
“好啦好啦,我的大小姐,我錯了還不成嗎?氣大傷身,小心你肚子裏的孩子。”
修玉清起身給譚新娜叫了一杯清水,“不管怎麼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嘛,至少我不會錯過我乾女兒出生的大日子。”
譚新娜笑着輕哼,“算你會說話,不過你這次回來當真不走了?”
“不走了。”修玉清不假思索地回答。
“放下了?”譚新娜再次提出疑惑,這也不能怪她,她本就是個直腸子,再者說修玉清回來,她們都沒有見面好好聊聊,這一見面當然是要把所有的話都問清楚,也好讓她放心。
修玉清抿了一口紅酒,這個問題她不曾問過自己,她只能說:“不知道,但是已經平靜許多,我想如果沒有恨,就沒有愛吧。”
如果遠走他鄉都放不下,那麼不如索性面對。
其實現在回想當初,自己從愛琴海跑回來,想盡了辦法斷絕和過去的一切聯繫,究竟是為了什麼?明明做錯事的是遲默中,而不是她,她為什麼要害怕要逃避?
最近這個問題一次次地在她腦海中回想,修玉清想,大概是她害怕他的糾纏,她害怕自己不管對方說什麼幼稚的理由,她都無條件相信他,因為愛他既已成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可是她恨啊,正是因為恨,她才會逃避,她恨遲默中欺騙他,愛情的性界裏是容不得一點沙子,哪怕是最小的事情,也會讓她剛剛蘇醒的愛情萌芽,隨風消逝。
沉默,兩個默契的好友之間長時間地沉默了。
譚新娜了解自己的好友,修玉清是個倔強有着自己驕傲的女人,哪怕是受傷到心都在滴血,也會笑着忍着痛,她會給自己的逃避找個好的借口,卻斷然不會輕易坦誠自己的真實情感。
“兩年沒見,我一看你,還以為你變了。”譚新娜見修玉清歪着頭看她,撇撇嘴,故意把話題往輕鬆里說:“可是啊,變了的是你成熟的外表,內心卻還是一樣脆弱,假裝堅強。”
“你又取笑我,都是要當媽媽的人了,還那麼不正經。”
譚新娜不屑地撇撇嘴,不予置評。
她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事情,沖她眨眨眼,“我這才想起一件事來,本來之前和你通電話的時候就想和你說的……現在說出來,也好讓你找點事情高興一下,別一天愁眉苦臉的!”
“說說看,這次我的快樂,建立在誰的痛苦之上啊?”
兩人之間的氣氛終於輕鬆下來,譚新娜神秘兮兮地湊到修玉清的耳畔,小聲說道:“於啟山離婚了。”
這個消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修玉清在沉默中把這個消息消化掉,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她離開台灣的兩年裏,只和譚新娜聯繫,也從不探聽於啟山的消息,那個人對於她來說,早就是不屬於她的世界。
“看來我不在的這兩年確實發生了不少事情,不過有些風景既然錯過了,也不需要有什麼遺憾……”
修玉清的話還沒說完,宴會廳一陣喧嘩打斷了她。
譚新娜也站起來,順着修玉清的目光看去,只見宴會廳里人影攗動,賓客們無不交談甚歡,有一個男人正成為話題的中心。
“那人是誰?”譚新娜見修玉清微微皺眉。
修玉清回答道:“不知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總部調派來的總編。”
那人是背對着她們而站,身姿挺拔俊秀,看年紀應該不大。
“何以見得?”譚新娜不由好奇。
修玉清一副“與我何干”的表情,端着酒轉過頭,不打算繼續看下去。
“你沒發現,我們總部那群老古董都圍在他身邊嗎?就連你家男人也在……”
譚新娜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場中央的男人身上,這才發現自己的親親老公也在向他敬酒,似乎很熟的樣子,偶爾還低語幾句。
就在這時。那個場中心的男人忽然轉過身,越過重重賓客,目光直落向她的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