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朵朵的心猛地一跳,不太能認人的雙眼看向勉強睜眼的老人,莫名地,她有種不怎麼舒服的熟悉感,似乎,好像,可能,大概……這名老者是她家的舊識,而且還是看着她長大的長輩。
那一句「丫頭」喊得多親切,只有熟識的人才會這樣稱呼晚輩,那他是……不管了,手術台上無親人,只有病人。
「杜醫生,老先生的情況撐不了太久,這門刀就拜託你了。」救人要緊,陳主任開口請託。
考慮了一下,她算了算開刀時間。「進手術室。」
手術房的紅燈亮起。
秒針推進,分針前進一格,看似絲毫未動的時針微微顫動了一小下,空了一整排的等候椅顯得寥落孤寂。
等待手術結果的劉菊芳越想越怕,原本她不想通知任何人,打算把氣壞老頭子的事掩蓋下來,反正以老頭子又臭又硬的脾氣斷然不會提起此事,頂多日後沒好臉色看罷了。
但是隨着手術的時間延長,一分鐘就像一年那般難熬,她一個人等在手術室門口,越等心越不安,萬一老頭子死了,這個責任不就得由她擔了?沐家那些人會放過她嗎?
慌亂加無措,也有點逃避的意味,她自包包拿出智能手機,用簡訊的方式將老爺子開刀一事傳了出去,她想趁沐家人趕來醫院之前先開溜,免得第一時間被怒火波及。
殊不知她才一收起手機準備離開,手術室的燈號就滅了,淺藍色的自動門由左而右移動,先前對她口氣不佳的女醫生走了出來。
「老爺子他……」沒救了嗎?
「手術結束了。」
「咦!這麼快?」劉菊芳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從麻醉到送入手術室約一個小時,這開的是哪門子的刀。
「不然你以為要多久,從腹部開個小洞塞入幾根支管防止血液瘀塞而已,沒知識也要有常識,要不多看點書,沒腦真是太可怕了。」頂着宛如一片沙漠般荒蕪的腦子,活着還有何用。
血濃度過高,血管因天氣變化而收縮,這是時下老年人常有的疾病,而且不是所有的心肌梗塞都沒救了,只要適時的治療,裝設支架,注意保養,控制情緒且不要再受寒,在她看來這些都是小病症,要不了命的。
「你……」
「先住院幾天,觀察有無惡化跡象,沒有發燒和胸悶情形就可以出院了。」啊!快來不及了。
杜朵朵一把話交代完,也不管劉菊芳聽不聽得懂,便急匆匆地到休息室換上自己的衣服,拎起側背金扣長帶皮包離開,以免碰上她最討厭的塞車時間。
在轉角處,一個神色嚴肅的高大男子快步走來,煞不住腳步的杜朵朵走得急,一時沒發覺有人竟整個人撞上去。
以她的高度加上二寸的高跟鞋,醫院裏比她高的人並不多,她反應極快,發現撞到的應該不是醫院同仁,這人比她高出甚多,她可愛又挺直的鼻子撞上比鐵板還硬的胸膛,第一直覺便是撞到男人了,而且是常上健身房健身的那一種。
「小姐,我趕時間,請你離開我的身體。」很低很沉,像大提琴的嗓音響起,好聽但是……
冷漠。
聽到對方不太客氣的嘲諷,杜朵朵美麗的眼睛微眯,往後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也趕時間,不過把身體練得像石頭一樣是種病態,我以醫生的專業建議你,做人要柔軟些,不要像硬邦邦的石頭,非、常、惹、人、厭。」
男子眼神銳利,盯着她越走越遠的背影,那一瞬間他記住她了,她那張狂又飛揚的性情,似曾……相識。
【第二章】
「你又遲到了。」
面對軟綿綿的指責,杜朵朵的回應是不予回應,線條優美的手臂往某顆黒色頭顧上一擱。
「我肯來接你就該偷笑了,也不想想我有多忙,你要感恩呀!倍感榮幸,想着以後要賺多少錢來孝敬我,我的養老金就交給你了。」這叫機會教育,先灌輸她「養」老的責任。
長相可愛到不行,超萌、超亮眼的小美人老氣橫秋的顰起眉。「你這樣不行,壓榨國家未來的主人翁,醫生是很賺錢的行業,應該是你要賺更多的錢來養我,等你死了之後我繼承你全部的財產,每年中元節我會燒很多紙鈔給你。」
「溫款兒,你給我差不多一點,才多大年紀就惱着我的棺材本,還有中元節是燒錢給孤魂野鬼的,祭拜祖先的是清明節。你書讀到哪去了,補習費丟進馬桶沖走了是不是。」才一丁點大就想算計她的遺產,果真是養了頭吃人的小老虎呀!
現在的小孩子都被網路教壞了,正經的知識反而一知半解,連最起碼的節慶日也能張冠李戴,根本分不清真正的含義,還笑着說端午節吃粽子是為了紀念龍舟,見者有分。
「啊!暴力,你打小孩,我要打一一三申報家暴,媽咪,你太粗暴了。」溫款兒控訴,小手揉着發疼的小腦袋瓜子。
杜朵朵洋洋得意的揉亂她梳得整齊的公主頭。「哈!你去告我呀!我剛好休息一段時間不工作,把你媽的老本啃光,我們一起拿着破草席到天橋底下當遊民,搶餿食吃。」
「壞人。」她才不吃餿食。
「是呀!本人的宏偉目標是當本世紀大惡人,請多多支持呀!小惡魔。」她大笑着拍拍溫款兒的頭。
粉嫩嫩的小臉綳得死緊,瞪着一再弄亂她頭髮的壞女人。「媽咪要補償我,我餓了。」
「你想吃什麼?」
「麥當勞的薯條,肯德基的雞塊。」她兩樣都要。
杜朵朵嫌棄的撇嘴。「你是怎麼選的,腦子壞掉了是不是,兩家店的薯條和雞塊有什麼不一樣。」
不都是油炸物,吃在肚子裏一堆油,有礙小朋友身體發育的垃圾食物,吃多了都對健康不好。
「麥當勞的薯條比較好吃。」這純屬小孩子的偏見。
「呋!有得吃你就吃,少再挑食,要是讓你媽和我媽知道我們又吃速食食品,你的小屁股就要遭殃了。」而她絕對不會同情溫款兒,她活該自找的,明知是死路還一路直走。
「不公平。」她要抗議。
「沒辦法,因為我是大人,你是小孩,未滿二十歲沒有自主權,你要認命。」
欺負自家小孩,杜朵朵毫無半點罪惡感,不趁她還小多欺負幾回,等她長大就不好玩了。
「可是媽媽說你十八歲不到就出國了,十頭牛都拉不住你,你太亂來了。」根本沒有二十歲限制,媽咪騙人。
她一聽,露出獰笑。「那是我獨立自主,有主見,眼界寬又聰明絕頂,知道要做人上人就得周遊列國,你看我多有遠見呀!曉得日後要多養一隻叫溫款兒的食錢貓。」
其實她當初出國念書是被激的,以前有個鄰居取笑她是衝動型笨蛋,光長腦袋不長智慧,人家腦里裝的是腦髓,她裝的是滿滿稻草,用煙一熏說不定還能熏出一隻兔子。
她當時腦門一熱,真的花了三個月打工籌飛機票,在附近教會牧師的協助下飛往美國,開始她艱苦又自虐的求學生涯。
原本她是打算考警官學校,當個像父親一樣威風的警察是她打小立下的志願,因此她跟着父親學武術、跆拳道,在警察局進進出出的看人辦案、捉犯人,她以為她的未來肯定會當一位懲奸除惡的女警官,讓罪惡無所遞形。
殊不知父親在她十六歲那年因公殉職了,還是被自己的同事出賣,死在毒梟的槍下,她報考警校的路為此中斷。
因為母親極力阻止,不想再看到至親枉死,她承受不了,寧可看着自己衝動行事到國外求學,獨自忍受一人在外鄉的孤寂,也不願看自己重蹈覆轍,在槍林彈雨中掛命。
這個家為國家犠牲一人已經夠了,不能再多了,撕心的痛一次就好,再有一回,下次埋的人說不定就是母親。
「我不是食錢貓。」溫款兒慎重的反駁。
「那你是什麼?你吃的用的哪一樣不要錢,包括你房間裏成套的粉紅色凱蒂貓,你有哪一塊錢是自己賺的?」真辛苦呀!時時不忘教育小豬仔成材,日後宰了才有肉。
「……媽咪,我恨你。」她嘟起小嘴巴,很不高興知道自己「一無是處」的事實,她不會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