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黑玄抽力出鞘,來到村長面前。“記得於開農師是怎麼跟你說的嗎?她說會與你們向甘共苦,和你們一同重建家園。這段日子以來,她冒着烈日來回奔波,夜夜在燈不為你們籌謀規劃,用盡心血只為讓你們過上更好的日子,如今你們是怎麼回報她的?你們這些傢伙,既背叛了她的真心,也違背了與我的約定!”

語落,他高舉刀刃,正欲揮下時,德芬及時揚嗓。“且慢!”

黑玄一凜,急速收刀。

“是於姑娘、於姑娘來了!”眾村民見到她,彷彿見到活命的希望,驚喜地呼喊,一個個頻頻磕頭。“求求於姑娘救救我們,請領主大人饒命吧!”

德芬緩緩走向黑玄,他關懷地望她。“你好點了嗎?怎麼不躺在床上多休息一會兒?”

“我好多了。”她輕聲細語,眼波流轉,眉肇重憂。

黑玄察覺到她目光所系,劍眉整攏。“你不會是要我饒過這些人吧?他們可是背棄了你!”“大人、大人、於姑終,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德芬咬牙,聽着群眾懇切呼求,心窩絞緊,疼痛不堪。

“這些人犯了什麼罪你還不曉得嗎?他們周顧國法,無視官府與他們定下的諾約,私自出逃,也等於是連累了曾經力保他們性命的你。”

“嗯,我知道。”

“那你還要我放過他們?”黑玄痛心地質問。

德芬無語,淚水寂靜地碎落。

“該當懲罰的時候,便須立威。”黑玄沉聲道。“今日輕易饒恕他們,明日他們依舊不知反悔,仍然會背叛主上。”

她明白的,他說得有理。

“這次你別再插手。”他輕輕將她推往一旁。

“大人!於姑娘、於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們吧!救救我們……”

百姓們的哀求猶如鐵索,束鎖德芬的心,她難受地聽着,眼眸酸楚,熱淚盈眶。心痛到了極點,卻只能強迫自己不聞不動。

不是不想救他們,不想對他們好,但他們如此行徑,她也難以維護。

她能做什麼?還能做什麼?她原以為自己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但如今……

黑玄橫刀揮落,不過眨眼的光景,便處決了帶頭的村長及數名壯漢,刀刀封喉,鮮血飛濺,慘不忍睹。

村民們駭然驚號,其中還夾雜着孩子們幼嫩的哭啼聲。

德芬實在不忍。“夠了,可以了。”她顫慄着,握住黑玄臂膀,含淚搖頭。

“就這樣吧,殺了帶頭的人就夠了,其他人……就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他凝望她,半晌,點了點頭。

“還不快謝過於開農師?”他厲聲喝斥。“是她為你們求情,我才放過你們,要不你們今天一個也別想活着回去!”’“是,多謝領主大人,多謝農師大人。”

村民們感懷德芬恩德,終於心悅誠服,喚她一聲大人,但她置若罔聞,旋身離開,步履悠悠,如踏在雲上。

黑玄隨她進屋,見她神情恍惚,不免憂慮。忽地、她身子一踉,往前跪倒,他及時伸手扣住她手腕,拉她起身。

“丫頭,你還好吧?”

德芬顫顫揚睫,秋水雙瞳,迷離地映出他關切的眉宇。‘你說過,若是我傷心,你會抱着我,像以前我哥哥那樣哄我安慰我,是嗎?”

“嗯。”他點頭。

“那就抱着我吧……抱我好嗎?”她輕咽地央求。

他心一扯,無須她再多言,健臂收攏,將她密密的護在懷裏。

她揪着他衣襟,泣不成聲。“我好累,真的好累,該怎麼做才好呢?要如何做才對?我好想我哥,還有我娘,他們怎麼捨得拋下我一個人,怎能留下我孤伶伶的?我好想他們,好想、好想……”

聽着那細碎抽顫的哭音,黑玄心擰成結,伸手輕輕地拍撫懷中嬌弱惹憐的佳人,哄她疼她。

他決定了,這輩子,他會永遠守護她,不讓她孤單寂寞。

“喂!你不覺得我們倆的主子最近感情似乎愈來愈好了?”

遠遠望着大病初癒的主子坐在後花園涼亭里,與那位喜怒無常的領主大人品茗談笑,春天又是欣慰,又不禁有幾分擔憂。公主跟黑玄這般親近,好嗎?

“……”

“喂,你倒是回個話啊!木頭。”眼見身邊的悶葫蘆又不吭聲,春天實在惱火,不悅地拋出兩枚白眼。

“是挺好的——”嚴冬慢悠悠地應道。

還真是有夠慢條斯理啊。春天嬌嗔地睨他。“我現下明白你這傢伙為何長到三十多歲,尚未娶親了。”

他微一挑眉。

“就憑你這張死活不肯張開的嘴,能哄到女人肯嫁給你,那才是奇迹咧!”春天毫不留情地奚落。

“我只是不愛閑言亂語。”嚴冬澄清。

“意思是我都在胡說八道哄?”春天氣呼呼。“既然我們同住在領主府里,見了面禮貌地聊兩句也不成嗎?”

“我沒說不成。”“那你幹麼一副不屑的態度?”

“我只是…”

“只是什麼?”

嚴冬眨眨眼,望着她撇嘴的嬌態,黑臉驀地一熱,不禁別過眸。“我不太曉得該跟女人家說些什麼。”

“這什麼意思?標瞧不起我們女人?”春天更火大了。

“在下怎敢瞧不起?”他很認真地辯解。“不說別的,德芬公主便是位女中英傑,不可小覷。”

“是啊,我們公主確實非池中之物。”春天很贊同,頓了頓,忽覺他話中有話。“等等,這意思莫非是……所以我就是池中之物嘍?”

“這個……”嚴冬好似很為難。

“對啦,我就是個成夭只會嘰嘰喳喳的女人啦!”春天又懊惱又難過,遭人輕視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是的,我沒那麼想。”嚴冬急急聲明。“我聽領主大人說,六年前王家意欲將公主獻祭給天神時,是你自告奮勇與公主交換衣裳,為她辟一條活路——一個弱女子能有這般勇氣,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是嗎?她很了不起?春天得他稱讚,霎時粉頰染暈。“也沒……那麼了不起啦,你知道我們做下人的,為主子盡忠是職責所在,況且公主又一向待我極好。”

嚴冬不語,微微地笑。

他真的笑了嗎?是為她而笑?春天羞報地偷覷他,芳心悸動。

這傢伙,仔細瞧瞧倒也生得眉目分明,雖不如他主子那般英俊瀟洒,但是……

咳咳,也算好看啦。

“你怎麼咳了?”他低聲問。“是着涼了嗎?”

“沒有啦,不是着涼。”她又咳兩聲。“你倒是……挺關心我的嘛。”

“嘎?”他愣住。

她亦為自己大膽的言語心驚。怎麼搞的?她怎會說出這種話?簡直像在挑逗他嘛,羞死人了!

一念及此,春天展袖遮臉。“我去廚房瞧瞧公主愛吃的點心做好了沒?”語落,她匆匆提裙離去。

嚴冬怔愣地目送她玲瓏豐潤的倩影,胸口燃起一股陌生的暖意。

在那個爾虞我詐的宮裏竟能孕育出這麼一朵重情義的單純小花,還真……令人感動。

“這些年來,你肯定過得很苦。”

涼亭下,德芬坐在臨近池畔的橫椅上,拈着塊糕點,撕成小碎片,拋進池塘里餵魚,黑玄倚着亭柱,眸光雕摩她線條玲瓏的側身,忽地有感而發。

聽聞他感嘆,德芬一怔,停住了餵魚的動作。

她苦嗎?的確是苦,為了謀求生存,她須得步步為營,處處防人,日日斗心機,時時戴面具。但這世上,苦的人何嘗只有她一個?誰的人生不是有苦有甜?或許她該學會淡然以對。

思及此,她自嘲地牽牽唇,又丟下一小塊糕點碎片,一條錦魚迅速游來吞食。

“為何來尋我?”他沉聲問。

她心神一凜。

“你來金穗花城,總不可能是偶然路過,該是事先便打算好了的吧?”

他果然聰明;她淡淡一笑,坦然領首。“嗯,我確實是事先打算好的。”

“是為了來把我變成你的人嗎?”

什麼?她驚駭地揚眸,瞪他。

他彷彿覺得她驚嚇的模樣很好玩,輕聲嗤笑。“你來找我,不就是希望把我納為你的人才,為你所用?”

啊,原來他是這意思啊。她還以為……

德芬臉紅心跳,暗責自己想岔了。“不是那樣,我只是……想來回報六年前你對我的恩情而已,我還欠你一個願望,不是嗎?”

“只是為了報恩?”他眉峰斜挑,擺明不信。

為何不信?她悠悠嘆息,凝望他,道出盤旋心頭多年的疑問。“六年前在靈台,你為何要那麼做?”

他聳聳肩,不語。

“為了替我拖延時刻,你不惜當眾與上神宮爭論,若是我估算錯了,那天不見日食,你可知自己會陪我葬送一條命?”

“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那你為何還要那麼做?”她實在好奇。

“你以為呢?”他不答反問,墨眸比夜星還燦亮,閃閃爍爍,迷惑她的心。

她心韻更亂,不覺掩落羽睫,迴避他太過灼灼的注視。“我一直……想不透。”

黑玄盯着她,見她芙頰渲染霞色,既覺有趣又不禁心動。

別說她不懂,連他自己回想起來,也捉摸不透當時的心思,直到現下,才略略有這一領悟……

“你不想稱王嗎?”他問得直率。

“你說什麼?”她再度大驚。

他可不管她倉惶的容色,逕自說道:“你的王兄王姐這些年來各自培植勢力,對王位虎視耽耽,你呢?都沒有一點野心嗎?”

“我……怎麼可能?”她聲嗓微顫。

“因為你身邊沒有人嗎?”他揉捏下頷沉吟。“當年德宣太子被誣陷謀逆,不僅他本人仰藥自盡,所有心腹黨羽皆領罪伏誅,若不是當時你年歲尚小,王后難以將你入罪,恐怕也難逃厄運。如今圓桌會議十二席議事公,大多為開陽及真雅所收攬,若是現在開會決議,王位繼承人當是從這二者中擇其一。”

“你說的是。”她很同意。

“沒想過也拉攏幾個議事公支持你嗎?”

德芬惘然。這人說話,總是這般語不驚人死不休嗎?

“‘國之大事,在祖與戎。’”他一派氣定神閑地分析。“神權與軍權是國家權力的兩大根基,而這幾年你以天女身份主祭,幾乎己經把神權握在手裏了,不是嗎?”這也是她兩位王兄王姐極力拉攏她的原因,他不相信她不懂。

她當然懂,只是——

德芬撕完一塊糕點,拍拍手,故作嫣然笑語。“你別說笑了。”

“我很認真。”他強調,若有所思地頓了頓。“又或者是…你對我不滿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蹙眉。

“別在我面前說謊,你分明很清楚。”他定定地盯着她,不放過她神情任何一絲微妙的變化。“你對我不滿,覺得我不能為你所用,對嗎?”

他是那麼想的嗎?’德芬訝然。

他擰着眉宇。“我大醉那天,你對我說沒辦法,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她望着他,想起那日與他的對話——

你,當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你認為呢?

我不認為如此。

為什麼?

沒有理由,就是不相信。你應該不是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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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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