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是嗎?」她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對另一個人好,除非有利可圖。

曾經有段時間是坐輪椅的,蒲恩靜在行走前會習慣性的頓一下,不自覺地撫撫膝蓋,她老覺得這雙腿不是她的,是借來的,因此分外的珍惜,不知不覺便走得慢些。

看她的動作像個體力不支的小老太婆,慢吞吞地一眨眼一舉手,慢到叫人有點心急,沒耐性的大概會被她氣掉半條命,以為她是故意拿喬。

「靜兒,還不請客人進來喝茶。」屋內的董氏發出輕咳聲,提醒女兒不得怠慢了來客。

「喔,就來了。」回應了一聲,她客氣地請人入內,纖柔的身子仍走得不快。

「沒什麼好招待的,請見諒。」

「沒有的事,是我才要請兩位不要見外才是,日後同為東家效力,蒲姑娘也是一位小管事,與我平起平坐……」若是能推出比蘭錦更奪目的織錦,她的功勞自是不在話下。

「等一下,我聽不懂胡管事的話,什麼管事,我只會刺繡而已,不管事。」和一位理事多年的管事平起平坐?這不是天大的福分就是陷阱。

胡管事笑得像朵花似的,好不和善。「是這樣的,我家東家交代了,蒲姑娘到了我們綉坊也不必累死累活的刺繡,只要教會其他綉娘並從旁指點一二,有空暇時再綉上那麼幾針,一個月交差三、五件綉品就成。」

「一個月三、五件綉品?」聞言,她有些想笑了,柳眉彎成月牙狀。「那是論件計酬呢,還是以月銀結算?綉件是大是小,大的價錢如何,小件綉品又怎麼算。」

「啊!這個……蒲姑娘讓我想一想。」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發問,沒料到小小綉娘也有這般機靈腦子的胡管事乾笑的慌了手腳,摸着後腦杓想着做何回答。「一個月五兩銀子,姑娘認為呢?」

她一聽又笑了。「胡管事八成沒打聽清楚,我接一份訂單是依件計價,以衣服來說是一件一兩銀子,我偷懶些,月底一結算也有十五、六兩,若勤快點還不只這數。」

十五、六兩……胡管事在腦里核算了一下。「成,一個月二十兩,實領的,你每綉出一件綉品可以從中抽取販售的一成費用,不過要扣掉綉線和成本,布和針線從綉坊領取。」

他有些吃驚她的淡定,要知道五兩銀子已足夠普通小戶人家一兩年的嚼用了,他還以為聽到這個數字她會對自己感恩戴德,沒想到她竟不為所動。

「我能預支月銀嗎?」到綉坊做事有固定的薪餉,她很快就能存到一筆錢在城裏置屋,把娘和青青接到新屋。

「多少?」

「一百兩。」

「一百兩……」他撫着長了短須的下顎,略略思索。「不知姑娘要這筆銀子有何作用?」

「還債。」她回復得毫不保留,欠表叔的銀子迫在眉睫,便是她不言明,人家在街坊鄰居打探一下也就明了了。

「還債呀,」胡管事輕應,眼珠子轉了幾圈。「沒問題,沒問題,都是自家人,貼補貼補也是情理所在,蒲姑娘不外傳的綉技只用在蘭家的錦繡上,我們以後的蘭錦將比蘇家的蘇錦更勝一籌……」

「慢着,何謂不外傳的綉技?貴東家請我到綉坊只是刺繡吧,順便教教不上手的綉娘不是?我有我的綉法,教不教在於個人,沒什麼不能外傳的綉技。」她不藏私,刺繡的技巧要代代傳下去,香火傳承,後人才得以學習。

蒲恩靜懂上百種的綉法,從蘇綉到湘繡,還有汴綉、隴綉、京綉、魯綉、閩綉、苗綉,甚至是少數民族的刺繡,以及在動物皮毛上刺繡的十字綉。

她不喜歡教一手留一手,當初教她的老師若是有保留,她也不可能成為當代着名的刺繡名家,靠着刺繡的本事揚名海外,讓自己重新走入人群又能賺取生活所需。

胡管事臉上和善可親的笑容慢慢凝聚,眼中露出生意人的銳利。「在商言商,哪有平白得來的好處,敝東家看中了蒲姑娘亂針繡的技法,想買下你的綉技。」

突然間,她很想發笑。「那你一開頭為什麼不點明,只要價錢合適,賣了又何妨。」

居然當她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誑她拿出亂針繡的綉法,不花半毛錢就想騙走這罕見的絕技,還異想天開地施以小惠好讓她感激他。

果然是奸商,連個十四歲的小姑娘也騙得順理成章,毫無愧色。

好在她的內里換成了受過精英教育的現代靈魂,她腦袋裏懂的東西絕對是古人比不上的,她看得多也有相當的見識,想要騙她那是自取其辱。

胡管事表情不太自在,微訕道,「一百兩買斷蒲姑娘的亂針綉。」

他當鄉下姑娘見識淺薄,隨口說了個數字,以為她會高興得手舞足蹈,毫不猶豫的點頭,畢竟對沒見過大世面的小鎮百姓而言,一百兩已是不得了的數目,夠她們一家人舒舒服服過上好些年。

「一萬兩。」一百兩隻夠塞牙縫。

「什……什麼,一萬兩?!」他驚得兩眼圓突。

「一萬兩並不多,想想你們能用它換多少銀兩。」亂針綉一旦面世,將會引起空前絕後的大轟動。

「你……你瘋了……」胡管事當然知道這門技法價值萬金,只是被她的氣勢所震懾,他以為她不過是個鄉下丫頭,誰料到竟有這番見識,登時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拿銀子來,否則免談。」蒲恩靜的目中發著光,一時間,全身像沐浴在黃澄澄的金光里,美得宛若金蓮仙子。

一萬兩……她真敢開口,都可以為她鑄尊金身了。

【第三章】

「胡管事,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耳朵聽岔了,你仔仔細細再說一遍,別漏了一句,我剛沒聽清楚。」

蘭泊寧鐵着一張黑如鍋底的臉,那眼底的怒火清晰可見,看得胡管事渾身直打顫,眼觀八方的盼着夫人來救人,他真是被蒲家母女倆擺了一道了。

「呃,回稟大少爺,蒲姑娘還好商量,她說一……一萬兩買斷,並且親自技術指導,保證一年內教會我們綉坊內三十名綉娘亂針綉。」有了一萬兩誰還會看上零碎的小錢,她膽子被天狗食了敢開這個口。

「一萬兩……便宜。」不貴,是個懂行情的人。

胡管事驚訝的睜大雙眼。「大少爺認為她喊的價碼不坑人?」

他吃驚的不是少爺覺得一萬兩銀子便宜,而是捨得在一個鄉下丫頭身上。蘭泊寧抿齒冷笑。「你曉得我們每年送進宮的蘭錦有多少,你算算,一萬兩買斷她那技法算貴嗎?」該說他們是撿到了,還能不花一文錢的得到她親手傳授,想想往後的數年他將賺進翻倍再翻倍的銀子,他並不虧。

胡管事苦笑道:「可……蒲姑娘的娘說不賣,她態度十分強硬的拒絕了,說這門綉技是嫁妝,誰娶了她的女兒就把亂針綉給誰,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非常固執的婦人,就連女兒在一旁勸說也半寸不讓,他只能無奈離開。

蘭泊寧一聽,邪氣地笑了。「馬上讓媒人到蒲家提親,她敢嫁我就敢娶,看誰捺得住性子。」

「啊!大……大少爺,婚姻大事不是兒戲,要三思而後行,別為了賭氣而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賠上了。」胡管事都快哭了,一張老臉嚇得發白。

「我說了算,人家小姑娘都敢把一生賭上了,我還怕輸不起嗎?」

「大少爺……」這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嘛!寒門小戶的出身哪配得上蘭家少爺,根本是胡鬧。胡管事嘟嘟囔囔地垂着頭,一臉沉重,依照大少爺的吩咐,去了東門大街請媒婆說親。

雖說馬媒婆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不過也要看對象。一聽到要為蘭家的大少說媒,馬媒婆臉頰兩側的垂肉先抖上三抖,為難再為難地想推掉,幾錠沉甸甸的銀錠子在兩人手中推來推去,最後是胡管事許以五百兩的重金,馬媒婆才勉為其難的挪動肥碩的大臀,頂着艷陽來到城外的蒲家。

看到媒婆登門,董氏比誰都高興。

什麼白兩欠款的不重要,欠了銀子大不了勒緊腰帶一點一點還,可女兒沒能嫁個好夫婿,她一輩子也不安心。

顧雲郎那混蛋,靜兒她父親還在世時,一口一個靜妹妹哄得靜兒犯傻,隨着她父親去世,蒲家家道中落,一轉身就攀上富家千金,自己得了功名利祿,卻把所有罵名留給她冰清玉潔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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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色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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