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尉朝永平五年初春

京城一如往常的熱鬧,殊不知幾年前朝廷里發生內鬥,外戚與太子派系彼此對立,相互鬥爭。

雙方為的是爭奪時日不多的老皇帝所遺留的皇位。

按照律令,理應由太子繼位才是,但是老皇帝所立的皇后卻堅持由自己的親生子──二皇子繼位。

太子與皇后並沒有血緣關係,所以在皇后眼中,這個太子是個眼中釘,於是聯合擁護二皇子的大臣們用盡手段打壓太子派系的人。

起先,兩派勢力相當,太子派系甚至更勝一籌,但是皇後用盡惡毒的計謀極力剷除太子派系的人。

最後,在老皇帝駕崩前一刻,皇后假借聖旨廢除太子之位,由二皇子繼位。

頓時,宮裏風雲變色,太子派系的大臣們皆被冠上不實的罪名押進天牢。

其中最具威望、受到愛戴的宰相──衛時平更被以叛國的罪名處以死刑,並且牽連到宮裏他培養的一批御前侍衛,他們被判護駕無功而處以流放之刑。

這批侍衛皆是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宰相對這批年輕的侍衛們寄予厚望,卻淪為宮廷內鬥的犧牲品。

就在行刑的前一夜。

宰相與這批年輕的侍衛們卻在天牢裏平空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是誰救走他們的?

如此令人錯愕的結果,讓皇后急得不得了,卻無從追查起。

幾年之後,屬於二皇子派系的大臣們順利的執掌尉朝,一場無情的皇位鬥爭之下,他們獲得完全的勝利。

但是,總有些事讓人擔心。

宰相與那批侍衛們下落不明,本應被斬殺的太子也傳出他在被廢立之後,隨即失去蹤跡。

沒有人知道太子派系的人究竟去哪裏了,過了好些年的今天,人們也逐漸淡忘這一切……

●●●●●

這天,是一年一次的謝神祭祀,每年的正月十五即是謝神的祭典。

人們在這天皆會大肆慶祝、熱鬧的舉辦祭祀活動,廟宇前總是擠滿人潮,不久遠處來了一支引人注目的隊伍。

引領在前頭的是一位年約二十齣頭的青年,他騎着駿馬,神情充滿着威嚴,極具領袖的風範。

跟在後頭的是同樣騎着駿馬的兩位青年,年紀皆比他小上許多,卻同樣擁有不輸於他的風範與俊俏的容貌。

這幾年來,這一批人總是固定在這一天出現在京城,誠心的參與祭祀。

當然,他們的風采與出色的外表,引來不少姑娘的注意;身穿華服的他們,舉手投足總是不經意的流露出高貴的氣質。

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來歷,僅能猜測他們出身不凡。

「呼!真是一年比一年熱鬧!」坐在馬匹上的旱衿有些疲累。

「或許因為今年是大豐收的關係。」一旁的永晝掛着慣有的笑容,四處的張望,絲毫不覺得疲累。

「大哥,你別板著臉孔,好多人都被你嚇跑了呢!」旱衿驅馬到大哥的身邊打趣的說著。

他知道大哥總是不苟言笑,可今日是值得慶祝的日子,他希望大哥能放鬆心情。

長夜並未回話,表情依舊嚴肅的盯着他看。

「好吧、好吧,算我說錯話。」旱衿被大哥嚴肅的面孔嚇着,怯懦的退回原來的位置。

「知道說錯話了吧!」永晝勾着笑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二哥……」他可憐兮兮的盯着永晝看,怎麼二哥老是這樣呢?

「求我也沒用。」永晝依然微笑着,無視旱衿的求救訊號。

最前頭的長夜則是依然盯着前方,不參與他們的對話,隱約中可以看到他的目光飄忽不定,像在四處梭巡什麼似的。

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廟宇前一群向布施的人們要糧食的乞丐們。

自從先帝駕崩,二皇子繼位之後,貧富的差距越來越大;不可否認的,皇后一派多半是貪圖錢財與權力的人,於是稅賦越來越重,壓得人民快喘不過氣來。

這幫為了搶奪糧食,幾乎搶破頭的乞丐們,該說是一種悲哀吧!

長夜就這麼一直盯着他們瞧,突然,他在那些乞丐中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想也不想的躍下馬朝廟前走去。

尚在談話中的旱衿與永晝兩人,對他這個毫無預警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

率先回過神的是永晝,他立即拉住那匹無主的馬兒,要是出了差錯,這匹馬兒說不定會發狂傷及無辜。

「大哥他要去哪裏啊?」旱衿不解的搔着頭,對於大哥的舉動他僅能以異常來形容。

如此衝動的大哥,他可是第一次瞧見呢!

「我也不知道,或許遇見了認識的人吧!」永晝也是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他們僅能看着長夜發狂又緊張的在人群中搜尋。

●●●●●

雖然分隔了好一段時日,但是長夜知道自己絕不會認錯人的。

長夜快速的在人群中移動着,不斷的追尋剛剛瞧見的身影,那道略嫌瘦小的身影正往小巷子跑去,他急忙的追過去。

對方的動作極為迅速,拐了一個彎之後便失去蹤影。

長夜稍稍停下腳步,在狹小的巷子找尋着蛛絲馬跡,那道身影究竟藏到哪裏去了?

他定神一看,發現不遠處有好幾間無人居住的空屋,帶着不確定的心情,他緩緩的走進空屋裏。

●●●●●

殘破的屋子裏,充滿了令人皺眉的惡臭味,雜草叢生、屋頂還破了好幾個洞,些許的陽光灑在屋內。

同一時間,他聽到一些人語,他猜得果然沒錯,這樣的廢屋總是有許多乞丐棲息在此。

剎那間,他的心像是被揪住般的疼痛。

宅子的角落有一道小身影正蹲在那兒,因為對方背對着他的關係,長夜看不見他的臉,只是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

那人比他預期中還要瘦弱、矮小,殘破的外衣到處都是補丁,一雙赤腳隱約還可以瞧見腳底似乎洗不盡的骯臟塵土。

長夜幾乎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難道這些年來他都是這麼過日子的嗎?

「阿蒙?」長夜輕聲的喚出長久以來一直深埋在腦海中的名字。

角落的小身影有些遲疑的愣住,緩緩的站起身轉頭看向叫喚他的人,並且緊抓着手中的食物,生怕被搶走似的。

長夜與他四目交接,好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不斷的審視着眼前的男孩。

他如果沒算錯的話,阿蒙應該有十五歲了,可眼前的人看起來卻不像十五歲,過瘦的身子、髒兮兮的臉龐,比一般同年紀的孩子們還要瘦小許多。

唯一沒變的,就是那雙總是帶着笑意、充滿不服輸的眼睛。

他是阿蒙沒錯!可是他此刻的處境卻讓長夜心疼。

阿蒙依然盯着眼前叫喚自己的人,並不做任何響應,眼底閃過一抹狐疑,用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盯着他。

他不記得眼前這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在他的記憶中並未與這個人有過任何接觸啊!

可是,他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衛叔跟我們一直在找你呢……」

阿蒙似乎不記得他了,長夜只好先釋出善意,露出少見的淺笑,希望阿蒙可以卸下一些戒心。

衛叔?

阿蒙偏過頭仔細的想着這個有點熟悉的名字,可是在他的記憶中,他應該早就不在了啊!

「我是長夜……你不會忘了吧?」

看阿蒙依然一臉茫然,長夜報上自己的名字,也將旱衿與永晝的名字報出,希望能勾起阿蒙的回憶。

阿蒙聽完這些名字之後,依然一動也不動的盯着他,他是想起了這些人沒錯,可是他還是無法確定眼前的人是否是真的,說不定是幻影呢?

他一直認為那些人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他以為他們已經都死了;在過去的那段日子,每當夜裏想起他們,他還會偷偷地哭泣。

帶着不確定與疑惑的心情,阿蒙主動靠近長夜,他稍稍抬頭看着個頭比他高上許多的男子,伸出手摸摸他的臉頰,想要確定他並不是幻影。

髒兮兮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臉上,長夜並不以為意,依然勾着淺笑盯着他。

「阿蒙想起我了嗎?」他確定阿蒙已經想起他們了,停留在他頰上的溫熱觸感非常真實,也讓他放下長久以來的牽挂。

阿蒙緩緩的點頭,他記得眼前這個總是一副兇巴巴的人是長夜,他還記得那個總是帶着溫柔微笑的永晝、老愛捉弄他的旱衿,還有對他極好的衛叔。

原來……他們還活着啊!

●●●●●

不一會兒,前往京城謝神酬拜的長夜一行人,草草了事後立即返回黑山。

會居住在地形險峻的黑山,只有一種人,那就是人盡皆知的山賊。

城裏的人們都稱呼他們為黑山賊;但是被稱為山賊的他們,受到人民愛戴的程度卻比官府遠遠高出許多。

黑山賊不像一般的山賊,對於打劫他們堅持某種原則──

不搶正派經營的商隊、不搶正直清廉的官員,只搶前科累累、魚肉鄉民的奸商和貪官。

更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傳聞,他們除了打劫絕不傷人,所以至今尚未傳出有鬧出人命的消息;更讓人拍案叫絕的是,官府屢屢下令重賞緝拿他們,卻未曾有過任何成效。

官府抓不着他們,人民更無意舉發他們,也就成了今天這個奇異的情況。

對於受盡官府欺壓的百姓們來說,黑山賊是好人、是為他們着想的人,甚至有人認為他們比官府更值得信任。

總之,黑山賊的傳聞褒多過於貶、崇拜更勝於厭惡,他們不但特殊,而且受人景仰。

但是,所有人都無法知道他們的真正來歷、真實身分為何,至今依然是一個未解開的謎團。

●●●●●

鞍寨,是黑山賊所居住的地方,此刻大廳里擠滿了許多人。

長夜突然提前返回,讓所有人百思不解,更讓他們好奇的是,緊挨在長夜懷裏的究竟是什麼人?

所有人皆好奇的伸長脖子,想要瞧清楚長夜刻意用披風掩住的人。

身高不高,只到長夜的肩膀處,被披風緊緊蓋住的人隱約只看見他的髮絲,長夜慎重的摟着他,像是將他視為寶貝似的。

永晝與旱衿同樣也猜不出他是誰,好奇的盯着大哥的披風看。

「大哥……他是?」好奇心最重的旱衿站在他們面前,略帶狐疑的戳戳這神秘的人。

「別無禮。」長夜皺眉的拍掉旱衿的手指頭,接着想伸手將這件披風扯掉,但是裏面的人動作比他還快,已經擅自將披風扯開,露出臉龐。

眾人這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蓬頭垢面,身子瘦得不象話,倒是倔強的眼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天啊!這髒兮兮的小鬼是誰?」旱衿第一個發難,他皺眉搖頭的看着這個少年。

「長夜,你可以解釋一下嗎?」永晝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是他多少可以猜出長夜會帶這個小乞丐回來,必定有他的用意。

「阿蒙,這些人你還記得吧?」長夜不理會他們的問題,僅是低下頭在阿蒙的耳邊輕聲詢問。

阿蒙皺眉看着所有的人,又盯着他看,眼中儘是不悅。

他不想與長夜回來的!儘管他認出了長夜,也認出眼前所有的人,但是他在城裏還有人要照顧,不能就這麼丟下他們跑掉吧?

想着想着,阿蒙下意識想抽回長夜緊握着他的手,無奈長夜的手勁出奇的大,甩都甩不開。

不悅的情緒在他心底悄悄的醞釀著。

「我再問一次,這些人你還記得嗎?」長夜捺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他知道阿蒙不會說話,所以只要求他點頭或是搖頭來表示;然而阿蒙依然皺着眉盯着他看,不做任何響應。

「阿蒙?」一旁的旱衿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反覆念着這個名字。

好熟悉的名字啊!

他好象在哪兒聽過……

阿蒙……阿蒙……

「啊!這個小乞丐該不會是那個小啞巴?」旱衿突然大叫,興奮的指着阿蒙問着,欣喜之情不亞於方才長夜與阿蒙重逢的喜悅。

「旱衿,別無禮。」長夜制止旱衿叫阿蒙啞巴。

「你是那個小啞巴阿蒙?」旱衿依然故我,完全不把長夜的制止放在眼裏,不停的小啞巴、小啞巴的叫着。

阿蒙有些呆愣,噘着嘴,表情充滿疑惑。

「旱衿,你先讓開,我來看看。」一直在他們身後的衛時平按捺不住性子,推開旱衿想與少年面對面,確定他的身分。「你真的是阿蒙嗎?」他帶着溫和的微笑詢問。

相較於方才充滿抗拒與不解的神情,阿蒙一見到衛時平,倏地露出笑容,用力的點頭。

他認得眼前這個老者,衛叔的微笑,一直是他最熟悉的。

「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

他一直以為衛叔和這些御前侍衛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尤其是眼前這個和善的衛叔。

曾經,這些人都是跟在老皇帝身邊,最接近掌權者的人,也是最受信賴的人。

大伙兒都沒有變,都還是老樣子,原來他們順利逃過了幾年前的那場內鬥,只是……

他萬萬想不到,這群人竟躲到黑山,當起人人敬畏的山賊了。

阿蒙習慣性的扯住衛時平的衣領,用簡單的手勢回答他所問的一切。

「沒想到你也躲過那些波折,逃出宮了。」衛時平的臉上儘是擔憂,這個總是討人喜愛的小傢伙居然淪落為乞丐。

阿蒙點點頭,眼底閃過一抹哀傷。

「那些人呢?」長夜依舊握着阿蒙的手,迫不及待的向他追問其它人的下落。

誰?你在問誰?

阿蒙看向長夜,眼裏充滿疑惑。

「太子那一派的大臣們。」

阿蒙遲疑了好一會兒,對於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回答,最後他抬起手在自己的頸部比畫了一下。

他們全被殺頭了……除了逃出來的衛叔,其它人都被判刑、被殺頭了。

「好了、好了,現在都沒事了。」言盡於此,衛時平不再追問細節,這一切對阿蒙這個才十五歲的孩子來說,過於沉重也過於血腥了。

衛時平以一個長者的身分,溫柔的將阿蒙攬進懷裏,輕聲的安慰着,希望可以給他一些溫暖。

所有人都心疼阿蒙這幾年來的遭遇,現在既然找到他了,就不會再讓他過苦日子了。

至少,在長夜的心中是這麼認為。

●●●●●

「衛叔,就讓阿蒙待在鞍寨吧!」永晝看着阿蒙被長夜帶到內院,輕聲的對衛叔說著。

「這是當然的。」衛時平點了點頭,他當然不會趕走阿蒙,照顧他都來不及了。

「衛叔……」看着不同於以往的衛叔,永晝知道他在想什麼。

跟平日不同的衛叔,正若有所思的盯着遠處,而那個方向,正是他們曾經以為會永遠效忠的朝廷。

「難道就這麼放任那些賊人統領這一切嗎?」永晝抿着唇,一臉不甘心。

他的心裏還挂念着宮裏的一切。

過去,是他們太年幼,不敵這些爾虞我詐的鬥爭,甚至差點被送上斷頭台,現下他可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奪回這一切。

「永晝,我知道你的意思。」衛時平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衛叔有什麼打算嗎?」永晝挑挑眉,他是個聰明人,聽得出來衛叔話中有話。

「時機尚未成熟,先靜待一會兒吧!」衛時平拍拍他的肩,不再談論下去。

若問有誰將國事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的人,或許誰都比不過衛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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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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