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是怎麼回事?”

餐廳後門,寂靜的暗巷,方家俊怒氣沖沖地質問齊菲菲,她郁然鎖眉,站在街燈下,靜靜地領受他的責備。

“你說話啊!這到底怎麼回事?那男人就是你乾哥哥吧?原來你這陣子三番兩次爽我的約,就是為了跟他在一起?!”

“我的確是陪他出席一些場合,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方家俊氣勢咄咄,逼上前,迎面瞪她。“你敢說我剛看到的場面只是我眼花了?我明明看到他吻你,而且你也沒有拒絕!”

“我甩了他耳光——”

“是啊,先享受再打人,你以為這樣就能掩飾你沉醉其中的事實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不排斥那個吻!”

她不排斥嗎?

齊菲菲昏亂地尋思。的確,她是很生氣,感覺到羞辱,但當下至煥強吻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反應似乎並不是抗拒。

若是覺得噁心,她該早就推開他了,不是嗎?

“你說清楚,你跟那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背着我跟他來往嗎?除了接吻之外,你們還做了什麼?”

“……”

“齊菲菲,你說話!”

“夠了沒?”一道清銳的聲嗓忽地如雷般劈落。“你憑什麼這樣咄咄逼人地質問菲菲?你以為自己是誰?”

是至煥!

齊菲菲倏地抽凜氣息,惶然睜眸,望向那個不打聲招呼便突兀現身的男人,他也不知是否還醉着,頎長的身軀斜倚着街燈柱,眉宇之間浮掠暗影,教人看不清眼神。

“你問我是誰?我才想問清楚你是何方神聖!”見到他,方家俊火氣更旺。他出身名門,自有一股傲氣,從不認為自己在追求任何女人時會落於下風,對齊菲菲,他算是費盡心思,格外破例了,沒想到她竟會背着他與另一個男人眉來眼去,對他而言,不啻為天大的侮辱。“你說是菲菲的乾哥哥,其實對她有非分之想,對吧?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辛至煥嘲諷地挑眉,自鼻頭哼出一絲不屑。“那你知道她是我的誰嗎?”

“誰?”

“我啊,是她的——”

“至煥!”一聲驚呼阻止辛至煥。

他怔了怔,望向齊菲菲,她神色倉皇,對他搖搖頭。

他知道,她是央求他別說出真相,擔心就此毀了她跟方家俊之間的關係。

可惡!難道他還要配合她嗎?她真以為他會乖乖聽她的話?

“你倒說說看啊!你是她的誰?”方家俊見兩人交換異樣眼色,怒火更熾,犀利地嗆聲。

辛至煥咬牙不語,雙手插在褲袋裏,暗暗掐握成拳。

“你說啊!剛剛性騷執菲菲的時候,你不是還很有氣魄的嗎?怎麼現在變成一隻病貓,不吭聲了?”

他說什麼?!

辛至煥射出凌銳的眸刃。“你說我性騷執?”

“難道不是嗎?”方家俊冷哼。“菲菲很明顯不樂意,你不顧她的意願,就是性騷執!”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辛至煥猛地上前一步,拳頭從口袋裏抽出來,高高舉起。

眼看他就要出拳扁人,齊菲菲連忙揚嗓。“至煥,不要!”

他聽聞她的呼喚,一時猶豫,哪知方家俊看準這短暫的遲疑,搶先出拳,狠狠痛扁他的臉。

他鼻粱遭重擊,血絲流落,胸臆更添火氣,理智再也煞不住,不客氣地回敬方家俊一拳。

兩個男人逞強鬥狠,扭打成一團,齊菲菲在一旁試圖阻止,他們卻不理會,自顧自打得興起。

忽地,辛至煥撇開長腿,賞了方家俊膝蓋骨一記,他頓時站不穩,踉蹌跪倒在地。

辛至煥見自己一招致勝,正欲乘勢追擊,齊菲菲翩然如羽蝶閃入,伸展雙臂,橫擋在方家俊身前。

“你夠了沒?不準再打了!”

他愣住,停凝身子。

她長長瞪他一眼,這才轉向方家俊,蹲下身,焦灼地問:“家俊,你還好吧?沒事吧?”

說著,她伸手想扶起他,他卻激憤地甩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

“齊菲菲,我這麼對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買來給你,結果你是怎麼對待我的?你居然劈腿!一面跟我虛與委蛇,一面跟這男人搞七捻三!原來你是這種浪蕩的女人,算我看錯你了!”

忿忿撂下話后,他轉頭吐口鮮血,傲然離去。

齊菲菲怔忡地凝望他逐漸遠走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於視界,才緩緩旋過身。

辛至煥頓時感覺自己的心韻錯漏一拍,他發現自己不敢迎視她的眼神,她會恨他吧?因為他害她失去一個條件優秀的追求者……

“這下你可滿意了,破壞了我的幸福,你很得意吧?”

破壞她的……幸福?

辛至煥震撼,呆望齊菲菲,她挺直地站着,容顏漠然,明眸凝霜,她沒有掉淚,甚至神情沒有一絲悲凄,但他卻覺得,她對自己的指控無比嚴厲。

原來她對方家俊用情已那麼深,原來她是真心想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可他,卻破壞了她即將到手的幸福。

這就是他回來的目的?就是他故意延宕離婚的用心?為了毀滅她的愛情,奪去她的幸福?

辛至煥痛着,痛的不是受傷的鼻粱或嘴角,而是胸口,纏結着一股難言的酸楚。

“惡~~”

辛灼的酸液忽地湧上喉嚨,他彎身,嗆咳着,吐出一團黏稠的穢物。

他真的喝醉了,醉得做出不該做的事,傷了不該傷的人……

“你沒事吧?這給你。”她見他嘔吐,竟還過來拍撫他背脊,遞給他一疊面紙。

他不敢相信,愕然回望她。

她看着他狼狽的臉龐,幽幽嘆息,主動抽出一張面紙,替他擦拭疼痛的嘴角。“又是血,又是這些髒東西,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很糟嗎?”

他看起來很糟?這是對他的關懷嗎?在他惡劣地搗亂她的人生后,她仍願意對他付出關心?

辛至煥心弦急遽顫動,怔怔地望着她,像個失去自我意志的傻瓜。

她睇着他迷濛的眼,深深地,像要望進他眼潭最深處,良久,又是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

“你喝醉了,走吧,我們回家。”

宿醉的感覺真難受。

隔天早上,辛至煥醒來,只覺得太陽穴附近血脈搏動,像有個人拉着根鋼弦來回刮扯,疼痛不堪。

不該喝那麼多酒的,更笨的是,不該混着酒喝,昨夜他為了在一干老同學面前逞強,連幹了好幾杯威士忌混啤酒製成的“深水炸彈”,這下果然把自己炸得頭痛欲裂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辛至煥微踉地下床,扶着頭,走兩步停一步,搖搖晃晃地來到客廳,看見正在做瑜伽的齊菲菲,悚然一驚。

對了,他怎麼忘了?昨晚他闖下大禍,重重傷了她的心。

他該如何是好?

辛至煥倚着吧枱站着,不知所措,想喚她,道聲早安,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資格打擾她。

“你醒啦?”反倒是她瞥見他,先跟他打招呼。“吧枱上有一杯解酒的果汁,喝了吧!”

解酒果汁?

他愣了愣,視線一轉,果然看見一杯果汁,暗紅色的液體,陰沉得很奇怪。

“這什麼?”他端起杯子一嗅,刺鼻的味道令他急急撇過頭。“是我最討厭的番茄?”

“沒錯,就是你最討厭的番茄。”她盤腿坐在地,眼帘半閉,似笑非笑。“我還加了點萊姆,你多喝點,對治療宿醉很有效。”

他蹙眉。“你是故意的吧?”明知他最恨番茄,卻偏偏調了這種解酒飲料,他相信一定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聽說蜂蜜檸檬水也能解酒?”

“沒錯,可是家裏沒有蜂蜜了,只有番茄。”她淡淡地解釋。

才怪!她是故意惡整他的。他控訴地瞠她。

“快喝,喝完才能吃早餐。”她清淡地揚嗓,不疾不徐的語氣卻隱含一股命令的威嚴。

他眨眨眼,想抗議,但憶起自己昨夜鑄下的錯事,又自覺理虧,只得捏着鼻子,分成幾次,將難喝的飲料硬吞下去。

喝畢,打了個噁心的嗝,好想吐。

她正好做完瑜伽,一面拿起運動毛巾擦汗,一面將無線話筒遞給他。

“剛你媽打電話來,要你回電。”

“我媽打來?”辛至煥愕然接過話筒。“她說什麼?她怎會知道我在這裏?”

“是我告訴她的。”她冷冷睇他。“你回台灣,居然都沒跟爸媽說一聲,他們很生氣。”

“那是因為——”他啞然。若是讓那對愛管閑事的父母知曉他在台灣,而且還賴在她家,肯定會在他耳邊嘮叨不停,他別想清靜度日了。

“我已經幫你跟他們解釋,你因為工作忙,還沒時間回去,但他們知道你現在住我這邊,對我們的關係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她送他一枚白眼,眼神寫明廢話兩個字。

“當然是以為我們關係變好了。”她輕哼。“這六年來,我們一直分居兩地,他們老早就知道不對勁了,也料到我們遲早會離婚,可你這次回來,卻是住在我這兒,他們當然會覺得奇怪,也抱着不切實際的期待。”

不切實際嗎?辛至煥澀澀地咀嚼這番話。

“所以我想,你最好跟他們說清楚,免得老人家誤會。”她叮嚀。

“知道了。”他撇撇嘴,懊惱又無奈,不情願地按下回撥鍵。

鈴聲兩響,對方立刻接起。

“是我。”

“死小子!你總算記得打電話回家了!”接電話的不是辛媽媽,而是辛爸爸,一聽見兒子的嗓音,立即爆出粗吼。“你怎麼回事?剛你媽打電話給菲菲,才知道你兩個禮拜前就回台灣了,既然回來了怎麼都不跟爸媽說一聲?”

好吵。

辛至煥稍稍移開話筒,緩和一下父親如雷的音量,他的頭好痛,禁不起這樣的高分貝。

“老爸,我宿醉,你說話可以小聲點嗎?菲菲不是幫我解釋過了?上頭是派我來台灣成立分公司的,為了處理這些事,我很忙,沒空回家。”

“你這只是借口!沒空?撥個一、兩天回來看看你老爸老媽,很難嗎?虧我們把你拉拔這麼大了,供你念書供你吃穿,結果看看你這不孝子是怎麼報答我們的?”辛爸爸完全不買他的帳,照樣咆哮。

饒了他吧!辛至煥深深呼吸,伸手揉太陽穴。“好好好,我知道了,過兩天我就回去好嗎?”

“你回來幹什麼?要來就連你老婆一起帶回家來!”

要他帶菲菲回去?辛至煥愕然。“可是她……她在台北這邊也很忙,你知道吧?她最近又要開一間新餐廳,應該沒空回去。”

“我聽你在放屁!”辛爸爸很不客氣地嗆兒子。“菲菲再怎麼忙,每個月都會回來探望我們兩個老人家,哪像你這麼不孝?一出國像搞丟一樣,回來算我們撿到!”

吼,他這個做兒子的形象有這麼糟嗎?

“老爸,你聽我說——”

“總之你把菲菲給我一起帶回家就對了!就這樣,不說了,再見!”

辛爸爸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很乾脆地掛電話。

留下辛至煥傻傻執着話筒,愣在原地。

齊菲菲察覺他神色不對勁,揚聲問:“是爸嗎?他說什麼?”

他嘆氣。“他要我回家一趟,而且一定要帶你一起去。”

“好啊。”

“什麼?”

“這兩天我比較有空,剛好也正想回去看看他們。”

“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起回去?”他難以置信。

她蹙眉。“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回去,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爸媽算是我公公婆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很照顧我,我去看他們也是應該的。”

“嗯。”他悵應,感到一陣淡淡的失落。也對,他在想什麼?她當然不可能是為了他而陪他回家。

“我要做早餐了,你想吃什麼?”齊菲菲不理會他惆悵的反應,逕自走進廚房,取下咖啡罐,準備煮一壺濃濃的咖啡。

辛至煥看着她纖柔的倩影,忽然覺得自己欠她很多,這六年來,他遠走國外,家裏的兩老等於是由她負起盡孝的責任,加上五年前她母親去世時,當時人在歐洲出差的他,連出殯都沒來得及趕回來相送。

當時,她是怎麼獨自撐過那段最痛苦的時期呢?

他很想問,卻也明白她肯定不會對他說。他們的感情並未好到可以互相吐露心事。

“你想吃什麼?”她又問一遍。

“都可以。”他扯唇笑笑。“只要你做的,我都吃。”

這回答讓她震了震,羽睫翩揚,微微迷惑地睇向他。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相凝。

她該拿這男人怎麼辦才好?

清風徐徐的黃昏,彩霞滿天,齊菲菲與辛至煥彎下身,在辛媽媽細心呵護的菜田裏摘菜,她悄悄看着認真拔蘿蔔的他,心弦不禁牽扯。

從他強勢回歸的那一刻,站在她面前,用那種囂張跋扈的姿態睥睨她,她便知曉,他這次回台灣,是為了懲罰她。

定下遊戲規則,說要照他的規矩來玩,她得先幫助他當上總經理,他才願意與她離婚。當時她便猜到這也許只是個漂亮的借口,之後他的所作所為,更令她清楚地認知,他不過是為了綁架她的時間。

為何要這麼做?

當然是不樂意看到她與別的男人自由快樂地雙宿雙棲,他想捉弄她、折磨她,藉此滿足報復的快感。

他成功了。

那夜,家俊目睹兩人遊戲的親吻,醋勁大發,憤然離去,拒接她電話,斷絕與她的聯絡。

他達到目的了。

既然如此,他該是得意洋洋,該是乘機嘲弄她、羞辱她,將她的尊嚴踐踏到底才是,為何反而對她露出愧疚般的迷惘神情?

那夜之後,他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狂妄與傲慢淡逸了,孩子般的幼稚彆扭更明顯,明明想討好她,卻總是裝成滿不在乎。

兩人來到花蓮后,他對她的態度更是殷勤,她說好久沒吃到花蓮有名的扁食,他立即開車去那家最有名的店面買回,她說想騎單車看日出,他半夜便坐在客廳打盹等她,她答應他媽幫忙拔菜做晚餐,他興緻勃勃地硬要跟來。

他是出入華爾街的白領菁英,卻陪着她在菜田裏洒水挖泥土,弄得塵霜滿面,雙手髒兮兮。

更糗的是,他連一根蘿蔔都拔不起來。

“這東西要怎麼拔啊?”看他研究老半天,拔了一半又卡住,她實在很想笑。

“所以說,你幹麼跟來呢?你根本不懂怎麼拔菜種菜。”她柔柔地揶揄。

“誰說我不懂?”他不服氣,拍拍沾染泥土的手,指指一旁的菜籃。

“你看看那些,都是我拔起來的啊!”

“是啊,真厲害。”她笑笑,走過去檢視菜籃內一把把菜葉。“這個小白菜,最嫩的部分都被你摘掉了,這個番茄,根本還沒熟透,你急着摘下幹什麼?這個九層塔,唉,都被你揉爛了。”

“什麼嘛!”他聽她逐一挑剔,不悅地努努嘴。“那你就很行嗎?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都在都市過生活,就不信你對這些農事就很強。”

“比你強好嗎?”她笑着反駁。“我每個月回來,都會跟你媽一起巡菜田,還有,你忘了以前我跟我媽也是在菜市場討生活的嗎?”

他眨眨眼,啞然無語。

“所以我這方面的資歷絕對比你強,不用懷疑。”

“呿。”他不情願地嗤一聲。

“哪,你看着。”她示範給他看。“拔蘿蔔不是光用力就行的,你得找到竅門。你先握着這葉子,輕輕搖動讓土壤鬆軟,抓牢了,再拔出來……就是這樣。”

她利落地拔起一根完整的蘿蔔。

他星眸一亮,很佩服又很驚羨,但很快地,又連忙掩去敬佩的表情,撇撇嘴。“看起來很簡單。”

“那你試試。”

他眯眼,抓住蘿蔔頭,照她的指示先行搖晃,鬆軟土壤,然後用力一拔——

蘿蔔沒拔出來,人反而整個坐倒在地。

她見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聲如清脆的風鈴,搖蕩他的心。

他很窘,可聽着她的笑聲,又覺得很甜——也罷,能得佳人粲然一笑,他就出點糗又何妨?

辛至煥撐地躍起,拍拍沾染塵土的臀部,一派瀟洒。

齊菲菲望着他,眸光隨着他的動作流連,他穿着帥氣的牛仔褲,完美地襯托出修長的雙腿與緊實的臀部。

她知道很多女人會為那性感的窄臀打上滿分,尤其當他全身赤裸的時候……

她倏地一凜,用力搖搖頭,甩去腦海里不合時宜的粉紅畫面,真是太糟糕了,她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幻想?

“你怎麼了?”他奇怪地望她。“不舒服嗎?臉好紅。”

是嗎?她臉紅了?

齊菲菲驚慌地伸手,撫摸自己微微滾燙的頰。“我可能……嗯,天氣太熱了吧。”她胡亂找理由。

“會熱嗎?我覺得涼涼的挺舒服的啊。”

“因為……你根本沒認真拔菜,當然不會熱。”她用手在頰畔扇風。

“誰說我不認真?我很認真好嗎?”他又被激到了。“拔蘿蔔是吧?哼,我拔給你看!”

他蹲下身,重新抓住方才那個不聽話的蘿蔔頭,搖晃、用力,這回,總算成功拔起。

他昂然挺立,舉高賣相看來不怎麼樣的蘿蔔,像凱旋歸來的戰士舉着某個榮耀的戰利品。

夕陽映在他的臉,柔化了他原本略顯陽剛的線條,讓他更像個孩子了,一個率真可愛的大男孩。

她看着,心湖彷彿被人投落了一顆顆小石子,泛開圈圈漣漪。

吃過晚飯,齊菲菲進廚房幫婆婆洗碗,辛至煥則陪父親在客廳小酌。

“你們兩個究竟怎麼回事?”辛媽媽接過兒媳婦洗好的碗,拿抹布擦乾,一面低聲問。

對這個問題,齊菲菲早有心理準備,不疾不徐地又洗好一個碗,才裝傻地揚嗓。“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懂的。”辛媽媽可不吃她這一套,直接戳破她的謊言。“老實說,至煥這次回來,是打算跟你辦離婚的,對吧?”

婆婆問話太犀利,眼神太敏銳,齊菲菲情知躲不過,只好點點頭。“嗯。”

“我就知道。”辛媽媽嘆氣。“想想你們也分居六年了,拖拖拉拉的,這離婚手續早該辦一辦了。只是……”

“只是什麼?”齊菲菲聽出婆婆有弦外之音。

辛媽媽直視她,既然話說開了,索性點得更明。“我看你們這次回來,感情好像還不錯,也沒吵架,看至煥還跟你東奔西跑的,挺黏着你的。”

“他不是黏着我,他是——”

“是怎樣?”

該怎麼說呢?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齊菲菲微窘地摸摸鼻子。“總之不是媽你想的那樣子。我跟至煥,我們……不可能了。”

“真的不可能了嗎?”

“嗯。”

辛媽媽蹙眉,一臉惋惜。“真可惜,我很喜歡你這個兒媳婦,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媽疼我,爸爸也是。”齊菲菲迎向婆婆真誠且關懷的眼神,忽地感到很歉疚。“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呢?傻孩子!”辛媽媽寵愛地拍拍她。“又不是你的錯,只能說你跟至煥有緣無分吧!唉,算那孩子沒福氣,不懂得好好把握你這麼一個好女孩。”

她跟他,是有緣無分?

齊菲菲默默咀嚼婆婆感慨的言語,心旌動搖。

同一時間,辛爸爸與辛至煥父子倆也在客廳聊開了。

“你跟菲菲在搞什麼?”辛爸爸兩杯高粱酒下肚,臉紅脖子粗,說話也大聲了。

“什麼搞什麼?”辛至煥左顧右盼,深怕父親的大嗓門惹來廚房內兩個女人的注意。

“別裝傻了!”辛爸爸粗吼。“你說,是不是想跟她複合?”

“復什麼合啊?爸你忘了嗎?我們連離婚手續都還沒辦清楚呢!”

“所以呢?你不打算辦了,想把她追回來?”

“誰說的?”

“不然咧?你們倆為何一起回來?”

“我們一起回來,不是你命令的嗎?”

“哪時候我說的話,你會乖乖聽了?你這不孝子,要我一一數落你反抗過我這個老爸多少次嗎?”辛爸爸一時激憤,嗓門愈扯愈大。

辛至煥趕忙伸手捂住父親的嘴。“老爸,你小聲點好嗎?好好好,我知道我叛逆,我不孝,你別嘮叨了!”

“那你說清楚!”辛爸爸拉下他的手,劍眉收攏,鷹眸眯起,兩父子生氣時的習慣表情幾乎一模一樣。“你跟菲菲,你們真的沒希望了嗎?你不會真的打算跟她離婚吧?”

“我是這麼決定的。”辛至煥淡淡回應。“菲菲也是。”

“就這樣?”

“就這樣。”

“你不覺得可惜?”

“可惜什麼?”

“你這渾小子,老爸真的被你氣死了!”辛爸爸驀地揪住兒子衣領,不悅地咆哮。“那麼好的一個老婆你不要,難道你打算娶個不三不四的洋妞回家?”

“誰說洋妞就不三不四了?”相較於父親的憤慨,辛至煥顯得冷靜,慢慢扯下父親的手。“我在紐約也認識很多大家閨秀,有氣質又漂亮。”

“說到氣質跟美貌,難道我們菲菲會輸給那些千金小姐嗎?而且她人乖巧又孝順,在外頭拼事業也是規規矩矩的,我看她的能力不會比你差。”辛爸爸冷哼。

這點,辛至煥倒也無法否認。“她那餐廳……是經營得不錯。”

“所以啦,你白痴嗎?腦筋壞掉啦?怎麼捨得放過這麼個好女孩?”

辛爸爸不客氣地指責。

罵得還真難聽!

辛至煥撇撇嘴。“有什麼好捨不得的?”他低聲嘟嚷,表面似乎不當回事,胸口卻似遭人挖空一大塊,莫名的失落。

老爸話是說得不好聽,但卻是句句入理,論相貌,論才華,論脾氣,菲菲完全不輸給他在紐約認識的名流美女,甚至更多她們幾分細緻與聰慧。

那麼,他為何捨得放過她呢?

他在想什麼?

腦海思潮翻湧,辛至煥卻是捉不着一絲頭緒,只好賭氣地斟了一杯高粱,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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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時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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