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不可能放着你不管,要走一起走,孫兒背你。」宮仲秋強行背起不肯走的外祖父,再一回頭瞧瞧其他師兄弟。
皇上奄奄一息的靠在大師兄背上,無力攀附,三師弟扶着他幾欲滑落的身子,四師弟開路,五師弟斷後,六師弟、七師弟、八師弟也都在……等等,款兒呢?!
一聲猿嘯驟起,一頭比人巨大好幾倍的黑猿從高粱躍下,牠頭上兩隻彎曲的羊角尖角向外,兩顆眼珠大得像銅鈴,嘶吼着張大嘴,嘴裏是兩排參差不齊的獠牙,兩隻耳朵掛着十隻銀鑄的重鎚,牠一腳踩下,地面立時出現五寸深的六趾足印。
「曲款兒,你就不能不鬧事嗎?!」非常時刻她還非要亂上加亂,就不能忍到他們離開后再鬧翻天?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很安靜地躡足跟在你身後,是這隻丑得要命的猴子在山頭邊睡覺,邊流口水,牠留下來的涎液很臭,滴到我了,我猜用轟天雷炸牠的腳底板。」
眾人聽了很無言,明明是惹禍精還推給猴子……不,是聽得懂人話的黑猿,被比做弱小猴子的牠很憤怒,仰頭大吼,拍打着胸膛,表示牠是獸王,不接受侮辱。
「你就不能少惹麻煩嗎?」宮仲秋邊說邊護着外祖父後退,把他交給五師弟照顧后,抽出腰上軟劍迎上直衝而來的大黑猿,一劍削掉牠半邊的羊角,讓牠左右不平衡的搖晃一下。
一見自己少了一角,黑猿更加怒不可遏,隨手抓了百斤重的石屏就往宮仲秋砸去,怒氣衝天的頓腳,要他他把角還給牠。
可是斷了就斷了哪能接得回去,牠吼得再大聲也沒用,力大無窮的曲款兒單手接住石屏,在師兄們驚詫的眼神中擲回去,那力道之大竟教黑猿抱不住,連連退後幾步,跌坐在地。
「不如我們收了牠,牠有七百年左右的獸丹。」好迷人的獸丹,是金焰帶紫,有鴿卵大小。
「不行,我們沒有時間多生枝節,下回我把牠誘到宮外撲殺。」看她興緻勃勃的模樣,宮仲秋知道只能誘哄,讓她主動放棄。
「可是不取丹很可惜……」少見的獸火丹耶。
曲款兒表面上不再爭取,可是袖口下的瑩潤柔荑輕輕一動,悄悄放出術魂甲一,讓它去挑弄被打怕的黑猿,把猿性激到不死不休,以為有別的雄獸要來占牠的地盤。
這是看準牠的獸域性,尤其是統領獸群的公獸,牠的地位不容許挑戰,一聞到外敵侵入的氣味便會陷入瘋狂的攻擊。
果不其然,黑猿一躍而起,用牠僅存的羊角要去頂宮仲秋等人,獸本就無理取鬧,又受到術魂的刺激,發了狂地逼近正欲進入暗道的眾人,把他們衝散開來,現場一片混亂。
「殺了吧!仲秋哥哥,不然我們一個也走不了。」你不好下手,我可以代勞,好久沒用斬魔刀了。
明知她的楚楚可憐是裝出來的,宮仲秋還是心口一柔被蠱惑了。「站遠點,不要被獸血濺到。」
「是的,仲秋哥哥,你對我真好。」快,頸子一劍,牠的內丹不在胸口,是在靠近肩膀的脖頸處。
聽着嬌柔的媚嗓低喚,他的雙腿一軟,差點想要直接把人抱起,找個房舍洞房。
「別亂我。」
曲款兒嘻嘻直笑,眼帶得意。
黑猿不愧是獸王,蠻力十足,着實不好應付,宮仲秋好幾回被牠的長爪子撓破衣服,幸好他閃得快,衣破人未受傷,倒是黑猿吃力不討好,倒吃了他好幾劍,傷痕纍纍。
但是最可怕的是受了重傷的野獸在垂死前的反撲,眼見不敵的黑猿益發兇猛,每一起跺得地面震動不已,讓人不易站穩,宮仲秋好幾次險象環生,最後在千鈞一髮之際反手一劍插入黑猿的肚皮,像切西瓜似的由下往上切開。
「啊!獸丹,我的。」一顆獸火丹從黑猿體內彈出,見狀的曲款兒笑眼眯眯的接着,臉上歡欣無比。
「敢殺本座的座騎,你們真夠膽,把命留下,用血祭我的獸,你們一個個將是天命滅亡的祭品——」
「佈陣。」
「是。」
「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
咦,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
這是什麼陣?
沒人能解曲款兒心中的疑惑,只見九個師兄、師弟如空中獵食的猛鷲俯衝而下,身形似九隻展翅的老鷹快速移形換位,高低不一的身影交錯而過,無聲無息,如鬼魅般飄忽,一晃眼,令人有眼花撩亂的錯覺。
兩兩相望的矩陣,以宮仲秋為中心點,清虛和風越云為輔佐,迅速拉開一把鋒利的長劍形狀,將驟然發出聲音之處圍困在其中,只見明明無風,盤龍柱旁的垂地鮫紗簾卻劇烈地翻掀。
此時皇宮上方的烏雲更濃了,即便是白晝,天色也宛如已近黃昏,黑壓壓的不見半絲日光,像潑了墨汁似的,不斷盤旋的黑氣聚攏成霧狀的雲,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矩陣一完成,雷光暴閃,人眼來不及見的一百零八道疾雷劈下,九條隱隱約約的銀線從陣內浮現。
在九條銀絲交錯縱橫的中心道,一道水藍色的水柱拔地而起,直衝而上,顏色如透質的藍玉。
水柱中是一頭漸漸成形的蛟龍,蛟首龍身,龍身上的鱗片有人面大小,閃着刺目的金光,炫爛奪目,唯蛟首是銀中帶白,蛟目重瞳,兩目之間竟是深濃的黑,彷佛能滅了天地的明亮。
「呵,青崖老道倒是弄出不少有趣的物兒,教出了不錯的徒弟,不過就憑這小小的陣法就想困住本座,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他終於被自己的修仙路逼瘋了啊。」
金璨銀晃,世間最俊美無儔的男子褪去龍身蛟首,一身全無綉紋的素麵浮藍色衣袍,腰不系帶,豪邁的敞着前襟,鳳眸如墨,美若寒星,水色長發披於身後,看來萬分尊貴。
若是有心人仔細一瞧,那雙神秘中帶着憂鬱的眸子竟與曲款兒媚色天生的丹鳳眼有七分相似,但因從未有人見過水神玄冥的真容,自是無從得知兩人的相像。
「師父他老人家智同太上老尊,有着仙家的大智慧,他紅塵穿透,不沾纖塵,自在來去天地間,是你等逆天倒施之輩無法參透的。」宮仲秋聲音冰冷,嚴肅的說。
太上老尊乃西方仙翁,靈生七竅,化作萬千智慧。
「再聰明也是一具逐漸老朽的軀殼,垂垂老矣的他最後只是一把塵土,與數千年修為的本座相提並論,那是微不足道的螢光妄想與皓月爭輝,可笑至極。」人的力量再強大也敵不過神只,神無軀體,不死不滅。
「那是你太自負了,從未遇到真正的對手,我們師兄弟來會會你。」一說完,他彈動矩陣了銀絲,掐破指尖,滴血於絲線上。
倏地,銀絲髮出萬丈光芒,亮得教人幾乎睜不開眼,待光亮一閃而過,又恢複發絲細的銀線。
「雕蟲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獻醜,太不自量力……咦?這是……不可能!怎麼可能九個都是……」玄冥臉色驟變,睥睨世間螻蟻的倨傲神情在瞬間出現裂痕。
宮仲秋帶頭做了示範,其他八名師兄弟也將自身的血抹於所握之銀絲上,八道光束閃現,交互輝映。
一時間,皇上的寢宮金芒燦爛,流動着溫暖氣波,緩緩地,流過每個人的心房。
一旁的宋東璣忽然咦了一聲,他本來虛脫無力,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但是光芒一照在身上,他彷佛被注入一股氣力,白得不見血色的臉上多了一些紅潤,頓覺神色清爽。
再回頭一看,病重得要人攙扶的皇上已睜開銳利的龍目,雖然依舊虛弱,但雙目有了神采而不是灰敗。
不過,這也只是油盡燈枯的面相,時辰有限。
「哈哈哈!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師父,我可以開葷了。」三十多歲的金霸興奮的大叫。
其他師兄弟聞言,露出會心一笑,心中和他有相同想法,是呀,真不容易,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娶妻生子,當個真正的男人,爹娘也能抱孫了。
好大的一把心酸淚呀!被面容慈祥、笑意潔明的仙人師父給陰了,當初說練武強身,結果根本是想用他們的命格。
天干甲乙屬木,丙丁屬火,戊己屬土,庚辛屬金,壬癸屬水,搭配上地支寅卯辰配東方,巳午木配南方,申酉戌配西方,亥子丑配北方。
天干地支以九人形成一矩陣,又稱九環連星,以本身帶有星宿命格的男子啟動陣形,將具有神格的神只困於陣中,此為縛神,使其再也無力掙脫,困在此處。
「你……你們居然全是未碰過女子的童子身?本座大意了。」身上隱約可見繩索纏繞的玄冥咬牙冷笑。
什、什麼,師兄他們都是童子身?!
聞言,曲款兒睜大一雙水媚眸兒,無比震撼的掉了下顎,她怎麼也想不到仙風道骨的師父居然想得出這麼變態的方式,以人為陣,要他們硬生生憋住,陽精不泄以精粹陽氣。
好個老道士,果然夠陰險的,難怪會教出狡獪多智的妖孽宮仲秋,他們是蛇鼠一窩的陰謀師。
此時的青崖道長雙腳盤膝,手拈蓮花指,面上凈是和煦笑意,一絲一絲的銀白細光從他身體透出。
「你害人害己終將回報己身,世道因你而亂,百姓因你而苦,妖魔獸物的迅速竄起也是你所為吧?你將要為你的逆天行徑付出代價。」宮仲秋左手一動,做了「收緊」的動作。
其他人見狀也跟進,兩腳站穩,使了勁道拉扯,但事實上他們手上空無一物,只有握不住、摸不着的金光。
「哼!世道亂與我何干,百姓苦又如何,天負我,我負天,何來害人害己,這是你們應得的,本座不過助其早日解脫,免在世間受輪迴苦。」玄冥揚袖,試圖以水龍術掙開越勒越緊的束縛。
「不用白費力氣了,玄冥,這是師父專門為你準備的縛神陣法,他用了二十年時間反覆嘗試,將陣法修補的幾無瑕疵,你今日想脫身斷無可能。」他再度拉緊金光,薄汗沁出。
玄冥大喝。「大膽!竟敢直呼本座名諱,小小凡人也敢稱大,本座讓爾等小民瞧瞧神的力量。」
狂風起,大雨淋,虎嘯龍吟聲由四面八方回蕩而來,宮殿因風雨大作而搖搖欲倒,頂上的琉璃瓦片往下掉落,差點砸到人,兩側的門窗不停的發出撞擊聲。
不一會,有獸成群結隊靠近,一大片宛如黑色大水般淹了過來。
「這點小事難得倒我嗎?真是瞌睡送枕頭,給我送禮來着。」曲款兒纖足一點,輕盈一躍,蔥指如作畫般朝半空中劃出手印,一朵巨大的蓮花從她掌心推出。
無數道黃符瞬間與蓮花結合,一道無形的光罩罩住整座宮殿,由外一瞧竟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托着宮殿,蓮蕊、蓮瓣幽靜地吐着芳華,絲絲縷縷的流光如魚兒悠閒遊曳其中。
衝到最前頭的魔獸撞到牆,很大的砰一聲后反彈出去,後頭不知所以然的魔獸照樣悶頭猛衝,一頭又一頭的大獸彈得半天高又墜地,掉到數也數不盡的大小獸群里。
彈出的獸越多,衝撞的力道也越小,撞得兩眼發黑,腦子暈暈的魔獸們也發覺不對勁了,牠們集體站在殿外朝內吼叫,此起彼落的呼喚牠們的獸王,嚎聲震耳。
只是黑猿已死,無法回應獸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