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聞言,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莫非老爺子真的不在乎她跟傅文絕門不當戶不對,願意成全他們、祝福他們?她的心情突然變得激動,身子甚至隱隱在顫抖。
「秀敏,我已經替文絕物色了幾個對象,她們都是江東幾個望族世家出身的閨秀……」
和秀敏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但空白之後,又變得鮮明。她隱約知道老爺子召她來是為了何事,可是以她的身分,她不該說也不該問,她只是沉默又安分的站着、聽着。
「我是喜歡你的,秀敏。」傅定遠續道,「因為你,文絕變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不過你該知道你的身分跟他實在難以匹配。」
她的身軀顫抖得更厲害了,但這次不是因為驚喜,而是因為震驚,還有失落絕望。
雖說她早就知道她跟傅文絕的未來有多麼不可預期,但她總還存着一點期待及希望,如今,傅定遠的這些話無疑狠狠潑了她一桶冷水,澆熄她所有的希望之火,只剩一點餘燼,冒着猶如他們毫無可能的未來般的幽幽白煙。
「秀敏,若你願意,我先讓文絕納你為妾,你雖做小,但我跟文絕斷不會委屈你的。」傅定遠動搖不了孫子的心意,只好改由從和秀敏下手,他想,她是個明白事理的姑娘,應懂得進退,也應當明白能成為傅家當家的側室,已是天大的福分,相信她一定不會拒絕。
只要她願意,傅文絕就沒有頑固拒絕的理由。
「秀敏,文絕都二十五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看見他成家立室,傳宗接代,你能成全我嗎?」傅定遠定定的注視着她,語帶哀求。
和秀敏的喉嚨像是被抱住了一般,幾乎不能呼吸,甚至有種快要昏厥的感覺,她顫抖的聲線問道:「成全?老爺子要……要秀敏如何成全?」
「請你退讓,替我勸勸文絕。」見她眼眶泛紅,淚水直打轉,他雖然很是不忍,可為了傅家的香火,他不得不對她如此殘忍。「秀敏,求……」
他話未說完,有人如一陣疾風般走了進來,正是傅文絕。
今天老舒替他送膳,他就覺得奇怪,問老舒,他只說和秀敏忙着其它事,所以拜託他替她送膳,可老舒說話支吾,眼神閃爍,一看便知有所隱瞞,在他不斷追問下,老舒拗不過了,只好據實以告。
他是牛脾氣,祖父絕對無法改變他的決定,但和秀敏不同,她認分單純,而且為了不傷害別人可以委屈自己,他相信祖父召她便是要她自己退讓,安分做小。
他太清楚她的脾氣跟個性了,要是她一旦願意做小,他怎麼都勸不了她做大。
「祖父。」傅文絕邁開大步走了進來,不悅地道:「這非君子所為。」
「文絕,你……」
傅文絕神情凝肅,目光堅毅,他瞥了和秀敏一眼,發現她眼底閃着淚光,心狠狠一揪,想也不想的抓起了她的手。「我們走。」
在雙腳踏出門坎的同時,和秀敏再也忍不住,雨行清淚瞬間奪眶而出。
回到小苑,傅文絕拉着和秀敏在院裏的石椅上坐下,並用指腹輕輕揩去她臉上的淚。他心疼不舍的注視着她,柔聲道:「對不起,居然讓你承受了這些。」
她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心神不知跑哪裏去了。
看着這樣的她,他胸口一緊,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將額頭貼上她的額頭。
這一會兒,和秀敏終於回過神了,一雙澄澈的大眼睛,幽幽的看着眼前的他,四目交接之際,她的眼淚再次潰堤。
「別哭。」他聲線低沉而溫柔地哄着,「我幫你加持,讓你有勇氣。」
聽着他這些話,她的心一熱,眼淚更是止不住了,伸出雙手,她緊緊勾抱住他的頸子,將臉埋在他的肩窩,他也牢牢圈抱着她,希望能藉此給她力量。
和秀敏相信,老爺子召她去之前,一定已經跟傅文絕提過這件事,又想到老爺子方才要她退讓並勸勸傅文絕,意思是……傅文絕拒絕了?
想到傅文絕為了她而違抗祖父之命,她的心就激動不已。他曾因為傅定遠的反對而暫時打消開茶樓的念頭,可他為了她,毫不猶豫的拒絕祖父的安排。
他可以為她違抗祖父之命,她又能為他做什麼呢?
他想開茶樓,想造福照顧更多的人,可他資金不夠,非得賣地求現不可。賣地,她爹及其它佃農便無地可耕,且會對他產生怨恨。他唯一能央求的只有傅定遠,可若他不肯依命成親,傅定遠又怎麼肯助他一臂之力?
若要成全所有人,唯一的方法是……她退讓、她做小。
可她做不到,她無法跟別的女人分享他的人、他的愛。他愛她多,她便可憐另一個女人。他愛另一個女人多,她又會恨他。
她不想恨他,更不想與另一個女人共有他。若不能完全擁有,她只能放手。
如今,最後的一道鎖就在她身上,她這道鎖解開了,什麼事都解決了。
只是,那是多麼痛的抉擇。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過是自己愛着的人也剛好愛着自己,可對現在的她來說,最痛的事卻也是如此。
若他不愛她,或是沒那麼愛她,她不會難以割捨不得,不會痛、不會掙扎,可偏偏他愛她,彷佛什麼都可以不要似的愛着她。
「秀敏,別急,慢慢來,我總能說服祖父的。」傅文絕輕撫着她的發、她的背。「他只是一時想不通,待我再跟他好好說說,他會成全我們的。」
和秀敏真的無法像他這麼樂觀,門第之見在老爺子這一輩的人心中,是多麼的根深柢固啊!可是她也能夠理解老爺子的想法,他唯一寄望着的是傅文絕這個嫡孫,對他來說,只有最好的女子才足以匹配他優秀的嫡孫,並為傅家產下優秀的下一代。
而她,不是最好的。
她不是最好的,可傅文絕卻這麼愛着她、惜着她,作為一個不是最好的女人,她已經心滿意足。
愛這一回,她一點都不後悔也不冤枉。
「文絕。」她使盡全身力氣般緊抱着他。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卻也是唯一一次、最後一次。
傅文絕心頭一震,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襲上心頭,讓他不自覺加重雙臂的力道。「秀敏,我需要你,聽見了嗎?」
和秀敏淚如雨下,哽咽地道:「聽見……都聽見了……」
「嗯,聽見就好。」
他放開抱着她的手,輕輕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改捧着她淚濕的臉,極為深情的注視着她,接着傾身向前,薄唇輕輕印上她的額頭、她的眉心、她的鼻樑、她淚濕的臉頰,然後落在她微微顫抖的唇瓣上。
這是他第一次吻她,而她沒有躲開。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她會將這個吻深深的烙在心上,縱使哪天深埋塵土之下,也將含笑。
留下一張「別找我」的字條后,和秀敏離開了傅府。
傅文絕多次來到和家找人,她卻始終避而不見,就連傅文儀帶着兩個女兒去看她,她也讓娘親勸走了她們。
她心意已定,她決定犠牲她一個人,成全所有人、所有事。
她離開傅文絕,傅文絕才有可能接受傅定遠的安排,如此一來,傅定遠便可能讓他動用傅家資產開茶樓。
他開了茶樓,不用賣地,她爹及其它佃農們才能繼續耕作收成,養家活口。
他開了茶樓,才能幫助像庄四維那樣的孩子脫貧,給他們一個機會及未來。
只要她退出,就能有那麼多人受惠,那麼她一個人的眼淚又算得了什麼?
返家后,和秀敏每天躲在家裏做餅、縫些衣服鞋子或袋子,讓她娘親帶着秀心一起到市集上賣錢。以前,這工作是她負責的,可現在,她不想出現在人前。
不想露臉,有兩個原因,第一,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傅家伺候了傅文絕一年,難免好奇打探,第二,她不想在市集上遇到任何傅府的人,尤其是傅文絕。
時間就這麼過了兩個月。
這日,城裏的媒婆紅姑來到了和家。
「和爺,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日是為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來到府上。」紅姑笑咧着嘴,熱情的道。
和三吉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紅姑今天來是為了……」
這時,和秀敏端着茶水跟親手做的餅走了過來。「請用。」
紅姑笑視着她。「和姑娘長得真是好,難怪燕家的小當家會這麼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