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月底近四月天的時節,雖是雪盡春臨時,但是時而造訪的鋒面與梅雨季節讓全台灣符合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的情境。
接近五小時的車程讓江承倫的精神有些恍惚,面對細雨綿綿的天氣,每個駕駛人都一樣不耐煩,畢竟差勁的路況讓他們時時都得提心弔膽,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透過後照境看到正在熟睡的康若華,江承倫再一次感嘆自己實在太容易屈服。
康若華的『家』在台南縣一個小鄉鎮,原本他堅持要自己南下,可是面對這樣的情況,江承倫無論如何都無法放心,畢竟他現在可是下半身癱瘓,並不是先前那活蹦亂跳的男人啊。
所以還沒等到黎復文來替他辦出院手續,他便自動自發辦理好一切,回到公寓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上網查詢路線地圖以及透過電話向陳秘書告假一個星期,陳秘書的語氣聽起來還是跟平常一樣四平八穩,不同的是她這次連原因都沒問就聽命行事了,唯一的請求是他得帶着手提電腦與手機,不管到任何地方都得上網或透過電話處理公事。
江承倫很明白,這樣做是為了讓他不與公司脫節,雖然他決定親自送康若華回家一趟,可是該處理的公事一刻也不能怠忽。
高級房車已經下了高速公路,車上的衛星導航引導着車主朝目的地前進,不管那地方有多偏僻,只要叫得出地名,衛星導航都能為他帶路--個屁!
他已經在這裏轉了半小時以上了,還是找不到地圖上指示的那一條路,正當懊惱不已時,躺在後座的康若華正好醒來。
「到哪裏了?」
「剛下了交流道,現在……唔,好象迷路了。」
「迷路了?」剛清醒的腦袋似乎不太能夠消化這句話,康若華重複一次后才漸漸回神。
是了,他的家那麼偏僻,一般人如果第一次來是很難找到路的,他想撐起身子來看一下路況,卻忘了他已癱瘓的事實,雖然手可以動,但是卻沒有力氣可以支撐身體的重量,結果就是從後座上滾落腳踏墊。
「啊!」疼痛在一瞬間漫延全身,康若華雖是實時咬住唇,但還是痛呼出聲,若是在以前,看到自己這副蠢模樣不把那人笑死才怪……
「你怎麼了?」緊急煞車后,連雨傘都忘了打的江承倫就這樣淋着雨打開後座車門,看見躺在底下一臉痛苦的人,他手忙腳亂的把人橫抱起來,望了一眼雖然寬敞但是毫無保護的後座,最後他乾脆將人抱到前座去。
「你幹什麼?」就算他不小心跌下來,只要把他扶回去原位就好了吧?有必要這麼大費周張嗎?
「唉,你坐在後座一點都不安全,要是再掉下去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前座至少還有安全帶,吶,這樣你就不會再掉下去了,現在……可不可以請你指點我怎麼走?」
江承倫方才抱着他時用身體擋住春雨,所以他現在身體已經濕了一半,春雨帶寒,冷的他全身開始哆嗦,再度把自己塞入那充滿暖氣的房車后,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洗個澡,最重要的是天已經開始黑了,若是再找不到路,他們只好殺回城市裏去找投宿的地方。
「你剛才經過叉路時是不是走了左邊?」儘管窗外視線不佳,但對於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故鄉,他從不曾忘卻過一磚一瓦,即使是通往鄰村的小路他也記得一清二楚。
「啊?好象是耶。」
「你走錯了,倒車回去叉路,走右邊那一條,盡頭處有三條小徑,你往有一棵兩人合抱大樹那一條走,那條路上只有我家一戶人家,很好找的。」
又是左邊右邊又是叉路的,聽得江承倫頭暈腦脹,這鄉下的路還真是複雜啊……
康若華的家是一座紅磚砌成的三合院,屋子不大但很乾凈,院子裏有許多枯黃的落葉鋪成一片地毯,踩過時還會發出沙沙的聲音。
康若華說的沒錯,這附近只有這一戶人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確實很難找,幸好他跟下來了,在這種環境下他很難想像康若華要怎麼照顧自己?
「這就是你家?」他從沒看過真正的三合院,記得小學時曾經在課本上看過類似的建築圖,只覺得很有特色,現在親臨實境,只覺得好象走過時光迴廊。
「嗯。屋子裏有點亂,可能要稍微整理,畢竟已經一年沒住過人了。」
康若華坐在準備好的輪椅上,雙手控制着上頭的自動移動裝置,緩慢地向看起來有些荒廢凄涼的三合院大門移動,江承倫則是背着兩人的行李跟在後頭。
沒有人住的三合院在這種陰雨綿綿的環境下看起來就像是一棟鬼屋,江承倫還來不及感嘆三合院的美麗與古典,就被天邊一聲悶雷嚇了一大跳。
唔,雖說他是個大男人,可是突然劈一道雷下來誰都會被嚇到的吧?
「呃,你以前就住在這裏呀?」進了大門后,康若華點亮大廳唯一的燈,由那『蛛絲馬跡』來看,任誰都知道這房子很久沒人住了,江承倫將行李放在看起來比較乾淨的椅子上,環視這棟他們要住一星期的房子。
「是呀,有點兒臟,廚房裏有清潔用品,要清理一下才能住。」打開左邊的偏門,從大廳看過去雖是一片黑暗,但從裏頭隱約可看出輪廓的擺設看起來,那應該就是廚房沒錯了。
「我來幫忙。」不等康若華將輪椅擠進那窄小的木門內,江承倫先一步走進廚房,等到康若華開燈后,他早已摸黑找到抹布及水桶了。
「你把行李拿到房間去放好,擦地抹桌子這種事就交給我吧,我在美國做多了,這我很在行的。」深怕傷了康若華的自尊心,江承倫將所有需要好手好腳才能做的家事全攬上身--反正,這種地方看起來應該沒有電視,他做一些家事也好打發時間。
「我想,可能要麻煩你幫我把行李搬進房間。」康若華用下巴點了一下行李的方向,江承倫一看,這才發現他忘了他雙手雖能動,可是根本沒有任何力氣可以搬動行李。
江承倫臉一紅,訥訥道:「抱歉,我馬上弄好。」
「謝謝。」康若華淡淡一笑,看着江承倫小心翼翼就怕傷了他自尊心的樣子,他只覺得這樣的行為很可愛,他若是這麼容易就受到傷害,那麼早在發現自己癱瘓時就已經傷個夠了。
這個男人的心地太好,雖然在環境的磨練下已經有所成長,可是一些本性還是難以控制,這樣的本性最是容易受傷。
將房子大致整理過後,康若華雖然行動不便,但還是煮了兩碗湯麵,兩個人盤踞在客廳中間的大圓桌上吃着面,氣氛有些冷凝。
「沒想到你的廚藝那麼好,除了上次的三明治以外,你還會煮麵。」由於實在是太餓了,江承倫三兩下就解決了一大碗湯麵,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台灣的食物好吃。
也許是因為受到江承倫的好胃口影響,平時只吃半碗面的胃今天居然塞得下一整碗,見到碗底成空時,康若華還楞了一下。
不過,他對自己的廚藝很清楚,絕不是江承倫所說的那麼好,從沒嫌過他煮的食物的人,十根手指頭數來也只有兩個,一個是真心的,另一個就……
「這只是家常面而已,我倒覺得你打心裏厭惡要回台灣這件事,所以連帶討厭在台灣的一切,有時我忍不住想,也許哪一天你忍受不了時是不是會連父母一起討厭?」
「我……」江承倫欲爭辯,卻發現他根本找不到理由來辯解,他在美國偶爾也會去中國餐館吃飯,那時只覺得中國菜很有家鄉味,怎知回到台灣對這裏的一切卻開始排斥。
「回到一個算是陌生的祖國,你能要我拿出多少熱情?」這是他第一次與康若華針鋒相對,這可真稀奇,就連在美國時他也很少與人爭執,為什麼這人說出來的每句話都讓他忍不住想反駁呢?
「……如果你已經喪失了最基本的熱情,那你根本不該回到台灣。」不想再繼續這種無意義的話題,康若華將餐桌上的碗筷收拾乾淨,本想順便洗碗,但又想起身體上的不方便,他不由得挫敗地想,是不是因為身體上的病痛而造就了他今晚的咄咄逼人?
江承倫對他,其實是極好的。若是換成前任老闆,面對他的殘疾,那老闆連多餘的同情都不會施捨,只會想辦法儘快將他踢出門以免浪費公司的米糧。
也許江承倫不夠堅強不夠溫柔不夠好,可是追根究柢,他會被遷怒的原因可是只是因為自己無時無刻都會想起另一個人,回憶的次數多了,難免會將眼前人與故人比較--儘管這對兩人來說有多不公平。
「對不起。」康若華放下碗筷,忍不住懷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刻薄,回到這充滿那人回憶的屋子裏,為什麼還是找不回以前那個充滿笑容的他?
「算了,反正你說的有一半是事實。我真的想過不回台灣,在美國落地生根……BEN也對我說過,回來台灣不一定就是好,要不是父親的殷切期望……唉,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人都回來台灣了,位子也接了,我面前的路別人都替我鋪好了,現在我再想那些往事也沒用了。」用力耙了下頭髮,江承倫發覺自己在這人面前就像是被透視一樣,所有的軟弱與借口都被看的一清二楚,不過,他正在努力改進不是嗎?
輕輕地,他嘆了一口氣,看着門外依舊下個不停的陰雨,想着這種地方應該沒有無線網絡,接下來的幾天他該如何辦公……然後,透過雨幕,他彷彿看到多年前那個年輕的康若華生活在這裏的情形,這裏的生活想必樸素又實在,沒有都會的爾虞我詐,只有安靜與平淡。
「你以前,在這裏是過着什麼樣的生活?除了你以外,還有些什麼人呢?」莫名的,他就是會想起那個讓康若華非回來不可的人,不知道那人長得是圓是扁,溫柔還是高傲?能夠讓連受傷癱瘓都不太在乎的康若華在乎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他又有什麼好?
這幾句不經意的問話讓康若華平靜的心臟瞬間緊縮,這是第一次,由外人的口中提醒着那個人曾經存在的事實,他們在這三合院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暗戀某些長相特別可愛的女生,然後,他發現那些可愛的女生並不是真正喜歡的人時,他的視線早已容不下別人,只看得到他……
一切開始的如此理所當然,卻又結束的理所當然。
沒有人知道,他們相愛過。
「在這裏生活過的人很多,有我的祖父母、父母、已經移民的妹妹,還有我的遠房表哥,現在他們全都不在了,整間大屋子,只剩下我一個人。」
五十瓦的燈泡隨着風雨搖曳,投射在康若華臉上的燈光映照出一片陰影,在這種風雨凄迷的夜裏,看起來格外的陰沉憂鬱,垂下的眼睫蓋住所有心思,藏住心裏排山倒海而來的相思。
回到大房子的康若華在他人眼中看來,就好象成了透明人一樣,徹底融入這間屋子的回憶里,不復存在,這種透明感讓江承倫有些吃驚,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唯一能靠能信的只有的這個人,雖然他現在以照顧者自居,但大多時候他的心靈才是需要被照顧的那一個。
「那你這次回來,等的是什麼人?你不是說他來不了,所以你才來找他,現在我們已經到了,為什麼還是不見人影呢?」
是呀,為什麼還不見人影呢?康若華輕輕閉上眼,想像着那人在自己面前笑的樣子,那人吶,笑起來永遠都是甜甜的,對外來的衝擊永遠都是逆來順受,才不像眼前這個脆弱的男孩,時時需要他的扶持呢!
「他……明天一早,他就會到了。」緊閉的眼睛微微睜開,不知道是因為屋裏濕氣太重的原故,還是江承倫有些眼花,他竟然覺得方才那一瞬間看到了一個傷心欲絕的男人,眼底沒有淚光,只有絕望。
明天,明天他就可以見到那個男人了,不知道為什麼,江承倫的心底居然懷着一絲期待的心情,那個男人如此特別,特別到讓眼前的男人刻骨銘心,不知是否如同美國的BEN一樣溫柔,一樣解語……
***
一夜的風雨吹落滿樹的花葉,刺眼的陽光透過疏疏落落的枝葉撒下,映照在緊閉的眼瞼上,黑而長的睫毛眨了一下,終於被過於強烈的陽光吵醒。
已經早上了嗎?為什麼他感覺才剛躺下沒多久?嘗試性地伸展身體,嗯,還不錯,雖然床板硬了些,可是那些又軟又溫暖的棉被抱起來的感覺就像情人一樣,讓人一夜好眠。
這裏的房間不是很大,可是該有的傢俱一應俱全,雖然沒有電風扇或是冷氣那一類的電器用品,可是因為是磚造房屋的關係,裏頭的溫度比想像中還來得清涼。
總之,就是一夜好眠,心情愉快,現在,他得起床去面對今天的瑣事了……才剛下床正想去浴室盥洗的江承倫一打開門就被嚇了一大跳。
「你……你站在我門口乾什麼?」康若華面無表情、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前,呃,是坐着輪椅待在門外,要不是他及時煞住腳步,大概就要一腳踩在他身上了吧?
「我是來叫你吃早餐的,才剛來你就開了門,我也被你嚇了一跳,走吧,我做了你最喜歡的三明治,還泡了熱牛奶……再不來,我就不等你了。」像是在趕赴某一場盛會一樣,康若華將自己打扮得相當整齊,臉上的笑容也像是充滿了幸福一樣,這個人吶,看起來比任何人都喜怒無常,明明昨晚看起來還憂鬱無比,今天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也許,是因為要見到心上人的原故吧。
江承倫一臉莫名其妙,他想起昨晚的對話,手中抓着盥洗用品不知所措,剛起床的迷糊腦袋讓他暫時失去思考能力,他是該先吃早餐還是盥洗?
「呃,我先去洗把臉……」這種情況,他還是先洗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比較好。
豈料,當他盥洗完畢正想到大廳用早餐時,卻看不到康若華的人影,江承倫楞了一下,看到桌上熱騰騰的早餐還在冒煙,可是人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心底有一陣淡淡的恐慌湧起──他該不會真的不等他了吧?
「康……」呼喚正要出口,耳朵卻聽到輪椅碾過落葉的聲音,盥洗用具往桌上一擱,他連早餐都沒多看一眼就往院子裏去。
偌大的三合院經過一夜的風雨摧折,滿地都是落花殘葉,但是經過夜雨洗禮的房子彷彿被清洗過一樣,與昨晚的幽靜陰森不同,看起來就像是畫裏那種清幽美麗的古典建築……
而遍尋不着的康若華,就待在兩人合抱的櫻樹下,漫天花雨落在他身上,他纖細的身影看起來彷彿就要消失在花海里一般飄渺,即使伸出手依然抓不着。
「吃完早飯了嗎?」縱使背對着江承倫,康若華也能得知有人就在他身後注視着他,彷彿身後長了眼睛似的,讓旁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等你呢,你不是對他很好奇嗎?」
「嗯。」江承倫停在離櫻花樹十步遠的地方,不是他不願前進,而是他知道再繼續前進,就會侵犯到屬於別人的甜美回憶,那是他不該也不能跨越的領域。
「他在哪裏?」櫻花落了一地,江承倫撿起一片細細欣賞,心中忍不住猜測這是有心人的栽培還是無心插柳?這花開得如此美,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可是已經四月天了,櫻花怎麼可能還不謝?
「……」康若華沒有回答,他只是移動輪椅朝着某一條鋪滿落葉的小路走,江承倫也不以為意,撿了幾朵櫻花就跟在他身後。
鄉間的小路除了寧靜讓人安心外,清新的空氣也格外讓人神清氣爽,白色的球鞋踩在落花新泥上頭,別有一番滋味,讓人驚奇的是,不僅方才的三合院種了好幾棵櫻花,就連他們現在走的鄉間小道也種滿了櫻花,那些櫻花伸展開來的枝葉遮蔽住小道上的陽光,憑添幾許春天的涼意,看見這樣壯觀的櫻花海,江承倫已經十分肯定這是有心人事特地栽植──看起來就像是在為人引路一樣,想必花了不少的心思照顧。
就不知,這有心人是誰?引的又是誰的路?
***
他終於見到了康若華嘴裏念念不忘的那個人,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
那人,早已長埋黃土,墓碑上斑駁的字跡顯示出這不是新添的墓穴,這人已經待在這裏很久了……
他見到康若華的手指一一撫過那斑駁的字跡,然後幾近忘我地將臉頰貼上冰冷的石面,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所以他沒有開口,生怕玷污了這樣深情的重逢。
這種久別重逢的場面,不是他這種閑雜人等可以打擾的,如果要說康若華華為什麼會容許他的插入,他也只能猜測也許他只是不想讓情人擔心,想證明他還有朋友互相照應而已。
重逢是無聲無息的場面,卻包含了千言萬語。
悄無聲息地後退數十步,江承倫看着一路走來的櫻花道,終於明白這是為誰引路──許是那多情種生前栽下的,這櫻花道應是他們牽手走過的情路,所以,最後他將他葬在這麼特別的地方。
落花滿道,訴不盡的情衷與相思皆長埋花泥下,就算腸思枯竭,江承倫也難以想像出這兩人的感情有多濃烈,長夜相思陰陽難斷絕……
當他看着那人死去時,該有多痛?輕輕的撫上胸口那塊地方,心痛的感覺他也曾經有過,每當遇上瓶頸時,他總會憶起遠方那共扶持的情人,他……還好嗎?是否也在彼岸想念着自己?這種甜蜜的痛,想必遠遠及不上那種絕望的痛吧?
幾分鐘的時間在沉默的氣氛下被無限拉長,江承倫仰望着開始變黑的天空,看起來好象要下雨了,台灣的天氣總是讓人摸不透,前一刻明明還晴空萬里,下一刻卻又傾盆大雨。
他記得以前有人對他說過,雨是老天爺的眼淚,每當傷心欲絕,老天爺總要淚如雨下,而清明的雨就是行人眼中的淚,忌悼着永遠回不來的心上人。
就算再傷心,活着的人依然要繼續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連另一人的幸福也一起得到。
所以他走向沉淪在回憶中的男人,抱住他的雙肩。
「要下雨了,我們回屋子裏吧,若是你着涼了,我想他會很不高興的。還有一星期的時間,你可以天天來看他,不差在一時的。」緊緊的抱住那無力垂下的肩膀,只有他才知道此時此刻那人有多脆弱、有多不舍,其實他也沒有多堅強,頂多只是在朋友需要的時候拉他一把、扶他一下,就如之前康對他所做過的事一樣。
「我們還沒說話……」空洞沙啞的聲音像磨石子一樣從聲道傳出,那聲音難聽到不像是從人的嘴裏發出來的。
男人的哭聲,果然很難聽呀。
「我方才聽到他對你說話了,他叫你保重。」出門的時候他只穿了一件休閑服,現在突然颳起冷風,身體冒起一陣雞皮疙瘩,嗯,再不離開這個地方,等一下恐怕就要感冒了。
「他……他……」話到口又咽了下去,也許是不想為外人道,也許是不知所云,到最後,康若華閉了閉眼,靠在冰冷的墓碑上流下一串熱淚。
千言萬語,總勝不過一滴淚盛載的深情。
「走吧。」不容拒絕,江承倫以他的體力優勢將輪椅轉了個方向,再次踏過這條櫻花路,眼底除了滿天的櫻花雨以外,還有訴不盡的愁悵。
一個古怪的想法突然躍上江承倫的心頭,他陪這個人回來見這位故人,到底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