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自尊(上)

9、自尊(上)

生亦何苦,死又何哀

死亦何苦,生又何哀

----李勛陽《信條》

什麼都可克服我

----卡夫卡

我買了兩支雪碧走了回來,遞給她一支。這天可真夠邪惡的,我已經曬脫了一層皮,她一直躲在太陽傘下,但臉也紅通通的,似乎已經熟了,隨時可以吃了。她自己並不游泳,卻硬拽着我來游泳,只因為有一次我無意說自己最喜歡游泳來着。她算是我們局裏的警花,和我一同進這個警察局工作不滿一年,但我在警校里學的是漢語文學專業,自然是做一些文案工作,而她是偵察科出身,經常跟在老警身邊去破那有些冒險性的案子。當然我們並不是同一學校的,在進這個局裏工作之前,我們相互一點也不認識,一如南極的某企鵝不認識北極的某北極熊。

她吮吸了一口雪碧向我笑了笑,一眼的柔波,和她穿上綠色制服時截然相反。我說:“你怎麼還看《華商報》這種無聊的報紙呢。”她面前攤着一份報紙,在我去游泳池裏游泳的時候她就看着這份報紙。

“我在看前兩天我們局處理的那個案件。”她給我指了指一則通訊:《警察束手無策教師挺身而出》。兩天前,一個四十歲的男子在小寨一家大市搶了一萬多塊錢被保安圍截起來,這男子用刀子將自己的手腕劃破,叫嚷着,我有愛滋病,誰***敢靠近我就傳染給誰。圍堵他的那些保安全驚駭了,沒有一個敢靠近他,此時有更多的人在圍觀他們。市方面已經向我局裏報了警。就在保安束手無策的時候,圍觀的群眾里卻走出一個約摸三十歲出頭的男子憤然向歹徒走去,我就不信你還無法無天了,說著就和那歹徒搏鬥起來。等我們局裏的人趕到的時候,歹徒已經被制服了,而那位勇士卻不幸當胸口上被扎了一刀子。最終因搶救無效這位勇士離開了我們的人世。我記得他妻子在醫院裏悲痛欲絕,但另一方面在她的眼裏卻自有一份堅定:她是一位英雄的妻子。

“實際上,在我看來,這位李躍其實是自殺的,或許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而巧妙的自殺方式,就在前天他終於遂願了。”我說。

“你憑什麼這樣說。”她有些羞惱成怒,在前天她被那位勇士和她的妻子感動得濁淚漣漣的,“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話。”

“我是說他至少不是什麼英雄。”

她真的惱了,不再搭理我,兀自吮吸着雪碧,花容失色----但卻更好看些了。

1、

李躍大學畢業后就留校任教了,一直帶公共必修課,大學哲學基礎。這門課很枯燥乏味,他教得沒興趣,而學生也學得沒興趣。這不,在講台上也為人師表“毀人不倦”了四年五年了,去年他也結了婚,有了妻子,按部就班地繼續着自己的人生。

他又一次站在講台上,面對着寥寥無幾的學生。他把講義放在講桌上,看到有三四張假條。他拿起假條看起來:

李老師:

我因頭痛的厲害,無法來上你的課,特請假一節,望老師涵諒。

學生:趙亦

李老師:

我因身體不適不能來上你的課,需要請假,望老師批准。

學生:袁無

李老師:

我因感冒需要達吊針,特此請假。

學生:楚天文

他看完了這些假條,嘴邊不由得撕扯出一種類似輕蔑的笑容。他看了看下面的學生,都漫不經心無精打採的,一個個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焉拉叭嘰地做着各自的事,或趴在桌子上睡覺、或埋頭背誦四六級英語詞彙、或玩着手機遊戲、或閱讀時下流行的小說、或耳朵着插着兩隻耳機聽着mp3,偶爾有一兩個是向講台上的他看着的,但其目光獃滯----無庸多說,他們只是盯着他或他的背後的黑板呆而已。他又看了看那三張假條,將其揉成一團,扔到講台角的廢紙簍里。

其實這些學生根本不必向他寫什麼請假條的,他在第一節課就宣佈:“我也是從大學生過來的,知道課堂學習很枯燥乏味,儘管學校要求我們老師要打學生的考勤,但我自己卻沒什麼興趣這麼做----我教不了大家什麼,在我認為,任何一個教師都教不了別人任何的東西,所以我也不強迫大家來上我的課,願意來就來,不願意來也沒什麼大礙,至於考試,大家放心,我也不會為難任何一個人的。”所以這三張假條在他看來純屬脫褲子放屁---白白多費一道手續。

他攤開講義,無聲地清了清嗓子,然後上課。他覺自己的嗓音很空洞而機械,聽上去象一盒受潮的磁帶。他心無旁篤地講起課來,下面的學生都靜悄悄的。他在第一節課宣佈過在自己課堂上的紀律:“但是,如果你來到我的課堂,那麼我就有一點小小的要求,就是不能出聲講話,要講話也行,要麼使用啞語,要麼使用秘室傳音法。此外做什麼都行,睡懶覺、看小說、聽音樂、玩遊戲,甚至同桌的他和她談戀愛都行。”

他記得自己在上大學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不是睡懶覺就是在看閑書,要不是自己的老師喜歡打考勤,那他自己也會常常逃課的。現在打了個顛倒,他自己也站在講台上給人傳道授業解惑了,但他知道學生是一個什麼樣子的角色,因此很能理解他們,進而很通情達理。他講着講着便有了一種乖離的感覺,他感覺自己正坐在下面的某一個座位上看着講台的那個自己象個木偶似的,或抬一下手臂,或扶一下眼睛,看起來滑稽極了。他從自己這偶爾的走神遊離狀態回復過來,不禁又不為人察覺地笑了笑。他突然想起來,據說北大有一個老教授,有一次去上課,教室里卻沒有一個學生,但他自個卻對着幾十張空桌子講了兩個小時的課才下了課。

2

“晚飯你想吃什麼?”妻子問他。

他剛撂下碗會,她們才吃罷中午飯,但妻子卻已在問他晚飯吃什麼的問題了。這不禁讓他有些膩煩起來,難道人只是忙於吃喝拉撒而已。他把頭枕在沙背上,“隨便。”

“隨便,隨便到底是什麼。”

“你自己想吃什麼就做什麼,我無所謂。”他說著打開電視,跳入眼帘的便是那個惡俗的廣告:今年爸媽不收禮,收禮只收腦白金。他齊齊換了一遍頻道,都是廣告,什麼**啦增長靈啦es學習法啦,於是他又關上了電視,閉目養神起來。其實他心裏頗是煩躁,沒勁,生活真沒勁,他想着重重地嘆了一口濁氣。妻子收拾起杯盤碗筷洗涮去了。

他聽着水龍頭的水流聲,還有碗筷的叮噹聲,想像到了妻子那雙小巧仟秀的手,鏡頭以特寫的方式向上推,出現了妻子的胳膊,穿着藍色衣服的袖子,脖子,但到了臉的時候卻飄起了雪花點,怎麼也浮現不出妻子的面目。他努力想像妻子的面目,但仍然很模糊,腦袋已經微微地作痛了,他放棄了這種努力。他聽着水嘩嘩的聲音,不禁有些傷悲地想到,儘管每天面對面的,甚至同床共枕,原來還如此陌生,比陌生人還陌生。

他進而也想想像一下自己的面孔,現情況更為糟糕,連個輪廓也浮現不出來。看來自己對自己更不熟悉。他甚至想即刻到妻子的梳妝枱對着鏡子照一番,看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來着。但他並沒有這樣做,倒不是他從來不照鏡子,而是這會兒忽然心血來潮地特意去照什麼鏡子那就有點神經質了吧。

他今年有三十歲了,所謂的而立之年。妻子比他還要小三四歲,在一家企業里做會計工作,當初是怎麼認識的,以至於結婚他都很有些淡忘了,並沒有象人家影視劇里文學作品裏那樣纏纏綿綿的或是轟轟烈烈的,鹽少許醋少許愛情少許,就這樣最終走到了一個家庭里了。所謂緣分或許就是這不咸不淡的玩意兒,每次他回憶及此都很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不禁有一種虛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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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而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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