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八章 忽報人間曾伏虎
殘陽如血,點點向西退去,身後的天空一片緋紅,海面也被染成了金黃色,波瀾起伏下閃動着點點光芒。冬日的海風如刀刺骨,傷痕纍纍的巨艦仍在冒出縷縷青煙,還有水兵們恐懼的眼神,構成了一幅凄美而絕望的畫卷。
在第二波攻擊中,比睿號又中了一顆炸彈,甲板上也多了一個巨大的傷口,望之觸目驚心,猶如怪獸受了嚴重的外傷,皮破肉爛,露出醜陋噁心的內臟。
金剛號就更慘了,因為半數以上的隔離艙都注入了海水,龐大的船身大半浸在海水中,吃水線距離甲板只有數米,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會沉沒。如果把金剛號也比作一隻鋼鐵怪獸,它的傷勢就更為嚴重,奄奄一息趴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全靠春日丸拖着前進。
“嗚——!”
防空警報再次響起,草木皆兵的日軍水兵身子都是一震,轉過身向西面的天空看去。一架輕盈的飛機出現在高高的天際,大搖大擺地從第三艦隊的旁邊掠過。
是中國人的偵察機!幾架從旅大飛來的陸基戰鬥機迎了上去,那架偵察機卻向外一閃,兜了個圈子遠遠逃掉了。
“野村司令官,我以第三艦隊首席參謀的名義,再次強烈建議閣下加快撤退速度,把金剛號留下。”說話的這個軍官名叫鈴木義尾,畢業於日本海軍大學校,海軍中佐,精明強幹,一向為野村吉三郎視為左膀右臂。
金剛號排水量高達三萬噸。春日丸雖然開足馬力,卻只能以10節的速度拖着金剛號前進,整個艦隊的航速因此大受影響,兩個多小時還沒有脫離錦州灣海域。
“不,絕不能放棄金剛號!鈴木中佐,你難道不知道嗎?菊月號剛剛被擊沉了,海軍陸戰隊2000餘人困守葫蘆島碼頭。隨時都可能玉碎!”野村吉三郎像被激怒的公雞,幾乎湊到了鈴木義尾的臉上,兩隻血紅的眼睛怒氣沖沖地瞪着他。楞了幾秒鐘后突然泄了氣,身子向下一軟,頹然說道:“這場登陸戰的失敗我會負責。但是一定要把金剛號帶回去,否則如何向天皇陛下交待……”
“但是我們已經被偵察機發現了,支那人的轟炸機隨時都會出現。”鈴木義尾據理力爭,與其整個艦隊在這裏做靶子,不如壯士斷腕先把主力撤出去。
“那就勇敢地迎戰!”野村吼叫了一句,又喃喃說道:“分兵更危險,掩護我們的陸基航空兵數量有限,大家在一起安全一些。”
堂堂的帝國海軍,竟然淪落到需要陸軍的保護,野村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可惡的是。這裏離旅大機場還是太遠,陸軍飛機的油料都浪費在往返的路途中,護航密度明顯不足。
正在此時,無線電刺刺拉拉響了起來。
“第三艦隊,第三艦隊。這裏是陸基航空兵護航編隊,因為油料不足,我們即將返航,下一組護航飛機將在半個小時后趕到。”
野村一個箭步衝到無線電前,抓起話筒吼道:“混賬,你難道沒有看到嗎?支那人的偵察機已經來了。你們現在不能走!”
話筒里傳來一個生硬的聲音:“對不起,我們已經盡量延遲時間了,如果再不返航,無法回到旅大機場。”
野村邁步上前,拿過話筒盡量放緩語氣,威嚴地說道:“我是第三艦隊司令官野村吉三郎海軍中將,我要提醒你們,珍貴的戰列艦比飛機重要一百倍,如果因為你們撤離造成意外損失,我將向陸軍軍部追究責任!”…,
話筒的里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那……好吧,我們再堅持20分鐘。”
“不,你們要堅持半個小時!”
“對不起,將軍閣下,飛機是我們航空兵的生命,沒有長官的直接命令,我不能任由飛機墜入大海。”話筒里的聲音重新變得強硬,堅持說道:“20分鐘,最多20分鐘,沒有商量的餘地。”
嘎巴一聲,對方已經結束了通話,鈴木義尾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幫陸軍的混蛋,通通該死!”
對他這種失態的發泄,野村沒有制止,他的心中何嘗不是滿腹怒氣,但是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單薄的防空火力,脆弱的水下裝甲,威風不可一世的戰列艦在中國人的飛機面前狼狽不堪,還得靠這些陸基航空兵保護。
“怎麼還不來?!”20分鐘馬上就要過去,野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如此渴望中國人的飛機儘快出現。
無線電突然又響了起來。
“第三艦隊,第三艦隊,我們即將撤離,下一組護航飛機將在10分鐘後到達。”一句話說完,對方立刻切斷了通話,陸基戰鬥機編隊在空中兜了個圈子,自顧向東飛走了。
。。。。。。
茫茫渤海,到處都是水天一色,維克多操縱着特勃-3,左顧右盼不停地在海面上搜索。
到哪去了?偵察機明明發現了日本艦隊,但是在海面上兜了一大圈,卻始終沒有找到他們。
“子解析!子解析!五點鐘方向發現日軍艦隊主力!”
耳機里突然傳來瓦連京的大喊大叫,半生不熟的中國話里還摻雜着俄語單詞,但是中國飛行員和他們接觸多了,也都能聽懂。
維克多連忙加大油門趕了過去,從雲層里撲出的那一刻,一支龐大的日軍艦隊出現在眼前。
原來跑到這來了!比偵察機報告的航向偏轉了二十度,有意想避開轟炸機的攻擊。怕了,日本人被打怕了!
甩掉副油箱,維克多瞄準比睿號開始俯衝,向著歷史上第一架飛機擊沉戰列艦的榮譽衝去。
其他飛行員也是同樣的念頭。幾十架飛機不約而同選中了比睿號,金剛號因為速度太慢遠遠甩在後頭,卻被他們忽略過去了。
所有軍艦的高射炮一起開火,努力阻擋沖向比睿號的機群,數十架飛機卻閃爍的彈雨中往來穿梭,死死咬住比睿號不放。
兩架魚雷機率先發起攻擊,海面上劃出了兩道魚雷軌跡。比睿號連忙轉向,把船頭對準魚雷,盡量減少橫截面。
“咣——。咣——”俯衝轟炸機也開始發起進攻,重磅炸彈不時在比睿號兩旁炸響,掀起的水柱高高超過船身。巨大的衝擊波讓三萬噸的戰列艦也跟着晃動起來。
“嗖——,嗖——”又是數道魚雷從側面射出,對比睿號形成夾擊之勢。
霧島號上,野村中將臉色慘白,眼睜睜看數道魚雷向比睿號一點點逼近,卻沒有任何辦法。比睿號因為受傷時速降到20節,面對40節高速飛奔而來的魚雷,又被從幾個角度夾擊,根本逃不過去。
這些支那人變得更狡猾了,不再從一個方向共同進攻。而是分散包抄,從幾個角度形成絕殺。很明顯,他們總結了早上的戰鬥經驗,並立刻運用到實戰中。
眼前的場景讓野村想起了群狼圍攻碩大的野牛,曾幾何時。日本海軍也設想過,龐大的戰列艦遭到數量眾多的潛艇圍攻,珍貴的戰列艦四分五裂沉入海底。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在戰列艦周圍配備了數量眾多的護航驅逐艦,利用深海炸彈等反潛手段保護整個艦隊。…,
但是沒想到,這種慘烈的場景還是上演了。魚雷和炸彈從天而降,防空火力單薄的聯合艦隊束手無策。
“轟隆——!轟隆——!”遠處的海面上,左躲右閃的比睿號出盡全力,還是結結實實地挨了兩顆魚雷,隨着巨大的水花騰起,比睿號不再前進,並開始向一側傾斜。
失去動力,比睿號徹底變成了活靶子,接二連三的航空炸彈落下,又連着挨了三顆炸彈。
完了,野村吉三郎一陣暈眩,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受到如此密度的打擊,比睿號恐怕撐不過去了。
“咣——!”比睿號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海面上騰起一個巨大的火球,猛烈的轟炸正好引爆了彈藥庫,比睿號立刻被炸成兩截,船首和船尾一起豎了起來,然後咕嘟嘟地向下沉去!
海面上突然靜了下來,中國飛機和日軍高射炮全都停止了戰鬥,天上海里,所有人都愣愣看着比睿號慢慢在海面上消失,還是不敢相信無敵的戰列艦就這麼被擊沉了!
維克多率先醒悟過來,左右找了一下,瞄準那智號重巡洋艦撲了過去,他還有一顆500公斤的航空炸彈,這艘13000噸的重巡洋艦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目標。
“回來,維克多,回來!”耳機中傳來瓦連京的喊聲。
“為什麼?!”維克多非常惱火,剛才沒能搶到擊沉比睿號的榮譽,他還在調整尋找最佳進攻角度,中國同事卻瘋狂地沖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個大傢伙炸沉了。這艘重巡洋艦也算個安慰獎,維克多不想放棄。
“邵有堅決的命令,受傷的日軍戰列艦為第一順位攻擊目標,然後就是運兵船。”瓦連京在複述邵平義的命令。
“運兵船?為什麼要攻擊運兵船?”維克多很不理解,日軍運兵船大都由老舊的驅逐艦改裝,自衛能力很差,進攻起來當然很容易,但是比起戰列艦和重巡洋艦這樣誘人的目標,運兵船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趣。
“這是最高層的命令,必須執行!”瓦連京的聲音非常堅決,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見鬼,這是為什麼?”維克多是個合格的軍人,雖然在抱怨,卻堅決地執行着命令,不情願地向那智號看了一眼,調轉機頭,向後面的一艘運兵船撲了過去……
。。。。。。
錦州指揮部中,石醉六在問着同樣的問題。
“肖林兄,縱觀今日海戰,你的指揮可圈可點,堪稱完美。不過,為什麼把日軍的運兵船放在第二攻擊順位?”
“嗯……因為,因為我想盡量多殺傷一些日軍。把第六師團送到海底去。”肖林說道第六師團的時候,不由自主加重了語氣。
“第六師團?這個師團是很兇悍,不過比起昂貴的軍艦來說,他們好像沒那麼重要吧?”石醉六還是不理解。
“石先生,軍艦炸沉了可以再造,我們和日本決戰的戰場還是在陸地上,盡量殺傷日本陸軍的精銳力量。對將來的抗戰更為有利……”肖林支吾搪塞着,雖然有些勉強,卻也算個理由。
真實的原因不便多說。日軍第六師團,南京大屠殺的主角,中國人心中永遠的豺狼野獸。世代的深仇大恨,有機會把他們送入海底,肖林絕不會放過。
正在此時,門外猛地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蘇民毅呼呼騰騰衝了進來,四十多歲的人,卻如同孩子般大喊大叫。…,
“比睿號!我們擊沉了比睿號戰列艦!”
肖林騰地站了起來,愣了半天才問道:“戰果確認了嗎?”
“千真萬確,比睿號當場沉沒,所有飛行員都親眼所見!”
肖林的身子微微一晃。幸福來得太快,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蔣百里的仰天長笑,石醉六的喟然淚下,都彷彿不是真實的場景。
比睿號。日本第二艘金剛級戰列艦,排水量27500噸,為了逃避《華盛頓海軍條約》的約束,剛剛進行完現代化改裝,日本天皇檢閱海軍的“御召艦”,被綠腳兵擊沉了。
不知不覺中。肖林突然發現自己的兩手已被石醉六和蔣百里緊緊握住,兩人的眼角都有淚花閃動,微微一吸鼻子,竟然也有些酸楚。
“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記憶深處浮起偉人的詩句,忍不住脫口而出,肖林任由淚水痛快的滑落。盜版,也許又一次盜版了,不管了,能夠打敗驕橫的日本海軍,就算對得起這離奇的穿越。
“其他戰果如何?第四攻擊梯隊趕到沒有?”肖林突然清醒過來,戰鬥還沒有結束,離天黑還有不到一個小時,這是最關鍵的一個小時。
“還擊沉了一艘驅逐艦,兩艘運兵船。第四攻擊梯隊已經趕到,正在與敵激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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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彈和魚雷都已經用完,運兵船也變成碎片四分五裂沉入海中,中國飛行員卻仍然不願離去,用機槍在海面上往來掃射,不放過那些掉入大海的日軍士兵。
維克多也加入了這個行列,這些人不是沉船遇難者,而是兇狠的士兵,作為一個敵視日本的蘇聯人,維克多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沒有防空炮火,沒有空中掩護,海面上上演着一邊倒的屠殺,一艘日軍驅逐艦冒險趕來救援,卻被最後一顆魚雷送入了海底,其他日本軍艦都被嚇破了膽子,再也不敢上前。
天色漸漸已暗,幾十架飛機往來穿梭,萬一還有哪架飛機上掛着炸彈,沒人敢再冒這個風險。也許,這就是中國人佈下的一個陷阱。
一艘救生艇避開迎面的彈雨,拚命向側後方逃去,維克多殺得興起,拉動操縱桿追了上去。
眼看特勃-3龐大身影如同死神般逼近,救生艇上的日軍士兵一個個面如土色,紛紛撲通通跳入冰冷的海水,但奇怪的是,那架飛機一直從頭上沖了過去,卻沒有開火。
“天哪!金剛號在這裏!”維克多對着話筒大喊大叫:“瓦連京,誰還有炸彈,金剛號在這裏,他跑不了啦!”
正在任意虐殺日軍的中國飛行員突然停了下來,一起掉頭向西南飛去,失去動力的金剛號毫無還手之力,是第一順位攻擊目標!
一架架飛機從金剛號周圍掠過,卻沒有發起任何攻擊,大家的炸彈魚雷都用完了,干看着金剛號猥瑣地拚命逃跑,卻沒有任何辦法。
維克多惱怒異常,一拉機頭轉了回去,追上那艘剛剛躲過一劫的救生艇就是一串掃射,海面上立刻染紅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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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基飛機,陸基飛機為什麼還不到?”失去理智的野村一刀把桌子劈成了兩半,如果不是肩上還擔負著整個艦隊撤退的責任,他此刻已經剖腹謝罪。
彷彿日照大神顯靈,一隊日軍飛機出現在東方天際,大約30架戰鬥機,迎着落日的餘暉飛速趕了過來。…,
野村面上剛剛一喜,西方天空又傳來更大的轟鳴聲,回頭一看,密密麻麻的中國飛機在落日下排成幾列,迎着第三艦隊飛了過來。
突然,中國人的機群一分為二,戰鬥機迎向日軍戰鬥機,數十架轟炸機卻突然拐頭向南,沒有理會龐大的第三艦隊。
野村楞了一下,臉色猛地變成慘白,嘴裏含糊不清地呢喃說道:“金剛號,他們去找金剛號了……”
眼前一花,鈴木義尾已經拿起了無線電話筒:“我是旗艦霧島號艦隊司令部,呼叫春日丸,呼叫春日丸!”
“我是春日丸,請指示。”
“呼叫春日丸,立刻擊沉金剛號!”春日丸由驅逐艦改造而來,安裝有魚雷發射器。
無線電話筒中楞了一下,才接著說道:“請重複確認命令,請重複確認命令……”
野村早已搶步上前,“啪”的一耳光甩在鈴木義尾臉上:“中佐,你瘋了嗎?!”
鈴木義尾熱淚撲簌簌而下,吼叫着說道:“司令官閣下,一天之內被支那人擊沉兩艘戰列艦,帝國海軍不能承受這個恥辱!我願承擔所有責任,請讓我現在擊沉金剛號,然後槍斃我吧!”
野村如被電擊,呆了片刻才拿過自己的戰刀,雙手放在鈴木義尾的面前,深深一躬退了出去。
“謝謝!”
關上房門的一瞬間,身後傳來了鈴木義尾的聲音,能夠像個武士那樣尊嚴的死去,他對野村感激不盡。
“轟——”
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轟鳴,野村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鈴木義尾面朝東方跪在地上,身下一灘血漬,肚腹中赫然插着一把指揮刀,眼神潰散,一時卻還沒有斷氣。
“司令官閣下,被動挨打是沒有出路的,不能只增加防空炮火,還要……還要發展能夠主動主動攻擊的航空母艦……”
野村鄭重地點了點頭:“在我自盡之前,會將你的遺言轉告山本五十六。”(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